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沖進妙瞳的嘴裏和鼻裏,外界的風聲、草木被吹動的稀沙聲都瞬間被水隔離,水将她團團圍住。

妙瞳使勁蹬着腿,兩個手臂不斷擺動掙紮,慌亂地拍打着水面,剛才拿在手中的樹枝還被死死地攥在手裏。

水又迅速灌進了她那并不厚的棉襖中,妙瞳覺得身子越來越沉,她睜開眼睛,四周什麽都看不到,只有一陣陣渾濁讓她頭暈目眩。

恐懼和黑暗瘋狂地朝她襲來,那冷水急速嗆入她的喉嚨,進入她的鼻腔,連喝了幾口水讓她更加慌張,她沒法呼吸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妙瞳只覺得自己很努力地要劃開身邊的水,可又被扼住了喉嚨,窒息的感覺使她渾身無力。

水用力地拖着她,束縛着她的手和腳,把她一下下拖進深淵和黑暗中。

她漸漸意識渙散,失去思考,失去感知,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她想哭,卻沒有了流淚的能力。

此刻,妙瞳被絕望填滿,而僅剩的那點意識,在拼命呼喊着——陳汐。

妙瞳在前面走,陳汐捂着小腹,在後面慢慢跟着。

聽說她的發圈丢了之後,妙瞳雖然依然鎮靜,但陳汐能看出她眉間的焦急,畢竟這是兩個人共同擁有的東西。

想到妙瞳在桌前桌後在走廊裏找了一遍又一遍的樣子,陳汐就暗自發笑。

妙瞳走得快,陳汐自然也不好走太慢。

剛開始還能看見女孩的背影,慢慢地妙瞳越跑越遠,陳汐倒也能看見個晃動的小點。再後來,整個人都看不見了。

陳汐往前追了幾步,依舊看不到人,她急了起來,腳下的步子也從走變成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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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了,東北風仍在耳邊橫着吹,灰山黃土,卻見不到妙瞳的影子。

“妙瞳——!”陳汐急地喊起來,“李——妙——瞳——!”

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路邊硬挺的草稈在風中微微搖曳着,仿佛對一切都視而不見。

陳汐更急了,她縮了下鼻子,到處張望到處喊着,可聲音依舊只有冷風相伴。

路的一側原來是苞米地,倒下的稭稈在壟溝裏卧着,苞米地荒曠,一眼就能看到,而另一邊是河……

陳汐立刻往河那邊望去,遠遠的,遠遠的,她只看到妙瞳的書包被丢在草堆裏,可怎麽都看不見人。

“李妙……”

話音未落,她恍惚看到一只在水中忽隐忽現的手,手好像在往上掙着,可又被什麽往下拖去,越拖越遠。

“妙瞳!”

陳汐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栗着,情急之下,嗓音完全變了調。

眼看那只手已經要漸漸看不見,陳汐猛地甩下書包,朝水中跳去!

春寒料峭,才解凍的湖水冰澈透骨。

陳汐拼命劃着水,往那團影子游去,可這灣水像一道道牆,沖到前面阻隔着她的行動。

原本幾下就能游到的地方,此時讓陳汐覺得好遠好遠。

那只手越來越低,已經不再撲騰,她已經快看不到了。

陳汐腦中已經沒有任何思維,只有妙瞳的身影,妙瞳的笑容,而此時,好像妙瞳又在驚恐地大叫着救命。她感覺不到水的冰冷,只覺得自己臉上有兩行溫熱。

終于,在那只手即将沉沒的時候,陳汐使勁往下一探,伸手拉住了妙瞳!

陳汐吃力地瞪腿劃水,可水中的女孩卻像個巨大的石塊,拉的她要斷了手一般。她用力大吸一口氣,潛到水下,用雙手往上推往上舉,讓女孩的頭露出水面。

那稀薄的空氣在肺裏迅速耗掉,血液也被冰冷的湖水涼透。

嘗試了幾次後,陳汐用了全身的力氣,奮力一舉把妙瞳推到水面。

堅持一下!

李妙瞳,再堅持一下!就再堅持一下!

臉上的淚還在流着,陳汐拉着懷裏已經沒有了知覺的女孩,拼命往岸邊游。可這團冷水又一次次從身後襲來,拉拽着兩個女孩的身體。

眼看離岸邊越來越近,鍋底形的人工湖離岸就是陡坡,落腳點不好找。陳汐咬着牙,拼盡全力把妙瞳往岸邊推。

她一只手使勁扒着岸邊的石頭,手指在沙石上劃出一道道帶血的水印,另一只手推着沉重的已經昏了過去的妙瞳。

在拼盡全力後,兩個人才勉強靠在了岸邊。

而此刻陳汐才感受到湖水的奇寒襲骨,她渾身不住地打起冷顫,牙齒因為寒冷抖個不停,風像一條條鞭子在臉上抽過。

而她的意識也越發模糊,陳汐趴在妙瞳身邊,她大喘着氣,想讓自己振作起來,她想伸手摸摸妙瞳的臉,想去喚醒她,可手和嘴都完全不聽使喚。

眼皮越來越沉,眼前越來越黑,在東北風的嗚咽聲中,陳汐慢慢閉上了眼睛。

妙瞳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家炕上,她睜着眼,盯着棚頂看了好久,才一下子翻身爬起來。

這時姐姐李妙瑩端着水盆掀了門簾走進來。

“姐!”

