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了幾天,郝建軍在家做飯時,看到陳汐拎了一包東西開門進來。
因為陳汐每天排練回來晚,晚上回來的時候,家屬樓基本家家都吃過了飯。
樓道裏偶爾有聽到誰家大聲的講話聲,以及收音機裏傳出來樣板戲的铿锵調調。
“好香啊~”陳汐關上門,笑着朝廚房裏的人說。
“一會飯就好了。”郝建軍戴着圍裙,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說。
他看到剛放到桌上的幾包東西,舉着炒勺指了指:“這是什麽?”
“是中藥,前兩天我媽找人開的。”陳汐随手拿出來一包,給他看了下,說道。
聽了是藥,郝建軍心裏一驚,手上趕緊往鍋裏添了點水,蓋上鍋蓋,走出廚房。
“這是什麽藥啊?你哪不舒服嗎,怎麽還得吃藥了?”
男人邊說邊拿過陳汐手裏的藥包,仔細看起上面的字來。
見他那焦急的樣子,陳汐微微笑了笑,倒了杯水在飯桌邊坐下來。
“沒什麽事,上次……那之後,我就總睡不好覺,精神不太好,就開了點安神的藥,不礙事。”
“睡不好覺?不能吧,我看你成天給學生排練什麽的,都挺累的,我還以為你那麽累得倒頭就睡呢,咋還能睡不好呢?”郝建軍也坐了下來。
“可能……可能各方面壓力都有些大吧。”陳汐微微動了動嘴角說。
這句話郝建軍聽懂了。
那天晚上的事後,他覺得可能是他給了陳汐壓力,但思來想去,又覺得這夫妻倆行房事是人之常情,太正常不過的事了,又怎麽算是壓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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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作為一個男人,郝建軍沒法去問他媽,更沒法跟他姐說。
郝建軍尤其了解郝建霞的脾氣,老太太有些事覺得不好說,可她姐可是個直性子,就沒有不能說的話。
這要是讓婆婆和大姑子知道了,那恐怕能直接找上門來。
可這事更沒法和哥們工友說,大家都羨慕他娶了個漂亮的老婆,還是有文化的大學畢業生,工作也不錯。這要是讓那幫弟兄知道他連自己老婆都睡不到,豈不是得笑話他不像個男人。
所以對于兩個人的事,郝建軍心裏是啞巴吃了黃連一般的苦。
但陳汐在其他方面對他對家裏對他母親都很好,雖然工作忙,但在家的時候都會把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家裏的事也擺布的妥當,郝建軍實在是挑不出別的毛病,只能想着那夜生活都是早晚的事來安慰自己躁動的心和身體。
于是對于陳汐所說的壓力大,郝建軍沒有吭聲,但低垂的臉、歪咬着的嘴唇也都表示着他心裏的不滿足。
看出來眼前男人的情緒,陳汐放下水杯站起身來。
“來,圍裙給我吧,我做飯,你歇會去。”
郝建軍起身,幫着陳汐把圍裙戴好,看着她走進廚房。
很快,廚房傳來菜在鍋中翻炒的滋啦聲。
倆人吃完飯夜也快深了,洗洗收拾後就分別躺了下來。
男人關了燈,屋裏也随之一片寂靜。
陳汐習慣性地背對着郝建軍,經過那晚之後,雖然郝建軍不會再冒然地靠近她,但她仍然沒有能面對男人的勇氣。
靜了好久,陳汐以為郝建軍已經睡着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男人的聲音。
“陳汐,你睡了嗎?”
陳汐微微側身:“還沒。”
“這周日我夜班,中午去我媽家吃飯吧,我姐應該也過去。”
“嗯。”
陳汐應了聲。
“陳汐……”郝建軍又輕輕叫了聲。
“嗯?”
“那個,你拿回來的那個中藥,苦不苦?”
郝建軍今晚的話有點多,陳汐倒也沒不耐心。
“還行,不算太苦,但中藥都不好喝吧。”
“那我等明天給你買瓶蜂蜜,你喝完藥喝點蜂蜜,就不覺得苦,只覺得甜了。”
對于郝建軍這句話陳汐倒是覺得心裏有些暖。
“嗯。”她輕輕答道,又把身子往另一邊側了側。
見陳汐身子半轉了過來,郝建軍往這邊也靠了靠,說:“我媽……肯定會催咱倆要孩子的事,她說什麽你就應着就好,我姐也是,說啥你就聽着,別跟她們嗆嗆,有啥事咱倆回來說。”
聽了郝建軍的話,剛剛有些睡意的陳汐立刻清醒了些,她頓了頓,想了想男人的話,又轉回了半側過去的身子,重新背對着男人,嘴裏應了句“好”。
—
郝建軍媽媽不大做菜,以前都是郝建軍爸爸做,老太太吃慣了現成的,後來老頭沒了,她自己學着做了點勉強能吃的。
之前郝建軍沒結婚的時候,和老媽一塊住,只要他在家,都是他做飯。
這如今兒子娶了媳婦搬了出去,郝建霞說過幾次讓老太太搬過去跟她住,或者跟兒子住,老太太都沒答應。
這周日女兒一家三口和兒子兒媳都回來吃飯,老太太高興地很。
客廳裏,老太太抱着郝建霞三歲的女兒萌萌親了又親,把家裏的糖都拿了出來哄孩子開心,屋裏傳來陣陣祖孫倆的說笑聲。
想是怕老媽問孩子的事,郝建軍來了就讓陳汐進廚房幫郝建霞做飯,省的她在客廳坐着,老太太看見了一定得唠叨她。
飯菜上了桌,一大家子人樂呵着吃着飯。
陳汐家只有陳汐一個孩子,所以
老太太一邊給萌萌夾着菜,一邊喊着兒子:“建軍啊,你倆這婚也結了,小兩口趕緊要孩子吧,趁媽現在身體還好,給你倆帶。”
“哎,知道了媽。”郝建軍應道,也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老媽的飯碗裏,“媽你也吃,別光給孩子夾。”
說完,郝建軍就又開始換了話題,講起了車間裏的事。
眼瞅着兒子不那麽上心,老太太跟着說了幾句別的,話題轉來轉去,又轉到了要孩子的事上。
這回,老太太直接盯着陳汐:“陳汐啊,你們別怪媽啰嗦,現在萌萌三歲,你們現在有個孩子,和萌萌差的不大,倆孩子還能玩到一起去,多好啊,你說是不是?”
