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可心生了個大胖小子。

還在月子裏的時候,方彩雲就急着拖陳汐去方彩玲的家裏看孩子。

那又小又軟的生命窩在方彩雲的臂彎裏,方彩雲一會摸摸它的小手,一會又動動它的小腳,雙臂慢悠悠地搖着,樂得合不攏嘴。

夏日的陽光照在母親的臉上,離婚後,母親難得露出如此平靜安樂的神态,上一次看到母親笑成這樣,還是喜宴的那天。

陳汐心中再次泛起愧疚和不安。

她暗暗地責備着自己,或許是自己太自私了吧,或許自己閉上眼忍一忍,等有了孩子,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也許有些事有些人,就随着歲月消逝了吧。

從方彩玲家往回走的路上,方彩雲拐着女兒的胳膊,一遍遍說着剛才抱着孩子時那嬰兒有趣的反應。

她眼角邊的皺紋因為笑而更深了一些,話語中是對陳汐将來的孩子的幾分興奮與期待。

母女二人在車站等公共汽車的時候,方彩雲擡手幫女兒整理了一下衣領。

剛才喜悅的神情慢慢從臉上淡去,她神色微微沉了沉,對陳汐說:

“你張蘭姐,這不是老二也生了女兒嘛,這讓婆家給氣壞了。自從那老二落了地,她公公一看是女孩,連看都沒看一眼。她男人,連孩子都不抱。這給你二姨愁的……現在可心生了兒子,你二姨還偷偷地為大閨女抹眼淚。”

方彩雲深深地嘆着氣繼續說:“恐怕還得逼你大姐再生一個,直到生出個兒子來。真是沒想到還這麽迂腐,這都改革開放了,唉~這都什麽命啊,可憐的孩子。”

轉頭往遠處看了看,見車還沒有來,方彩雲又繼續說着。

“關鍵是你大姐嫁的那家也不富裕,唉,都不能說富裕,應該說是日子過得挺難的,就算再生一個是兒子,三個孩子根本也養不起,張蘭那婆婆現在就張羅要把這老二給送人,給你大姐心疼的啊~那可是自己的骨肉啊,就因為養不起要随随便便送人,可怎麽舍得啊。”

陳汐看着方彩雲陰沉的臉色,大姐張蘭的事讓她越來越震驚,她怎麽也沒料到如今還有家庭會因為孩子的性別而把孩子送掉。

想到這,她想到幾次在郝建軍母親那吃飯時候說到孩子的事。

Advertisement

雖然郝建軍的媽媽總說着想要孫子,可陳汐也是問過老太太,因為郝建霞生了閨女,老太太自然覺得男孩更好,可如果是女孩,也會同樣歡喜。

這時,公共汽車慢慢駛進站臺,陳汐把包夾到腋下,收了思緒,等車上的乘客先下後,她扶着方彩雲上了車。

眼看過幾天就是省裏的合唱舞蹈比賽,而歌舞隊的孩子們可能也随着比賽的臨近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最近幾天的排練很不順利。

大合唱和聲時,銜接總是出問題,陳汐一而再再而三指導了好多遍,可合唱隊反而越練越差。

而排練民族舞的一個女孩因為練習時走了神,在做一個很簡單的動作時崴了腳。

舞蹈隊不得不臨時換了一個替補的女孩,女孩子之前沒跟過幾次合練,越擔心跳錯反而越容易跳錯。

這些都讓大賽前的城南中學歌舞隊雪上加霜。

面對一個又一個突如其來的困難,陳汐什麽話也沒說。

學校有幾個年紀稍大一些、之前帶過隊的老師因為沒有得到本次帶隊比賽的機會,此時正等着看她的笑話。

而回到家裏,丈夫一次次想要靠近求/歡也讓她身體和心理都感到煩悶和不舒适。

沒有妙瞳,她沒人去訴說這些。

只有自己偶爾躲在音樂教室偷偷紅着眼睛,讓被堵的滿滿的難過情緒些許釋放一些。她又得立刻調整好情緒,繼續帶孩子們進行最後的練習。

練到太陽落了,路燈亮起,她才拖着疲憊的身子,走着夜路回家去盡力做個好妻子。

連續幾次的親熱都被妻子拒絕,甚至連摟摟抱抱都被陳汐推攘開,郝建軍情緒壞極了。

雖然他平時也是話不多,而如今更是寡言少語,悶悶不樂。

工友們見他只顧悶着頭蠻着力幹活,也不知出了啥事。男人之間,能說的都坦蕩地說,不能說的也難問得出來。

下了早班,同一班的幾個人互相招呼了下,拖着郝建軍一起去廠門口的小飯館喝了酒。

周六晚上帶學生排練完舞蹈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想着郝建軍可能在家裏等着她吃飯,陳汐趕緊收拾東西鎖了舞蹈室的門往家走。

夏日的夜晚,此時城南中學家屬院裏盡是孩子跑鬧的聲音,男孩們追逐打鬧着,女孩在樓下跳着皮筋。

陳汐走在樓下擡頭往上看了看,家裏的廚房窗黑乎乎一片。

難道郝建軍沒回來?

