第24章 ☆、章

流水潺潺,河燈漸漸遠去。及至月上中天,夜色漸深,鬧騰了一天的人們此時也頗感困倦,三三兩兩歸家。尋陽城逐漸安靜下來。

“我們也回去吧。”張澤打了個哈欠,強撐起千斤重的眼皮,“今晚好好睡一覺。”

“是。”

藝高人膽大,仗着兩人都身懷絕技,回去的路上,由張澤提議,天乙帶路,兩人沒沿着大路返回,而是走小巷抄近道,遇見死胡同就縱身翻過去。

眼看悅來客棧就在眼前,張澤勉強打起精神,準備踩着屋頂直接躍過這段路。

“救命,救命啊——誰來救救我......救、”

細若蚊蠅的呼救聲傳進他的耳中,喊到半中間憑空消失,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無端顯出幾分詭異。

怎麽回事?

張澤踩在屋頂,隔着濃重的夜幕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樓宇高低起伏的輪廓在黑夜中隐隐描繪出黑色的線條,萬巷空寂,什麽都沒有。

有人在呼救,要不要掉頭去救人?還是就這麽當做什麽都沒聽到直接回客棧?

正在他猶豫的當口,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向他奔來,眨眼間和他錯身而過,三兩下不見了蹤跡。

張澤從這人身上嗅到了不詳的味道。

“主人小心!”

天乙突然傳音入密,玄身折返,輕盈地落在張澤身邊。

可惜,仍是遲了一步。

張澤當機立斷:“那人有問題,天乙你去追。我去那邊看看。”

“是。主人當心。”情況緊急,天乙叮囑一聲,施展輕功追在那道黑影身後。

目送天乙遠去,張澤深吸一口氣,腳下輕點,沿着神秘人出現的方向一寸一寸搜索過去。

随着他的移動,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飄來,張澤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先前求救的人......多半兇多吉少。

但萬一還有救呢?

抱着這樣的念頭,張澤用上最快的速度,尋着鐵鏽的氣味,一路尋找,在一條死胡同裏找到了一位倒在地上的人。

看她的身形,應當是個姑娘,身體還在随呼吸上下顫動,她還活着!

一股狂喜湧上心頭,可還不到放松的時候。

張澤幾步跑過去,待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小巷裏的場景,心剎那間涼了半截。

姑娘衣衫半散,露出的脖子上被人劃開一道口氣子,放水一樣嘩啦啦向外流血,在他找過來的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積成一片血泊。

頸部出血,九死一生!

救人,要救人,該怎麽辦......止血,對,先要止血!

張澤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歹冷靜一些,回想起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急救知識:大拇指用力按在破損傷口附近能有效止血。

他快速跑到姑娘身邊,蹲下身,找出傷口所在,橫起大拇指,選一個他覺得可能有用的地方,死馬當作活馬醫,用力按下去。

效果立竿見影。

血還在流,但速度驟緩,總算看着沒那麽驚心動魄。

張澤暫時舒了口氣,看來這個辦法管用。

或許是回光返照,那姑娘竟然恢複一些神志,艱難睜開眼睛:“嗬......嗬......嗬嗬......”

她嘴唇微動,費盡全身力氣都說不出一個字,只能發出怪異的氣音,

“你別說話,省下力氣,我、我想辦法救你。”張澤厲聲斷喝,手上的動作一刻都不敢停,生怕一松開手,小姑娘就這麽去了。

可他心裏其實也清楚,這人傷得太重,他救不回來的。

頸部出血,放在他前世都極度兇險,若他是個什麽絕世神醫或許還有希望。

但現在黑燈瞎火夜深人靜,醫館早就關門,他張澤只是個初入江湖的菜鳥,能懂一點急救知識為這姑娘多争取來一丁點時間,那都是撞大運撞上了,再多的,他是真的無能為力。

“......嗬......”

最後的精氣被消耗殆盡,小姑娘的臉色瞬間衰敗下去,瞳孔渙散,腦袋失力地撇向一邊,徹底沒了聲息。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他手下垂死掙紮,敗給了死亡的命運。張澤清晰地感知到,掌下的這具身體,脈搏已經停止跳動,最後一點生氣潰散,再沒有任何轉機。

“我......你......”

