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音正惆悵之際,福康安那清朗的聲音已然在廳中響起,“上元節那晚,彥齊的朋友擺攤賣字畫被人欺壓,我正巧路過,教訓了那位攤主,當時蘇音亦在場,今日偶遇,她為那晚之事向我道謝,有何不妥?”

得虧保慶機靈,打聽了蘇音一家人的名兒,福康安才會知曉蘇音的表哥名喚彥齊,這會子說得格外流暢。

在他說話時,蘇音一直心驚膽顫,生怕他說什麽不該說的,好在他信守承諾,适可而止,并未再提其他。

老夫人聞言笑呵呵點頭,“如此說來,你與彥齊倒是有緣,算來你們年紀相仿,正好可以一起探讨詩書。”

福康安心道:與我有緣的是蘇音,可不是彥齊。他之所以提及彥齊,無非是不想給蘇音惹麻煩罷了,但為了給老夫人顏面,福康安仍舊選擇違心的拱手笑應。

彥齊并未言語,連個笑容也沒有,他認為自己和福康安不是一路人,沒必要勉強做朋友。

未被家人質問,蘇音暫松一口氣,怡芳卻對此表示懷疑,她總覺得這兩人之間并沒有那麽簡單,奈何福康安答得滴水不漏,太夫人與舒穆祿氏皆未起疑,她不便再問,讪笑應道:

“原來妹妹和三公子早已相識,倒是我大驚小怪咯!”

說話間,怡芳的目光落在彥齊身上,但見彥齊看向福康安的眼神極為複雜,是感激,震驚,還是嫉妒?

這一幕落在瑩安眼底,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彥齊的身世,她有所耳聞,細說起來他們也算有些親緣關系,但彥齊性子太犟,不肯認祖,一直借住在明山家中。

她還以為彥齊對誰都一副冷清之态,可今日看他為蘇音說話,她才驚覺彥齊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略一思量,瑩安心生一計,已然想到應對之策。

賀壽過罷,海廣請福康安到廂房內入座品茶,彥齊亦幫忙招呼陸續前來的賓客,蘇音則與族中的女眷們坐在一起,聽她們閑聊。

宴罷,衆賓客各自散去,瑩安故意磨蹭許久,直等着彥齊忙完,出得廳堂,她才信步跟上去,随口道着,

“近來世子的身子骨不大好,你是不是該去看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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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緊蹙在一起而凸顯的眉骨已然彰示出彥齊的憤慨,他本不想理會,卻又擔心她繼續啰嗦,終是勉強開了口,

“我只會關心我在乎之人,無謂在那些不相幹的人身上浪費心思。”

說出這種話的人,對得起天地良心嗎?瑩安震驚的望向他,難以置信,

“他可是你的生父啊!縱無養育之情,卻也有生身之恩,你怎可如此無情?”

恩情?呵!那個人配提這兩個字嗎?一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彥齊便覺渾身惡寒,止不住的發顫,緊緊蜷起的指節變得無比僵硬,

“生我養我的是我母親,他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別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

排斥有用嗎?瑩安只覺他在自欺欺人,“即便你不願承認,也無法改變你身上流淌着愛新覺羅氏族血液的事實!”

“住口!”忍無可忍的彥齊回首怒呵,雙眼已被無盡的憤恨嗆得通紅,這個姓氏于他而言并非榮光,而是恥辱!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這件事與你何幹,你為何要插手?”

“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為你着想。”

沒頭沒尾的一句,只會讓彥齊感到煩躁,并不能勾起他的好奇心,“你不必裝神弄鬼賣關子,我對你所說的話沒有任何興趣。”

“那麽蘇音呢?你對她也無興致?”

驟聞蘇音的名字,彥齊的眸光瞬時變得淩厲,迅速掃向她,“你什麽意思?”

果不其然,一提蘇音,他的态度立馬就變了,眼波中再無憤怒,流淌着緊張與疑惑,見此狀,瑩安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遂大着膽子道:

“我的意思是,有些花可以養在野外,不怕風吹日曬,但有些嬌花必須養在家裏,悉心呵護照料,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寄居在親戚家的書生,即便參加科舉,中個進士,頂天兒只放你個七品芝麻官兒,你憑何養活這二品的牡丹?”

蘇音的阿瑪時任陝甘總督,是二品大員,彥齊自是明白,瑩安在暗指蘇音,但他從未表明過什麽,更何況他與瑩安并不相熟,又豈會願意向她袒露心扉?

“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彥齊轉身要走,卻被瑩安擋住去路。

個頭不高的瑩安仰頭打量着他那漆黑的眸子,櫻唇微勾,直白戳穿,

“我在說什麽,你心知肚明,你不信任我無妨,但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太過君子的人往往沒什麽好下場,盛放的花兒你不折,你以為她會等着你,等你考取功名,出人頭地,興許她願意等,可有些事,豈是一朵花能做得了主的?