陳汐納着悶,經過院子裏那棵高大的法桐樹,和樓下坐着聊天的幾個鄰居打了招呼後,提着包上了樓梯。

鑰匙轉了幾圈才打開門,屋裏漆黑一片。

陳汐點開燈,走進廚房。

鍋是冷的,屋裏比起院子裏的熱鬧,也是冷的,一切都和早上上班離開的時候沒有兩樣。

郝建軍沒有回來。

陳汐想了想早上郝建軍臨走時的神情,和往日沒什麽區別,他并沒打招呼說今晚不回,昨天好像也沒什麽不同的情緒和跡象。

練了一天舞的陳汐轉了轉肩,抻着起酸痛的雙臂,身體的勞累和工作的壓力讓她不想再去想丈夫的事,郝建軍不是個不着家的人,陳汐想,也許等等他就會回來了。

餓着肚子的她從高低櫃裏翻出來餅幹,随便嚼了幾塊,擡手點亮臺燈,翻開本子,把晚上排練的問題一一記下來。

聽到聲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陳汐正一手揉着眉心,另一手翻看着晚上做的筆記。

樓道裏沉重的腳步聲和幾個男人的說話聲由遠及近,随後便是急促的叫門聲。

“嫂子,嫂子~”

“嫂子麻煩你開下門。”

叫門的不是郝建軍,但陳汐知道這個聲音,是郝建軍同車間的工友,喜宴的時候來過。

她趕緊從屋裏出來,剛一打開門就看到兩個小夥子架着郝建軍站在門口,郝建軍一身酒味,臉色紅的發黑,整個人癱在旁邊人的身上,兩條腿并不是支撐着身體,而是晃悠悠地拖在地面上。

“嫂子,建軍喝的有點多,還不願回來,非要去車間住,我們看這哪行啊,就給他送回來了。”一個胖點的小夥子說。

陳汐二話沒說,趕緊讓開了門,兩個人把郝建軍直接架到了床上,郝建軍仰面躺着,嘴裏還不斷地叫着。

“再來一杯……再來……強子……再喝……嗝……”

兩個小夥子撓了撓頭。

“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都攔了,可是建軍說啥都要喝,根本攔不住啊,也不知道他這是遇到啥事了……”

高個小夥子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小胖子撞了下,停了嘴。

“嫂子,這也挺晚了,不打擾了,那我們走了。”

“哎對對,我們走了,嫂子再見!”

向兩個工友道了謝,又送走了二人,陳汐回到屋裏,看着床上喝的臉又紅又腫的男人。

郝建軍在床上歪歪扭扭着身子,眼睛閉着,雖然已經大了舌頭,但嘴裏依然哼哼着話:“喝……別走……喝……再來喝……”

陳汐嘆了口氣。

除了喜宴那天,郝建軍還是第一次喝成這樣。

他并不是個貪酒的人,郝建霞送給的酒他大都放在櫃子裏收着,平時倆人就算在家做點好菜,郝建軍也很少會主動喝酒。

那今天他不聲不響去上了班,下班也沒按時回來,卻跑去喝得酩酊大醉,陳汐一下便想到了昨晚他昨夜過來摟住她時被她推開的事。

陳汐深鎖着眉頭,無奈地抿住了嘴。

她幫床上的男人脫了鞋襪,用溫水投了毛巾,給郝建軍擦起臉,随後又拉過來他的一只手擦拭起來。

大概是覺得被人拉扯着,郝建軍使勁把手甩開,嘴裏還嗚嚕了幾句。

“建軍,來,別動,擦擦手就睡覺。”

陳汐又握着手指把男人的胳膊拉了過來。

迷迷蒙蒙中,郝建軍半睜開眼,紅腫的眼睛露出一道縫,看着握着他手的女人,目光聚了聚。

陳汐只覺得手上一頓,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竄起來的郝建軍一把拉住了右手的腕子,而男人的另一只手也随着身軀猛地一翻,死死抱着了陳汐的腰,在腰間來回搓/摸着。

“建……建軍!”陳汐驚呼道,“你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被酒精麻痹了的郝建軍哪聽得進這些,此時的他只聞着女人的味道,只見得身邊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朝思夜想要摟在懷裏的妻子!