“诶,你可醒了。”李妙瑩把水盆放下,把毛巾在熱水裏投了投,遞給妙瞳。“快擦擦臉。”

妙瞳伸手接過毛巾,眼神疑惑地看着姐姐。“姐,我睡了多久了?我是怎麽回來的?”

李妙瑩剛要開口回答,妙瞳又立刻地換了問題,“姐,陳汐呢?”

“看你急的,不能一個個問啊。”李妙瑩在炕邊坐下。

“陳汐呢陳汐呢?”妙瞳顧不上姐姐的話,語氣急迫地追問着。

“我一個個說,你睡了一整天了,你倆是被宋文叔發現的,他看見的時候你倆都昏在湖邊,看你倆一身水的樣子,宋叔估摸着你倆是都掉湖裏了。那天幸虧宋叔去鎮裏運東西,趕了驢車往回走,經過湖邊往裏瞅了一眼,要不也看不見你們。天那麽冷,水那麽涼,宋叔把你倆送回來的時候你倆凍得都快僵了。陳汐自然也是送回家了。你倆咋能掉湖裏的?你說你夏天都很少去那邊玩的。”

妙瞳跪在炕上,回想着那天的事。

她去撿陳汐的發圈,後來……後來她是怎麽掉進了湖裏。她是不會水的,真的以為自己要淹死了,那陳汐怎麽又落了水……所以是陳汐下水去救她?

現在她醒了,那陳汐怎麽樣了呢?

想到這,妙瞳臉也沒擦,把手裏的毛巾扔給妙瑩,套個衣服就迅速下床。

“你這是去哪啊?你有沒有事啊?你……”妙瑩話還沒問完,妙瞳就已經出了屋。

黃三妹正拉着風閘準備做飯,一擡頭就看到妙瞳急匆匆地從屋裏跑了出來。

“你醒了啊?”黃三妹上下打量了下二女兒,“睡一覺沒啥事了吧?你這怎麽掉的水啊……”

“媽……”

看着妙瞳身上披着姐姐的棉襖,黃三妹問:“你這是要去哪?”

“我去找陳汐!”

“陳汐不在家。”黃三妹歪着身子往爐子裏填了幾根柴火。

“什麽?那,陳汐去哪了?”

“你倆掉了水,陳汐身子弱,今天頭晌他爸媽帶她去縣醫院去了。”黃三妹輕嘆了口氣,“這城裏的孩子還是嬌氣,哪有咱們農村人皮實。”

妙瞳聽了媽媽的話,心裏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她把棉襖系上,推了門就往外跑。

“你去趟你宋文叔家,是他給你帶回來的,咱得謝謝人家……”

妙瞳邁開腿跑起來,黃三妹的聲音在身後遠去。她越跑越急,心裏更是忽上忽下。

縣醫院……陳汐到底怎麽樣了,要去縣醫院是不是特別嚴重?

眼看要跑到陳家院門口的時候,女孩臉上早已挂了兩行淚。

門掩着,院子裏靜悄悄地。

妙瞳輕輕推開門,陳家看門的小黃狗聽見門響的聲音,噌的站了起來,盯着門的方向。

妙瞳把門推開一道縫,側身跨了進去。小黃狗見到是經常來的女孩,朝她使勁搖着尾巴。

家裏确實沒人,門窗關的嚴實。但挑水的扁擔斜倒在牆根下,一個水桶倒在一邊,半桶水撒在地上,水在凍硬的土地上留下洇濕的印跡。

門邊的地上掉了個毛巾,妙瞳撿起來挂在門上。她認出來,這是方彩雲做飯時經常拿着擦手的毛巾。

喂雞的食缽好似打翻在地,缽子裏的食還沒揚出去,幾只雞圍在缽子邊叨着食吃。

小黃狗看妙瞳沒有要和它玩的意思,幹脆又趴在了地上,閉起眼睛睡覺。

李妙瞳站在院子裏,看着這周遭的一切,好像陳家人走的時候匆匆忙忙,常用的東西被打翻,掉在地上,但他們也無暇顧及。

所以,陳汐現在究竟怎樣了?

向宋叔道了謝後,妙瞳垂着頭往家走。

宋文告訴她,當時他在趕驢,看見她倆的時候,她和陳汐都凍壞了,衣服全部濕透,臉和嘴都凍的發紫,她們蜷在岸邊,腳還泡在水裏。

宋叔說他也不知道怎麽辦,就趕緊用驢車給兩人載了回來,分別送回了家。

後來好像是村裏的假郎中給兩個孩子看了看。

這個假郎中沒跟過師傅,只是覺得當郎中好玩,人家大夫去瞧病他就跟在屁股後面,時間久了到也學會了點。村裏人有個小病小疼的都會找他。

回了家後家裏人按假郎中的暖身法子給倆孩子暖了身子和手腳,漸漸妙瞳就緩了回來,臉色也紅了,唇色也紅了,很快就是睡着了的樣子。可陳汐一直白着臉,身子也始終冷冷的。再之後去縣城看病的事,宋叔就不清楚了。

誰也不知道陳汐的消息,李妙瞳實在焦急到了極點卻又無能為力。

她抹着眼淚,不得不返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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