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幽靈宮主(十一)

葉青不喜歡傷感, 她也不想沉溺在沉重的思想裏。她還記得自己在過去的世界裏聽聞過的不知哪裏來的一句話,說是“這世上的很多不平都是源自當事人的能力不足”。

這話她第一次聽的時候差點被帶過去了,但後來她思考了過後又覺得有些太絕對了。因為, 那操蛋的老天爺, 往往會用最猝不及防的速度将最冰冷的現實狠狠地糊在你的臉上……有些災禍,來的根本就是毫無征兆, 它沒有緣由,也……沒有辦法。

葉青想起了自己,從前的她在那個世界裏真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個人。而她之所以變為了現在的自己,一開始的原因……只是想要活下去。她想活下去, 就得要适應這突然改變的世界。

當然,那其中的種種反複,都在她日複一日的黑木崖中用琴聲中說給了那片天地聽。她在這個世界睜開了眼, 驗證了心中那道訊息的正确性以後, 她就想要更多。她想要走到最後,想要走到從前自己到達不了的風景裏去, 不是想要追究穿越的原因, 也不是為了回到那所謂的“家”……她要找到某種堅持的東西, 然後一路走下去。

她從那扇窗戶前離了開去。陸氏的商鋪終于陷入到了完全的休眠,連夜鴉也不再啼叫,日升月落,人們腳下的大地緩緩轉過, 一直到第二天, 太陽終究還是到來。

…………

葉青首先見到的不是金無望與沈浪。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仆人禀告說是王森記的少主來訪, 帶來了今年初春摘下的新茶, 還有一位“小厮”捧着好幾個疊高的盒子, 裏面裝着的,都是這一次拜訪送過來的禮物。

葉青換上了一件織錦緞的衣裳,再用玉冠束起頭發,鏡子裏就是一位溫和從容的靜雅青年了。他手中抱着明月塞過來的暗紋暖手爐,面上帶着笑容,從屋後走進內堂裏。

王憐花正坐在檀木的高背的椅子上喝茶,他先是将手中的茶盞輕晃,然後才慢慢地從中抿了一口,不像是在品茶,倒像是在評判着什麽。他的身後站着一位滴溜溜轉着眼珠子的少年,一張臉有些灰撲撲的,只眼睛裏透出不少的靈光,他見到葉青從裏面走出來,倒像是要比他的主子更驚喜……他的樣子仿佛是下一刻就會直接撲過來!

王憐花站起了身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也阻住了那少年的所有動作,也不知道他是怎樣訓導他的,這少年面上現出恐懼,他的腳步止住,動也不敢動。

“陸兄你可算是回來了,”王憐花一點也沒有在那個夜晚裏的狡猾,他的舉止似乎也開始有禮起來:“我可是眼見着陸兄你的商隊穿過大半個的陸家的商路,但始終都沒有見你要來洛陽的意思,所以我也不得不備禮親自前來拜訪了。”

他的語聲裏有着幽怨,就好像他是真的有多麽思念陸千秋的樣子。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陸千秋的臉,仿佛要從中看出一朵花兒出來。

葉青也不介意。王憐花本就該是原來故事中的一位全才,他精通許多人想象不到的才藝,易容也是其中極為神妙一項。他如果真的看出點端倪,那也在葉青的料想之中。她從快活王的色使江左司徒那裏拷問出僞裝的秘術,雖然已經全盤吸納,但到底還是沒有青出于藍。

他輕咳一聲,昨夜的寒風似乎讓他的風寒加重了稍許,他含笑道:“揭了夫人的一點小秘密,在下也實在不好上門再去見她。”

王憐花的臉色變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重笑了起來,他這一次脫了假裝的面具,笑容裏帶上了不可捉摸的意味:“……是啊,小秘密,家母的一點小秘密就把我們的咽喉給掐得死死的,讓我許多的事情都做不了。可是,知道了家母的另外一個身份,你難道就不怕終有一天在夜裏被人暗下殺手?要知道,”他意味深長道:“知道越多的人,往往會死的越早。”

這陸家的掌權人笑起來一點也沒有被恐吓住的意思,反倒是他接下來的話讓王憐花被吓了一跳:“夫人她不會這麽做的……她已經親手試過了,沒能拿下我的命,自是知道派其他人來也是枉費而已。”

王憐花驚訝出聲:“你們動過手了?”

