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天原本應該是九年級的開學,但沒有了那一斤豬肉,李家自然也就不再讓妙瞳繼續去讀書。
語文老師呂成生來李家找過好幾次,甚至最後還請動了校長來游說,可李家說什麽也不讓女孩念了。
呂成生看着妙瞳站在一邊低垂着頭,又看了眼另一邊眯着眼抽着旱煙的李大成,無奈地搖了搖頭。
走的時候,他拍了拍妙瞳的肩膀,嘆了口氣跨出了門。
沒過幾天,有人送來了幾本書,說是呂老師托他捎給妙瞳的。
這年的秋天收成很不好,因為這年霜來的很早,九月的天,溫度一夜間降的很低,一些菜還沒熟就被凍爛在了地裏。
這可讓靠天吃飯的農民們的生活一下子難了起來,恐怕到年底收不了幾個錢,甚至還要倒挂。
李大成坐在炕邊,喝着悶酒。幾杯下去,他就紅了臉。
黃三妹在一旁看了好久,但瞅着李大成那一臉的苦悶,她幾次想攔也沒敢上前,直看到李大成已經搖搖晃晃了卻又要添杯,她才小心翼翼地低聲阻了一句。
“孩兒他爸,你…別喝了…”
李大成使勁喘着氣,臉紅脖子粗的朝女人吼了句什麽,雙手在炕桌上拍的哐哐響,吓得黃三妹也沒再吭聲。
過了會,半瓶白酒喝沒了,李大成把桌子一推,晃晃悠悠地往炕頭一倒,很快就起了呼嚕聲。
這個春節,村裏所有人都過的不太好,去年幾乎白費的一年,可憐的收入,讓冬季的冷更是寒透入骨。
一月末的時候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把大地上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蓋了起來。
村民們祈求着瑞雪保佑新的一年能更好,可那寒冷的淩冽的白并沒有順從人們的心願,春初突來的一場凍雨,讓這一年的農作又再次蒙上了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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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裏的文化ge/ming依然轟烈地搞着,而呂成生也像往常一樣,傾盡所能地對講臺下的學生們傳授他知道的一切。
班裏的孩子越來越少了。這樣的年頭,家裏飯都不夠吃,能幹活的孩子都回家幫忙去了。
他翻開書,看着上面工整的字體。
右腹部又再次疼了起來。最近腹痛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晚上會疼的睡不着。
呂成生皺了皺眉,拿起書,往講臺下走去。
腹部越來越疼,他把粉筆頭攥在手裏壓着腹部,卻一點沒有任何改善。他不得不把拿在左手的書合了起來,撐在學生的書桌上,冷汗順着鬓角流下來,他想說什麽,卻疼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老師,你怎麽了?”一個男孩子看着他發黃的臉上痛苦的表情,問道。
呂成生動了動嘴,忽然眼前一黑,他栽倒在地。
黃三妹正把幾個剛撿的雞蛋放進筐裏,現在這些雞蛋可是家裏最金貴的葷食,門外就聽見了村長程德富破鑼嗓子。
“嘿嫂子,做飯呢?”
以前陳幹部住在李家的時候,村長程德富經常往李家院裏跑,後來陳家蓋了房搬走了,程德富也就成了稀客。
黃三妹把手往圍裙上來回蹭了蹭,趕忙幫着掀開門簾,請程德富到屋裏坐。
程德富擺了擺手,擱門邊一站說:“嫂子,我就不多呆了,主要是這麽個事,鎮上中學的呂老師病了,查了是絕症,好像也沒多少日子了。呂老師找了校長來給我說,說讓咱們村李家的人去趟鎮上,還說了要帶上二丫頭一起過去。具體也不知道是啥事,我呢就是幫校長傳個話。”
話傳到了,程德富擡腿就要往外走。
一頭霧水的黃三妹聽了這番話連人都忘了留,站在院裏愣了好半天。
晚飯的時候,黃三妹和李大成說了程德富帶來的話,李大成像沒聽見一樣,覺得跑不了又是讓李妙瞳回去念書的事,這種事沒得談。
黃三妹看了眼吃飯很慢的二姑娘,又看了眼蹲坐在炕上的李大成,緩緩說了句:“要不,我明天帶孩子過去看看吧。聽村長說,那老師應該快不行了,人走前那點念想可別太逆着了,這萬一惹了什麽晦氣可不太好。”
妙瞳聽了媽媽話後,繼續默默吃着飯。她記起那個待他不錯的語文老師,她只是大半年沒有上學,他怎麽就得了重病呢。女孩使勁低下了頭,把濕了的眼睛使勁埋在飯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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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妹帶着妙瞳到鎮上醫院的時候,呂成生剛打完吊針,八中的梁校長也在。
妙瞳慢慢走近病房,看着面色又黑又黃,消瘦的像個柴人一般的呂成生,她不禁有些害怕。
“妙瞳來了啊……”
呂成生努力擡起手,朝妙瞳的方向伸去,使了好大的力氣手才慢慢離開床面幾公分,而原本想微笑的表情夾帶了病的痛,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異的神态。
梁校長看到了母女倆,趕緊幫着招呼,把病房裏的兩個板凳拖了過來。“來來來,快坐快坐。”
黃三妹算是禮貌地笑了下,沒有坐,甚至沒有往病房深處走,只是帶着女孩站在剛進門的門邊。
“老師,我們就不坐了,不知道你們找我家孩子來是有什麽事?”