愛花之人多的是,現下就有虎視眈眈的,你不肯認祖,單憑你現下的狀況,根本沒有能力與他抗衡,等他折了花枝,你可別後悔!”

話不在多,紮心就成,彥齊是聰明人,肯定明白她的暗示,瑩安适可而止,再不多言,以免惹他生厭。

她就這般輕飄飄的撂下幾句話,落在他心間時竟砸出一個坑,壓得他難以喘息。

這一刻,彥齊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總是看不慣福康安,只因福康安的出現令他敏銳的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先前他尚未當回事,可近來蘇音時常與福康安碰面,加之今日他親眼見到福康安離蘇音那麽近,心底的酸意瞬時上湧,嗆得他難以招架。

他很想無視福康安的存在,他堅信蘇音不可能喜歡那般輕浮的纨绔子弟,然而瑩安的一番話徹底打亂了他的心緒。

誠如瑩安所言,也許蘇音對福康安沒念想,但若福康安有那份心思,就憑他現在的處境,真的鬥得過嗎?

彥齊從來都不想借生父的勢,他恨透了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不想與生父有任何牽連,寧願寄居親戚家,也不願認祖歸宗,可若真出現那樣的情況,他又當如何?

小風自密匝蒼綠的竹葉間穿過,呼呼的灌進他心窗,竹杆頂端被風壓彎,沒多會子又逐漸挺直,傲立依舊。

翠竹尚且如此有骨氣,他又豈能輕易低頭?

彥齊始終相信,只要他有誠心,足夠堅持,無需借助家世,也能與蘇音成眷屬。

回去的路上,西雲不由好奇,主子為何要跟彥齊說這些,“書生大都迂腐假清高,不識好人心,格格何須管他的閑事?吃力不讨好。”

“你懂什麽?這叫借風使船,因人成事。”那會子被福康安扔掉胸針,瑩安氣得想直接走人,不願再繼續待着,但她往回走了幾步又覺不妥,說好了來給人賀壽,她若中途離席,回頭家人問起,她該如何交代?

瑩安好面子,她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福康安拂了顏面。加之蘇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以瑩安沒走,選擇留下來。

暗自觀察了許久,瑩安已然看穿當前的局面,

“福康安對蘇音明顯不一般,但我貴為縣主,總不能明着與人争搶。偏巧彥齊對蘇音亦有好感,倘若能促成他二人,福康安也就不會再惦念着她,那我不就多了一分勝算嗎?”

西雲不以為意,提起蘇音時眼中只有輕藐,“她不過是個小啞巴,不會說話,怎配與格格您相提并論?”

如若真這麽想,那她可就輸得徹底了,瑩安看待問題不會浮于表面,她雖任性了些,卻也善于察言觀色,琢磨人心,

“她是不會說話,可福康安也不是一般人,他自小慣見名門閨秀和宗室女,并不稀罕這樣的姑娘,反倒是蘇音這般不會說話卻故作柔弱的姑娘更能引起他的興趣,所以我不能小看她,即便蘇音的身份做不了正妻,萬一福康安要納她為妾,于我而言也膈應不是?”

此時的瑩安已然在為自己鋪路,掃除障礙,西雲聽罷,對主子越發欽佩,

“格格說得極是,奴婢相信您一定會如願的。”

瑩安自信一笑,兀自打着如意算盤。

這邊廂,蘇音自前廳回房歇着,坐于妝臺之際,看到其他的首飾,聯想到那枚小鹿胸針,她難免心生傷感,看來她與那枚胸針真的無緣,買來就被福康安拿走,好不容易才回到她手中,将将戴了一會子又被人給扔了,真真倒黴!

眼瞧着主子愁眉苦臉,青枝勸她想開些,“漂亮的首飾多了去,往後您肯定還會遇到合心意的。”

然而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就越惦念,後來她又去鋪子裏詢問,掌櫃的只道沒有類似的,其他的入不了她的眼,她也就沒買。

蘇音深感遺憾,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自認倒黴。

日落月升,整個忠勇公府被月華籠罩着一層幽薄的光暈。

自打福康安做了侍衛之後,便可時常回府,不必再住在宮裏。

連着兩日,保慶都瞧見主子讀完兵書之後又提筆寫寫畫畫,且邊寫邊揉,苦思冥想,似乎對自己所寫的東西并不滿意。

今晚又是這樣的情形,來送補湯的保慶好奇問了句,“爺,您在寫什麽,這麽認真?”

保慶剛想瞄一眼,福康安順手掂了本書,将其遮蓋。

見此狀,保慶越發覺得蹊跷,先前主子寫東西從來不避諱他,當然他很懂規矩,絕不會亂翻主子的東西,這回竟刻意遮掩,不免令人起疑,

“莫非……是寫給某位姑娘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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