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這個嘛……”

仿佛沒有感覺到突然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謝盛寧輕笑一聲,好像馮和說的是什麽不值一提的小事:“不過是大人聽聞武道會盛名,想來見識一番,開開眼界罷了。”

“開眼界?”馮和橫眉怒視,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還顧及着這是七派會首的場合,好歹不能由自己性子來,他都想直接掀桌子離開。

永覺不緊不慢撚着念珠,溫溫和和地勸一句:“馮施主,稍安勿躁。”

“怎麽,你想當這個和事佬?我們丐幫,就算二十年前和幽冥拼了個兩敗俱傷,都沒有想過去當官府的狗!現在太平日子過多了,把你們的骨頭都鏽軟了?”

馮和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亂飛,一棒子把在座的各位全部打翻,一股“舍我丐幫還有誰”的張狂勁,完全不怕得罪人。

謝盛寧再怎麽說,那都是長歌派的一派之主,說一不二的人物,先前好言相勸,那是看在大家同為正道頂梁,給丐幫幾分薄面。馮和如此咄咄逼人,他也不用再客氣:“馮長老這般高談闊論,莫不是還沒有收到京城的傳信?”

“你、你……”馮和怎麽都沒想到,謝盛寧這人看着不瘟不火客氣得很,卻是直接伸手把各門各派面上的遮羞布一下掀了個幹淨。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想要插手江湖,于是先找江湖裏的地頭蛇打個招呼。他要是答沒有,豈不是在說丐幫這麽家大業大,卻連武林頭領都混不上?要是答有,那就是明知故問,沒事找事,其心可誅了。

馮和“你”了半天,氣到嘴唇發抖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環顧四周,一個肯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想和稀泥的永覺被他義正辭嚴一通罵,剩下的,具是“只掃自家門前雪”,看得馮和咬碎了後槽牙:爛泥扶不上牆。

沒人願意接話,大廳裏突兀地安靜下來,無形的陰郁漸漸彌散,眼看就要陷入僵持。

打人一巴掌,還得再給個甜棗,謝盛寧看火候已經差不多,一改強硬的姿态,軟着語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幾句話輕輕巧巧地賣個慘:“馮長老,我長歌派雖立足江湖,但門下弟子都是要吃飯的。這做生意車來船往的,少不得要和官府打交道。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知府大人代天巡視,謝某不過是一介布衣,如何拒絕得了?不周之處,還望馮長老海涵。”

“哼。”

馮和自知說不過謝盛寧,對方既然遞來□□,他就借坡下驢,冷哼一聲,坐回座上。

這一鬧也不是白鬧的,馮和心裏有了幾分底。江湖朝堂兩不相幹是祖宗的規矩,其他六家看起來也不想打破。但任是武功再高,在千軍萬馬面前那都是螳臂當車,不堪一擊。

于是各家——尤其是長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盤算着該怎麽不失體面地保全自家門派。

一群靠不住的,馮和暗嗤一聲,看來丐幫該早做打算了。

緊要的事情說完,又說了些武道會的事項,大家各自散去。

此時,已經和其他人混熟了的張澤正拿着蓮子,邊剝皮邊聽路曉玉講些七大門派的小道消息。

什麽丐幫的陳武峰陳長老的乖徒弟符丁人小膽大主意多,趁陳長老睡覺刮了他的寶貝胡子,說是為了練無影爪,結果被陳長老追了三條街,吃了好一頓竹筍炒肉,三天沒能下床。

再比如,華山派的戎放臨下山前剛被林鈞前輩借口走路沒精神叫去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憨憨戎放舞劍舞得開開心心,直把林前輩氣得吹胡子瞪眼,臨走還對着戎放的師父橫挑鼻子豎挑眼。

又比如,在尋陽城耀武揚威找麻煩放狠話的馮輝耀,扭頭就被他爹關了緊閉,不到武道會不能出門。

這小姑娘看着嬌嬌俏俏,沒想到說起這些東家長西家短來頭頭是道。張澤聽得津津有味,手上也沒有閑着,把剝好皮的蓮子一個扔自己嘴裏,另一個順手送到天乙面前:“別光顧着給我剝,你也吃。”

天乙看着眼前橫插進來的掌心裏捧着的水靈靈的蓮子,悄悄瞥一眼主人,本以為不會被發現,微微側頭時,沒成想正對上主人帶笑的雙眼,他愣了一下,嘴唇開合,無聲地念着“主人”二字,默默撚起來放進嘴裏慢慢嚼。

長歌派的蓮子都是新鮮摘采,味甘,微澀,天乙不動聲色地壓下舌上略微的苦意——自江上遇襲後,主人少有這樣的好心情,他不想壞了主人的興致。

投喂成功的張澤唇角悄悄彎起,把自己面前聚作小堆的去皮蓮子分成兩份,挑着多的那一份給天乙推過去,悄聲道:“這些都給你。蓮子清熱降火,養神助眠,你再吃幾顆,不過別多吃,免得肚子不舒服。”

講到馮輝耀的斑斑劣跡,義憤填膺的路曉玉把桌子拍得山響,無意間一擡頭,剛好将桌對面那倆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她微微一怔,心裏頭的那股氣頓時跑了個幹淨。

明明是五個人的房間,她怎麽覺得自己和沙師姐還有畢師弟有點多餘?