他死握着陳汐的手腕不放,黑紅的臉朝着陳汐的身上懷裏拱去,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熏臭的酒味填滿在兩個人之間。

“郝建軍!你……你快放開!你弄疼我了!你……”

陳汐使勁扳着被男人擰疼的手臂,她不斷往床邊退,不斷用手阻着男人拱過來的頭。

“不!不……我不……我……我……為什麽……我結婚了……我……我有媳婦……我……”

郝建軍漲紅的臉流起了淚,很快便眼淚鼻涕哭花了臉,嘴裏嗚哩哇啦地叨念着,來回重複。

男人一直不能言語的委屈在酒精的作用下毫無掩飾地表達着,蠻橫又任性。

陳汐看着眼前像孩子一樣哭着的男人,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

她清楚男人的委屈,明白男人的痛楚。可即使這些她都懂,她的身體依然無法去順從,她甚至強迫自己去淡化那不适的感覺,逼着自己盡量去接受,可事實是男人每一次靠近都加劇了她的抵抗,每一次都讓她更加用力地想要去掙脫。

低頭哭着嘟囔了幾句的郝建軍打了幾個哭嗝,嘴裏慢慢不再哭嚷,他又嗚咽了幾聲,整個人靜了下來。

安寧只維持了幾分鐘,他突然擡起了頭,用力擡着眼皮瞪大眼睛,手随便在臉上抹了一把,他緊盯着眼前的女人,此時他的目光就像一只發了瘋的狗,雖然醉了酒,但男人的強壯身體仍然如山一般向女人壓了過來!

“我……我的媳婦……我的……你是我的……”

郝建軍空着一直手在陳汐的身上胡亂地抓,瘋狂地氣息朝陳汐籠罩過去!

“你——!別!別碰我!郝建軍!你別碰我!”

眼看着那厚重的身體已經抵到了身前,陳汐汗湧如珠,表情痛苦地幾近猙獰。

她拼命掙紮,試圖擺脫男人的拉扯,可手腕被死死捏住,她無法再往後退。

陳汐感覺自己無法呼吸,無法在男人禁锢下逃出的她只能曲起雙腿,隔開男人和自己身體的距離。

情急之下,陳汐不知是從哪來的力,她緊閉着眼睛,曲着的腿奮力朝壓過來的男人蹬去!

那力量猛地踢中了郝建軍的胸口,只見他晃了兩下,松開了握着陳汐手腕的手,身體僵硬地在空中停頓了下,然後便像轟然傾倒的雕像,一下子倒在床頭,腦袋當的一聲,撞在了床頭的橫梁上。

随後那寬厚的身板漸漸歪了下去,整個人趴倒在了床上。

“哎……哎喲……哎……哎……”

男人慢慢擡手捂着腦袋上被撞的位置,輕輕地哼着。

哼着哼着,男人就漸漸就沒了動靜。

他的身體很快就癱成一團,只剩下一下下的起伏。

鼾聲下,他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着郝建軍紅着臉安靜睡着的樣子,已經退到了床下卻仍驚恐萬分的陳汐身子一軟,瞬間癱倒在地。

她閉着眼睛,淚水頓時洶湧。

剛才眼前的一幕讓她毛骨悚然,被駭呆住的她雙手抱着頭,渾身不停地哆嗦着。

紮着頭發的皮筋在兩個人拉扯時繃斷,原本好看的秀發此時胡亂的散落下來,發梢被臉上的淚水汗水膩濕,淩亂地貼在她臉上。

她狠狠咬着嘴唇,面無血色,神情恍惚,腦袋被陣陣劇痛沖襲,心也不住地顫抖着。

陳汐捂住自己的嘴,自己哽咽的聲音被壓抑成陣陣哀鳴。

她想到剛剛被欲望沖昏、被酒精麻醉、又像孩子一樣哭訴着的丈夫,瞬間瘋狂地像惡犬一般撲過來的,那情景恐怖地讓她覺得胸口像被一塊大石死死壓住一般,喘不過氣。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以為就這麽順着發展下去就好了,她以為自己會變得順從,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樣。

可原來,事情真的走到了跟前,她根本騙不了自己!

她騙不了自己的心去接納,更騙不了自己的身體去依從。

那個滿心委屈的紅着臉的男人,那個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即使對自己再好,在靠近她的時候,她始終懷着難以言喻的抗拒,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去反抗。

她接受不了他!

接受不了他的靠近,更接受不了他的觸碰!

越是在這樣的時刻,陳汐就越瘋狂地想念那個女孩,她想念她柔軟的身體,香甜的嘴唇,想念她輕撫着自己,想念她和自己相擁。

可這一切都只是泡影,她再也嗅不到女孩的氣息,再也拉不到女孩的手指,再也聽不到女孩的聲音,她無法得到女孩的任何。

陳汐捂着眼,苦澀的淚水不停地往外湧,心如淩遲一般絞痛着。

肩膀因為哭泣而不斷抽搐,手腕上紅腫的印記在昏黃的白熾燈光下露着猙獰。

她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也不知道下一次會面對怎樣的人和結果。

在這個夜晚,陳汐無聲地流着淚,她望着窗外天空中的繁星,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孤獨。

這個世界并不寂靜,可只有她的心凄冷悄怆,與那些喧鬧格格不入,獨立于熱鬧的人群中。

只因為是她親手割開了離她最近的那個人。

現在,或許就是她應該受到的懲罰吧。

BGM: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長的孤單

看腳下一片黑暗望頭頂星光璀璨

嘆世萬物皆可盼唯真愛最短暫

失去的永不複返世守恒而今倍還

——刺猬《火車駛向雲外,夢安魂于九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