陳汐本來就沒怎麽動筷子,聽了老太太的話,她放下筷子點點頭。
“媽,我們又不是不懂,我最近忙着呢,這不是準備明年參加考試嘛,陳汐也忙,她帶着學校的樂團參加省裏比賽呢,成天都摸着黑回來。”
“這忙歸忙,該做的事也不能耽誤啊。”老太太說,随即又看着陳汐問道,“是不是你二姨家那邊姐姐快生了?”
“嗯,預産期還有半個月。”陳汐說。
“你看看你看看,你倆真的抓緊。”
一旁的郝建霞把萌萌掉在桌上的飯菜擦掉,看着陳汐說:“聽媽的話,你也別太累,別成天加班到晚上的,等姐去院裏給你拿點藥,把身子調理調理,做做準備,也別緊張,說不好哪天就有了呢,媽可盼着有個孫子了。”
陳汐抿了抿嘴角,神色裏帶着些許猶豫,但她依然勉強地笑了下,最終輕輕的“嗯”了一聲。
—
叮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憋坐了兩節課的學生們在鈴響後興奮地沖出教室,往操場跑去。
下午間操是半小時的自由活動,正值青春期的學生一個個精力充沛,男孩子們抱着足球,女孩們則拿起了皮筋或者沙袋,操場上很快就熱熱鬧鬧地分波玩了起來。
“陳老師,傳達室有人找。”
一個女老師經過音樂教室的時候,朝裏面剛下了課,正在擺齊椅子的陳汐招呼道。
陳汐點點頭,朝這位同事笑了笑表示感謝。
“你快去吧,那人好像是你大姑姐,她來的時候你剛上課,我看見了合計過來喊你,她說不急,不讓我喊你,她就一直等着。”
聽了同事的話,陳汐丢下了擺了一半的椅子,快步往傳達室跑去。
只見郝建霞推着自行車停在傳達室外的校門口,下午太陽正是曬的猛的時候,郝建霞的額頭上隐約可見點點汗珠,看來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
“大姐,你怎麽來了?”陳汐不好意思地說,“我剛才在上課,這下課才聽同事告訴我你來了,讓你等久了。”
“沒事沒事,剛來沒一會。”
郝建霞微微笑笑,用腳踢了停車支架,把車支住,回頭從後邊的兒童座上拿過來一包東西遞給陳汐。
“我在醫院開了點藥,維生素什麽的,備孕吃,還有咱媽讓給你帶點補品,我也一并帶過來了,你看你瘦的,要是學校夥食不好你跟建軍說,反正離得也不遠,他要是沒班的時候在家給你做飯送來。”
“不用不用,大姐,我們學校夥食挺好,我就是不太長肉,你這東西拿的也太多了……”
陳汐剛要打開包看看,郝建霞就蹬平了停車架。
“好了,東西你回去看看說明吃,不懂的再問我,我得走了,今晚夜班呢。”
“謝謝你了大姐,也謝謝媽。”
陳汐道了謝,看着郝建霞騎上車子,往醫院的方向去了。
回到辦公室,陳汐打開口袋,裏面零散的放了幾瓶維生素,維生素A、維生素B1、B2等等種類很多,而用另一個袋子包起來的是一桶麥乳精,這東西當下可算是個奢侈品。
想到婆婆自己不舍得喝,拖大姑姐拿給她,陳汐坐在書桌旁,手指敲着麥乳精的罐子,愧疚起來。
一下午的課,學生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陳汐備完課收拾起桌上的材料,目光又再次落在了桌上的那罐麥乳精和藥瓶上。
丈夫郝建軍其實是個挺顧家的人,對她也很照顧。
婆婆除了急着想抱孫子,也從沒多要求她什麽。
大姑姐人雖然心直口快,人比較潑辣,但也沒把她當過外人。
所有的別扭都在她自己身上。
她并沒有什麽父母離婚的心理陰影,她只是心裏有那麽一個人,有那一段她想忘也忘不掉,想放也放不下的感情。
她曾經以為随着結了婚,以為身邊有個丈夫,曾經的那些事都可以被淡忘,以為那個人可以被替代。
然而當一次次看到丈夫期盼的眼神,聽到他熱烈的呼吸,感受到他靠在她身後那滾燙堅硬的身體,以為能順其自然的陳汐卻會在這更應該忘卻的時刻被回憶一次次波及。
那些柔軟片段不斷跳出來,那曾經的溫暖與親密不斷襲上來,告訴她對身邊的人,對這段婚姻有多麽抗拒。
陳汐被夾在矛盾中,她明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卻做不到;她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忘掉什麽,卻忘不掉。
過去與現在,該遺忘與該接納,幻想的幸福和現實的婚姻,從兩邊不斷擠壓着陳汐,可她既給不了那個女孩在一起的希望和承諾,又給不了丈夫親密接觸融為一體的愉悅。
陳汐覺得自己即無能又自私,她讨厭現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