“陸師姐?”聽到一半突然沒聲,畢岩奇怪地喚道。

路曉玉回過神來,收回視線,略低着頭再不敢往對面瞅一眼,往外抖八卦趣聞的心情失了大半,眼神飄忽,意興闌珊:“啊,我說哪兒了?哦對了,馮輝耀這人,別看他被他爹寵得頑劣不堪品行堪憂,武功可不低。要不是戎放師兄在,單我和安蘭兩個人,想趕走他還得費一番功夫。”

幾人又聊了幾句,院子裏傳來走動聲。

張澤出去一看,一男一女二位俠士相攜而來,看他們的穿着打扮,不似無名小卒。

男子一身華山派獨有的白色長袍,只是較他之前見過的更為精美些,腰間用蒼青的縧子墜了塊玉佩,整個人豐神俊朗,身姿挺拔,在看向身邊人時面上帶着難掩的溫情。

女子着廣繡長裙,梳着不知名的發髻,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實在是個美人。

“秋師伯,林前輩。”張澤遲疑的當口,路曉玉已經沖過去喊人了。

秋露寒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目光看向門邊的張澤:“曉玉,不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寒暄幾句,畢岩拉着張澤和天乙告辭離開,去找林有堅說過幽冥牌的事,給谷清風四人換了更安全的住處,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按照往常的慣例,少年英才武道會召開的第一天,作為東道主的長歌派大宴群豪,往日裏略顯冷清的亭臺樓閣一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若是成名的大俠名士,此時自然有人圍上去套近乎,諸如張澤谷清風之流,初入江湖之人,只有坐在角落裏乖乖看熱鬧的份。

雖然不知道谷清風家中是何營生,可看看随侍的青影,和他時不時冒出來的挑剔的做派,想來在他的圈層那也是衆星捧月的角色,如今卻只能委委屈屈和自己縮在一處,當個無名小卒,張澤笑着揶揄一聲:“谷兄作何感想?”

谷清風淡然一笑,悠悠閑閑搖着扇子,甚是自在:“我在家得應付一群老頭子,現在這樣正好,樂得清閑。”

“哈哈哈哈,來,幹一杯。”張澤舉起酒杯,同谷清風碰了碰。

他們這一桌其樂融融,可其他人就沒這麽樂呵。

眼看日上中天,仍不見東道主宣布宴會開始,人群逐漸騷動起來,有性子急的已經開始罵罵咧咧。

張澤耳尖,聽到有人問:“七大派的人不是已經到齊了嗎?怎麽還不開始?長歌派在搞什麽名堂?”

他随意往臺上掃過一眼,由外向內,在各派長老的帶領下,七派已經齊聚于此,唯有最上首,一個盛裝出席的中年男人右手邊還空着一張桌子。

想必那個人就是長歌掌門謝盛寧,那他旁邊的座是留給誰的,又有誰能在這種場合和他平起平坐?其他派的掌門?

或許是見人們的不滿越湧越高,謝盛寧站起來,向四周拱手道:“宴會馬上開始,還請各位俠士稍安勿躁。”

說話聲在內力的裹挾下清晰地傳遍全場,隐隐壓所有人一頭。

意欲鬧事的人登時清醒過來——長歌派是江湖公認的七大門派之一,實力強大,而這裏,是長歌派山門所在!敢作亂,得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

随意一句話鎮住場子,謝盛寧重新坐回席上,耐心等待。

四周瞬間安靜了不少,谷清風嘴角帶笑,斟滿酒杯,遙對威勢甚重的長歌派掌門,将酒一口飲下。

又過了一會兒,兵卒開道,長歌派長老親自領路,一頭戴烏紗帽,身着紅色官袍的人緩步走來,所過之處人人噤聲,一片死寂。

張澤微微瞪大眼睛,低聲喃喃:“那是......”

“是江南知府,王林文。”天乙低聲答道。

恰在此時,原本昂首闊步向高臺而去的王林文忽地停下腳步,隔着重重人海望向這邊,視線掃過張澤、天乙和青影,停在谷清風身上。

谷清風一無所覺,玉扇遮面,一雙黑眸炯炯有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天乙:“我本以為你身在江湖,故而對江湖事了如指掌,如今看來,官府的事你知道的也挺多啊。”

天乙淡淡回道:“我曾遠遠見過知府一面。”

“原來如此......”谷清風微微點頭,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久等不見王林文往前走,帶路的長歌長老湊近了,态度恭敬地問:“知府大人,有什麽事嗎?”

王林文收回視線,不露聲色道:“不,沒有,走吧”。

應該是他看錯了。

那位大人現在遠在京城,又怎麽會跑到這等地方參加勞什子武道會,更別提和一看就是江湖人的布衣談笑風生。

肯定是他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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