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音已然走遠,聽不到他們的讨論,但她心虛至極,甚至不敢回首去看。

避開那些人後,丫鬟才道出心中疑惑,“姑娘,您不是說錢袋丢了嗎?可那人手中拿的分明就是您的錢袋,裏頭還裝着好些銀子,您為何不要呢?”

蘇音擡指繼續打手語,說是那人見過她男裝的模樣,是以不能承認。

“見過就見過呗!扮男裝又不犯法,姑娘您沒必要怕他啊!”

實則是因為他聽到她開口說話,這一點,蘇音沒敢告訴丫鬟。

她本是從現代穿越而來,原主出身正藍旗,伊爾根覺羅氏族的姑娘,名喚蘇音,是個小啞巴,但當她穿來之後,便可開口說話。

當時聽到她說話的只有彥齊,彥齊鄭重告誡她,下屆選秀尚未開始,她若別說話,繼續裝啞,便可避開這次選秀,一旦被人知道她恢複正常,那她就得入宮參選。

蘇音不願被乾隆皇帝把控姻緣,便聽從了她表哥的建議,繼續僞裝。

除卻彥齊之外,無人知曉這個秘密,就連她身邊的丫鬟青枝也不知情。

但整日的不能說話,她整個人都快悶壞了,彥齊看她恹恹的,遂提議帶她出去走走,到寺廟祈福。

難得有機會出去,外面的人應該都不認識她,于是蘇音特地扮作男裝,打算趁機開口說幾句話,放松一下自己,哪料竟會被那人戳穿身份,更可怕的,今晚竟又遇到他,當真倒了大黴!

心下緊張的蘇音狀似無意的回首瞄了幾眼,确認那人沒跟上,她才稍松了口氣,繼續向前去找她表哥。

今晚彥齊帶她出來賞花燈,在街市上偶遇摯友王增。王增是個讀書人,家境貧寒,便在街邊賣扇寫字畫為生。

他才擺攤一個月,問津者甚少,每日只有五六位客人,但他依舊堅持,今晚許是因為過節,人多熱鬧,他這邊同時來了四五個要寫字的,彥齊看他幫不過來,便主動提出幫忙,留在此地幫王增寫字,蘇音等不及,這才帶着青枝先去街市上轉悠,哪料會出這樣的意外。

當蘇音拐回來時,便見彥齊正坐在小桌上,左手提筆,專心致志的在一把打開的折扇上寫着字。

夜風雖涼,但周遭的燭火五彩斑斓,映在他靜逸冷肅的面容上,烘襯出幾分暖意。讀書寫字時的彥齊最是認真,蘇音每每瞧着都覺欽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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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客人笑贊連連,“公子左手寫的字居然如此工整,實在讓人慚愧啊!”

彥齊手中的筆微頓,擡眸淡笑,“大叔謬贊。”

在旁人看來這是誇贊,但蘇音很清楚,彥齊聽到這話并不會開懷,他不是左撇子,而是因為右手廢了,手腕與五指不靈活,只能用左手做事。

這是他心底的傷痛,每回有人誇他左手寫字漂亮,他的笑容都透着一絲苦澀。

蘇音并未近前,默立在一旁靜等着,待彥齊寫罷,招呼完客人,這才瞧見她的身影,待望向她時,他那一貫清冷的神色逐漸和緩,訝然輕笑,

“怎的回來這麽早?街上不好玩兒嗎?”

王增見狀亦停筆笑道:“你不是要買面具嗎?沒有中意的?”

說起面具,蘇音至今懊惱,纖長的十指不悅的比劃着,與彥齊講述着方才之事。

居然這麽巧?一日遇兩回?彥齊神色錯愕,很擔心表妹會說話一事被戳穿,沉思片刻,彥齊正色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回去吧!”