沉默地松開手,他的心頭沉甸甸一片,有什麽東西梗在喉嚨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分明看到,在生命的最後,小姑娘臨死前都在掙紮着說“救救我,我不想死”。

張澤低下頭,斂目垂眸,為逝者獻上無聲的哀悼。

直到這時,他才有時間仔細看一眼這人的容貌。

被血糊住的面容看着有幾分眼熟,似乎曾在哪裏見過。

思索半天不得要領,他無意間看到小姑娘袖中露出的一節手帕上繡着的蘭花,忽然想起,這不就是那位朝他扔了帕子又要回去,然後祝他和天乙情意永固的小姑娘嗎。

一股邪火猛然在心中燃起,帶着連張澤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滔天憤怒,炙烤着他的理智。

這麽一個小姑娘,風華正茂,機靈聰慧,家境不錯,但沒有學過半點拳腳功夫,就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本該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現在卻孤零零一人躺在這條巷子裏,早早丢了性命。

他想起了茶攤前的那一場沖突。

如果說烈火刀屠武和被他殺掉的那個江湖人是罪有應得活該如此,那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呢?難道她也合該遭此劫難嗎?

習武不為懲奸除惡報效國家,反倒仗勢欺人為非作歹,可惡,真是可惡至極!

他又想起,尋陽城可是數得着的大城鎮,在武林中人齊聚此地的當下,這裏都能發生這樣的慘案,那麽在其他時間的其他地方呢?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只是因為運氣不佳,碰到作亂的武林敗類,就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

再看看平安縣城裏的守門衙役,若真有歹人為非作歹,他們拿什麽去保全自己,保護城裏的百姓?

或許有人會說,不是還有大俠嗎?總會有人行俠仗義的。

但那難道不會太遲嗎?在這中間,又會填進去多少條人命?

這樣的現狀張澤無力改變,但至少,至少,他可以還小姑娘一個公道。若是有朝一日抓到那個賊人,他定要廢了那人的武功,叫那畜生不如的東西再不能恃強淩弱。

可說到底,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逝者已矣,人死再不能複生,對已經死去的姑娘來說,再多再狠的報複又有什麽用呢,終歸是遲了一步。

“願你下輩子運氣好一些,別再遇上歹人了。”

張澤看了眼血泊中毫無知覺的姑娘,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她的身上。

斯人已逝,總不能讓小姑娘就這麽衣衫淩亂地躺在地上。

這一處小巷被小姑娘的血寸寸浸透,明日,還不知道要引起怎樣的騷亂。

這裏已經沒有他能做的事情了。張澤長長嘆一口氣,搖着頭站起身,準備離開。

還沒等他轉身,小巷入口處突然傳來一聲斷喝。

“站住!”

聽聲音,還挺年輕。

張澤心髒猛地一跳,慌亂中不自覺後退幾步。

“賊人休走!”

破空聲中,一位年輕少俠手持一把長劍從巷口竄入,劍鋒直指張澤心口。

頭一次被迫與人以性命相搏,再高的武功都壓不下張澤心中強烈地緊張,什麽基礎拳法,什麽空手入白刃,全部被他忘了個幹淨,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只剩下不斷迫近的雪亮劍尖。

眼看着他要被刺個對穿,關鍵時刻,身體的本能眨眼間占據主導,硬生生平地橫移三米,張澤撞在牆上的同時,成功躲過致命一擊。

少俠一招不成再生一招,手臂平舉,折劍橫掃。

張澤被夾在劍和牆之間,退無可退。

眼見自己要命喪于此,他瘋狂運轉內力,想要拼死博一線生機。

“師弟小心!”

驚呼聲中,一點銀芒後發先至,躍過張澤,撞在少俠的劍上。

少俠猝不及防,硬吃了這一記突襲,握劍的手虎口巨震,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得急急後退五六步,被同伴拉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體。

變故突發,所有人不約而同擡頭看向半空。

身披夜色匆匆而來的天乙兩三下越過衆人,徑直擋在張澤面前,鋪天蓋地的殺氣從他身上迸發出來,眨眼間鋪遍全場,只一人,就讓巷口的衆人不敢動彈。

他雖不發一言,卻已清晰明了地擺明姿态——

誰敢傷害主人,那就先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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