陸千秋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王憐花不解道。

“就在你從暗中偷窺我們,”陸千秋道:“但看到一半實在忍受不了,從門後面偷偷跑出去以後。”

王憐花的臉色青白的很,只要一談到那時候的事,他總是很難将自己的情緒壓抑好,他仿佛只能面無表情,才可以不洩露出自己的感情。他的語調平平,将這件事當做他人的事:“……她說你拒絕了她。”

“是呀,”陸千秋嘆息一聲,他的面上也顯出了一抹惋惜:“夫人實在是太過美麗了,很難想象這世上還會有比她更令人心動的女人……”

王憐花的十指攢進手心裏,一陣陣的生疼,他“咯吱咯吱”地把牙齒咬響……咳,這聲音其實是從他身後傳過來的,他往後微一偏頭,就看見那小厮一樣的“少年”正惡狠狠地瞧着陸千秋,“他”的手指抓撓過椅子的高背,嘴裏似在不停地嘟囔着什麽。

二人就像是什麽也沒有聽見一樣。王憐花也嘆息:“這樣說來,我家中那間被推倒重建的小樓,其實根本就是在你們的交手當中倒塌的,而且,我的母親,從前的……還根本就奈何不了你?”

說不定還輸了幾招,否則的話,也不會那樣想要将陸千秋的“弱點”掌握在手中,連朱七七這樣不确定的因素也想要禁锢起來。

王憐花也被身後那人“安慰”到了,瞧,就現在這人的模樣,怎麽可能是把朱七七當做自己的心上人看待?他挑了挑嘴角,将自己僅剩的風采拾了起來,他搖搖頭:“唉,我還以為是你們動作太激烈,一不小心撞倒了柱子,不得不在廢墟裏繼續呢!”

他又将自己包裹的水洩不通。那些陰暗的東西只會催生出更多的陰暗,那就是他王憐花的內在,是由那些見不得天日的組成的東西。他唇邊勾起一抹暧昧的笑意,襯的這少年郎君玉面生輝,顧盼有情。

“王公子你倒是好情趣,”陸千秋訝然道:“你要是覺得這很有意思的話,你也可以在以後和自己的侍妾試試,說不定還能夠體驗到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朱七七在後面聽得臉面蒸騰,她完全忍受不了面前這兩個人的不要臉皮,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去他的王憐花!去他的王夫人!還有……還有陸千秋……

她一跺腳,終是沒有對他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她從後面跳了出來,也不顧自己現在被王憐花拾掇出來的男人的模樣,她瞪了一下王憐花,又瞪了一下陸千秋,她語聲有些沙啞,但還是能聽見從前的一點嬌嫩:“你們這兩個混賬……”

她含着眼淚,像是再也受不了這委屈,轉過頭就直接跑了出去。

內堂裏靜了片刻,王憐花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陸兄還真是好身手,我母親昔日號稱‘雲夢仙子’,在這江湖上根本就沒人是她的對手,若非是有個畜生卑鄙行事,我等母子二人也落不到現今的下場,被陸兄知道了真正的身份,竟真的就毫無辦法了。”

陸千秋道:“夫人其心其志,真的要是接受了這平靜安寧的生活,也一定能夠讓自己過得很好。但她顯然沒有選擇忘記仇恨,若非不是心中藏着什麽,又怎麽會如此害怕身份抖落?當初是你們率先過來接觸的我,表面下隐藏着叵測的心思……如果不是你們想要在那座城裏做些什麽,我又怎麽可能發現得了夫人的真身呢?”

王憐花哼笑:“那是因為我們低估了陸兄你的能耐,千秋公子以商道聞名,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手是點金的手,可沒有人知道它還掌握着這世上最令人震駭的武功?你這樣的人,居然會在那人面前躬身,我真的很懷疑,你隐藏下來,是有着什麽絕對不可告人的目的。”

陸千秋輕笑:“誰都會有秘密,重要的是,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一部分秘密,但你們還不知道我的。失了先手,你們就處在了弱勢,并且,你們還想要我的幫助,所以不必要的好奇心最好還是收斂一下……我看王夫人似是有着要動身去往關外的意思,王公子你真的就不準備做些什麽嗎?”

王憐花沉默了下去。

這沉默也是如此難捱。半晌,他語音沉沉道:“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我說的話何曾對她的決定有過影響?我想要做什麽……又有什麽用?”

陸千秋搖了搖頭,他從座位上離開,桌上的兩杯茶水還有餘溫,他望了一眼門外,清晨的陽光将稀薄的霧氣驅散,戶外熙攘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他突然說起了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我這一趟收攏了陸氏的大部分的資金,三個月後或許還要再去一趟關外。”

王憐花擡起頭,他注視着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但陸千秋已經沒有再說了,他就像是忽然想起要說這樣一句前後不明的話,猶如在暗示着什麽。

是死水終要起波瀾,是蟄伏的眠龍要興雲霧。王憐花不懂,但他還是模糊的預感到了什麽,他凝望着陸千秋,神色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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