蘇音也有些懼怕,都怪自個兒太大意,才會被人察覺,但凡她白日裏別說話,今晚便可安心游玩,不至于提心吊膽,眼下除了回家,別無選擇。

随後彥齊向王增道別,王增心下感念,要給他報酬,彥齊卻不肯收,“舉手之勞,王兄不必放在心上。”

“你本是出來游玩,卻因我的事困在此地,我不能讓你白白忙活。”

兩人正在推讓之際,對面那位精瘦高大的中年人終是坐不住,怒氣沖沖的過來,指着王增,橫眉怒目的警示道:

“小子!我忍你很久了!你在我對面賣字畫,搶走了我的客人,我這生意還怎麽做?”

彥齊聞聲側首,只見對面的攤位擺着諸多小玩意兒,文房四寶,字畫書扇,應有盡有。

只不過他的扇子皆是做好的成品,而王增的卻是由客人指定詩文,現寫而成,對于客人而言比較新奇,加之他寫的一手好字,各種字體皆能駕馭,甚得客人贊譽。

起初這高個兒攤主還沒把他當回事,想着讀書人臉皮薄,看不得眼色,受不得奚落,估摸着守不了幾日就會放棄,孰料他竟堅持了一個月,今晚他才賣了兩把扇子,這小子居然賣了五六把。

這可惹毛了攤主,怒而沖過來攆人,“立馬搬走!莫出現在我眼前,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被威脅的王增面無懼色,傲立于原地揚聲道:“我這是正經買賣,交過市稅的,你憑什麽趕我走?”

“就憑老子先來的,你做別的生意無所謂,唯獨不能賣扇子!”說着那人便揮來一拳,結結實實的砸在他臉頰上。

驟然被打,王增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個踉跄,後退好幾步,吃痛的他擡手一抹,手背上血跡頓顯。

“王兄你沒事吧?”彥齊将他扶穩,确認他無礙,這才與那位攤主講道理,然而對方是個粗人,根本不肯扯什麽理字,他的眼中只有利,但凡對他不利的,他都不會手軟!

眼瞅着他們不聽話,攤主吆喝着自家夥計上前砸他們的東西,彥齊與王增皆相攔,奈何他們不會武功,根本攔不住。

蘇音氣不過,急得上前拉拽,卻被那夥計推了一把,沒站穩的她一個趔趄,整個人向後退去,險些摔倒,孰料肩膀忽被人攬住。

有了依靠,她才勉強立定,驚慌擡眸,便迎上一雙黑亮的眸子,與此同時,戲谑聲傳入她耳中,

“良家少年不會武功,還想冒充俠義之士?”

得!這話能被他笑一年!蘇音羞憤的瞪他一眼,才溢出來的感激之情瞬時被澆滅,剛想罵他,卻又想起自己不能說話,只得生生忍住。

想起此人會武功,抓賊時英姿飒爽,情急之下,蘇音只得向他求助。

青枝看此人眉頭緊皺,猜他應是看不懂手語,便在旁解釋道:“我家姑娘想請公子出手相助,再打下去,他們會吃虧的,這些東西就全毀了!”

抱臂而立的福康安悠悠瞄她一眼,“與我何幹?”

焦急的蘇音再次向他求救,拱手抱拳,态度十分懇切。

眸光一閃,福康安彎眸一笑,趁機威脅,“想讓我出手?那就親自開口求我。”

青枝幫腔道:“公子見諒,我家姑娘她不會說話啊!”

縱然情況緊急,蘇音也不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随意開口,既然他不肯管,那她只能自己解決。

眼瞧着她又想沖上去,福康安一把拽住她,嗤了句“愣頭青”,而後再不逗她,迅速近前扣住那夥計的肩膀,将他拿硯臺的手狠狠一擰,痛得他尖叫出聲,手一抖,硯臺頓時摔碎在地!