從黃三妹的态度上,梁校長也明白她的意思,他知道李家先前的态度,于是替呂成生說:“妙瞳媽媽,是這樣的,呂老師目前的身體情況,恐怕……恐怕不能繼續給學生們教課了,我們也确實沒找到合适的老師,但是呂老師向學校推薦李妙瞳。雖然妙瞳還小,九年級沒念完,但是……”
梁校長話還未說完,黃三妹就立刻使勁擺手拒絕了起來。
“不行不行,俺家閨女說什麽也不念了,這都是什麽年頭了,這麽大的孩子,要是放在舊社會都已經當媽了,她這還念書費錢,哪念得起啊,不行不行,她得回去幹活掙工分,不能念不能念。”
說着就要推着妙瞳往門外走。
“妙瞳媽媽,等等等等!”
梁校長趕緊追了出去,拉住了女人和孩子。
“妙瞳媽媽,你誤會了,你等我把話說完啊。”
“老師,俺們說啥子也不念書了,俺家現在有個兒子在念書,這女孩子家的,以前本來都不上學房的,我們這都讓她學了這麽多年,識了字了就行,家裏現在得有人幹活的,不然全家都得挨餓。”
梁校長聽了話竟然笑了起來。
“妙瞳媽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真是誤會了,你聽我說完好不好,來,咱們進來說進來說。”
雖然一肚子不願意,但黃三妹孩子拉着孩子跟梁校長又回到了病房。而病床上躺着的呂成生也因為剛才黃三妹拒絕離開的舉動,急的硬撐着坐了起來。
梁校長幫呂成生墊好了靠背,才慢慢回過頭,半笑着對黃三妹母女說:“我知道你家不讓妙瞳念書是怕花錢,呂老師不是光讓妙瞳回來念,是讓她回來教書。”
“教書?”黃三妹吃驚的問道。
“對,教書,是有工資的。”
“還有工資?”黃三妹更驚訝了,“老師,她,她一孩子,還能教書?”
梁校長笑了起來,把板凳再次往兩個人那邊遞過去,黃三妹看了看,和妙瞳兩人都坐了下來。
“是啊,就是想讓妙瞳回來教書。呂老師和其他老師都表示李妙瞳特別聰明,在校時候學習成績好,以她的學習能力,邊學邊鍛煉,可以勝任給七年級八年級的語文課教學。學校會給她發工資的。”
黃三妹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呂成生。
呂成生又使勁擠了點笑,語氣很弱的說:“學校包吃住。”
“對對,包吃住,她可以不用來回跑,有宿舍,雖然條件差一些。”梁校長趕忙補充道。
黃三妹仍然半信半疑:“那……那給多錢啊?”
“一個月六塊錢。”
“六塊?!”
這聽說教書有錢,還可以掙這麽多,黃三妹就馬上變了臉。“這合适這合适,有工錢,還是能省了飯,這行這行。”
看李家人這麽快就松了口,梁校長和呂成生也高興起來。
妙瞳看着媽媽轉變的如此快的态度,又稍稍轉頭看了看病床上面色萎黃的呂成生,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那老師,孩子什麽時候過來?你看要不俺們回去收拾收拾,明兒個就來?成嗎?”黃三妹倒是迫切了起來。
“成,那今天就回去收拾下吧。”梁校長說完又轉向妙瞳,“被褥衣服多帶點,這邊可能條件會差了些。”
妙瞳望着校長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黃三妹一路都心情很好,整個過程她沒問過女兒的意見,倒是覺得又省吃又省住,還有工錢,每月六塊錢可比在大隊幹活好多了,這事,劃得來。
妙瞳跟在母親身後。
沒人問她意見她也沒多說話,只是她一直在想病房裏呂成生看着她的眼神,以及他那極度消瘦的樣子,和曾經在課堂上高頌那些美麗詩歌的他已經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