看着滿地狼藉,王增心疼不已,發了狠的攥着拳頭要為那些被毀的字畫報仇,然而他不懂武功,只有被打的份兒。

此時的王增被人猛錘腹部,痛得面色慘白,蹲在地上,那夥計又要來踹他,剛擡腿,忽被人踢中膝蓋,夥計尚未看清來人是誰,就接連被打,踹翻在地,嗷嗷慘叫着。

兩個夥計皆被人撂倒,眼看情勢不妙,攤主立即扔掉準備撕毀的折扇,揮着拳頭直攻而來。

福康安也不閃躲,快準狠的攥住攤主的手腕,用力一扯,胳膊肘直頂他下巴,疼得那人慘叫連連,眼淚都嗆了出來。

發覺此人會武功,攤主再不敢逞強,邊後退邊顫聲警示,“這事兒與你無關,少管閑事!”

彈了彈衣袖,福康安氣定神閑的将手負于身後,睨他一眼,聲厲神肅,“當街打人,砸人攤子,如此惡劣的行為,我豈能袖手旁觀?”

攤主大着膽子狡辯道:“那是因為他搶我生意,我自然得教訓他。”

保慶心道:這人平日裏耍橫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在他家少爺面前猖狂?這不是自留把柄嘛!

正嗤笑間,但聽他家少爺正色道:

“《大清律例》中有市廛之款,當中明确規定:京城一切無帖鋪戶,如有私分地界,不令旁人附近開張,獨自霸攬把持者,枷號兩個月,杖一百!”

攤主聽他輕松背出律例條款,面色一緊,暗嘆不妙,“你們……莫不是官差?”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對勁兒,

“你們是哪個衙門裏的?我怎的從未見過你們?”

在此處當差的他都打過照面,眼前這位卻是眼生的緊。

這猜測委實可笑,福康安順手亮出腰牌,“在這兒當差,鮮少出來,今日才知這街市上多的是仗勢欺人者,渾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裏。”

銅制腰牌一閃而過,大內侍衛四個字清晰的嵌進攤主的腦海,激的他瞬間腿軟,顫聲拱手,

“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大人見諒。今晚的事兒是個誤會,小的喝多了才會胡言亂語,這就麻溜兒的滾遠些,不礙大人的眼。”

道罷攤主便想開溜,福康安撩袍擡腿,腳尖勾起倒在地上的板凳,順勢踩在上頭,兩側開裾的袍褂将他那勻稱的長腿顯露無疑。

一旁的蘇音分明瞧見那攤主的額頭汗津津的,卻依舊賠着笑求饒,心道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方才的蠻橫狂妄已然不見,只餘谄媚讨好,這幅嘴臉當真惡心!

“大人,請您給小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小人再不亂來,不會趕他離開,定會與他和平相處。”

攤主再次嘗試開溜,福康安睇他一眼,而後掃視周遭,“滿地狼藉,器具被毀,你還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攤主這才反應過來,會意的他立馬掏出碎銀,笑嘻嘻雙手奉上,權作賠償。

福康安卻不伸手,揚了揚下巴提醒道:“你該給那位公子道歉。”

“大人說的是,”攤主立馬掉轉頭,去向那兩名書生賠不是,還笑呵呵的遞上銀子。

這銀子少說也有十兩,王增雖然惱恨此人,但也不願占人便宜,“要不了那麽多,被打碎的東西折合起來也就五兩而已。”

蘇音聞言輕笑出聲,心道王大哥可真夠實在的,他怕是忘了自個兒被打了吧?然而她不便說話,只能腹诽。

一旁的福康安亦覺驚詫,只覺這書生太過耿直,遂提醒道:“其他的算作醫養之用。”

彥齊亦勸他收下,王增這才勉強收了銀子。

攤主趁機開溜,再不敢惹這位宮中人。

感激的王增向其道謝,福康安與之寒暄,候在不遠處的鄂岳啧啧笑嘆,“你哥這是英雄救美啊!”

福長安不明所以,“三哥救的明明是那個書生。”

搖了搖手指,鄂岳提點道:“若不是那位姑娘求助,瑤林又怎會管這種閑事?”

湘晴默默聽着鄂岳的話,又看了看自個兒手中的面具,頓時恍然大悟,“岳哥哥你的意思是,三哥他對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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