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原本福康安身子強健結實, 甚少患病,偏巧這回他才馬不停蹄的自緬甸趕回京,先去木蘭圍場将其父傅恒的折子呈遞給皇帝, 緊跟着又趕回府将家書交予母親。

他已熬了兩天兩夜沒怎麽休息, 本該在家好好睡一覺, 然而後半夜只睡了兩個時辰,今晨他便起身去找蘇音, 想給她一個驚喜, 卻又為救雪兔而下水。

接連奔波,加之寒氣侵體,福康安終是承受不住,病倒在床。

這會子他才喝了藥,頭昏腦漲, 又迷糊睡去。

恍惚間聽到動靜, 似有說話聲, 他聽不太真切, 但感覺是姑娘家的聲音, 還不止一個人。

他想睜眼起身, 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說話聲越來越清晰, 就在耳畔回響,如此熟悉, 難不成是蘇音來看他了?

那麽另一個人是誰?八成是他妹妹湘晴吧?蘇音不敢獨自過來,肯定會先去找湘晴,再讓湘晴帶她來此。

看來蘇音還是關心他的,福康安頗覺欣慰,努力掙紮了半晌, 終于睜開眸子,卻被吓一跳,

“額娘?怎麽是您?”

兒子這語氣,那拉氏聽着總覺得不對勁,“不然呢?你以為是誰?你在等誰?”

大失所望的他讪笑着随口胡謅,“我以為是湘晴呢!”

說話間,他強撐着要起身行禮,那拉氏擺了擺手,“身子要緊,不必折騰。”

他這會子鼻息不調,難受得緊,遂半坐起身,倚在軟被上,就這般斜躺着,無精打采的半垂着眸睫。

看兒子這副病恹恹的模樣,那拉氏既心疼又惱火,強壓着怒氣耐着性子詢問狀況,“昨兒個還好好的,怎就突然病得這麽嚴重?”

他哪兒敢說實話,只借口道:“回京的途中就有些不舒坦,孩兒一直在強忍着,這一到家,心底的那根弦松了,自然也就熬不住了。”

兒子奔波這一路十分辛苦,那拉氏本該心疼的,可方才見過莊親王府的人之後,她便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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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覺不适就該在家休息,你還非得去西郊,還下水?渾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回事!”

哎?母親怎會知曉此事?福康安神色一怔,英眉緊皺,“誰跟您說的?”

他明明交代過下人,不許将此事透露出去,究竟是誰說漏了嘴?

重要的不是誰說的,而是他對自己的母親有所隐瞞!“怎的?我不問你便不提是吧?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

被訓責的福康安幹笑道:“孩兒這不是怕您擔憂嘛!”

“你讓我擔憂得還少嗎?這回你可是攤上麻煩了!方才莊親王府來了人……”

得知莊親王府之人的來意後,福康安瞠目結舌,倏地坐直身子,滿臉的不可思議,

“合着我救人還惹出禍端來,她居然敢賴我?早知如此,我就該絕情些,直接走人!”

兒子見義勇為,本該贊揚,可對方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那拉氏亦覺頭疼,

“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他們一口咬定說你抱了瑩安,就該對她負責,否則她便沒臉活着。”

福康安渾不在意,不屑放話,“愛活不活,甭拿生死威脅我,我可不吃這一套。”

那拉氏也讨厭被人脅迫,卻又不得不顧忌瑩安的身份,“可她若真的鬧自盡,這事兒就難辦咯!”

“總之我不會娶她,額娘您可別替我做主。”

兒子的态度,那拉氏已然猜到,“那會子他們提及此事,我并未應承,只道你的婚事乃家中大事,我做不了主,得等你阿瑪回來再說。”

聞聽此言,福康安甚感稀罕,哼笑道:“哎---咱們家少有大事啊!難為阿瑪還有機會做一次主。”

坐于桌畔的那拉氏白他一眼,反噎道:“怎的?替你阿瑪鳴不平?等你往後成了親,怕也是媳婦兒做主的多些。”

“等我先有媳婦兒再說吧!”說起此事,福康安不由想到一個人,不曉得雪兔現下如何,是否恢複,而她又在做什麽。

他下水着涼患病,她應該能猜到,卻不知她是否會來看望。

事實上此刻的蘇音正懷抱着雪兔,兀自生憂。

回家之後她便請獸醫來瞧過,雪兔的耳朵進水嚴重,得塗抹藥膏,雖無大礙,但雪兔受了驚吓,精神不振,整個人恹恹的,昨兒個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只喝了些水。

獸醫勸她勿憂,再觀察兩日,好好安撫,應該能恢複如常。是以她一直在抱着它,希望能給雪兔些安全感,但福康安那邊,她卻是瞧不見的。

秋日下水,他還穿着濕衣裳回去,極易患風寒,她很想去瞧瞧他的狀況,卻又擔心不合時宜,遂讓青枝過去。

青枝靈機一動,好言勸道:“福三爺為救雪兔才會下水,為彰顯誠意,姑娘您應該親自過去看望他才是。”

于理是當如此,于情卻是難辦。

自雪兔身上抽回手,蘇音為難擡指,“可我一個姑娘家,去他家不太妥當,再者說,前幾日我才給湘晴送過香丸,現下沒理由再去找她啊!”

“那就再找別的借口嘛!”在屋裏打量了一圈,青枝很快就有了主意,“哎---姑娘您做的這個布偶瞧着很新穎,要不把這個送給湘晴姑娘吧?”

蘇音很喜歡帳中堆滿布偶的感覺,然而古代沒有這些玩意兒,她便自己動手,嘗試着做了兩個,一只是倉鼠的形狀,一只是小雞仔。

初次嘗試,做得不是太好,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她本想着等熟練些,再做些好的送給湘晴,然而現下是等不及了。

于是她打算将那只小倉鼠當做禮物,以此為借口,再去一趟忠勇公府找湘晴,順道兒探望福康安,向他道謝。

商定好之後,蘇音正準備更衣,忽聞下人來報,說是前廳來了人,請她過去一趟。

若是福康安,應從後門走才是,他還不至于大搖大擺的來找她吧?

蘇音心下好奇,打手語詢問,丫鬟低聲道:“來人是莊親王府的,瑩安縣主的大嫂,郭絡羅氏。”

昨日瑩安一見面便向她示好,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音這才允其接近雪兔,後來再仔細回想整件事,她總感覺瑩安就是故意找茬兒,她本不打算再去追究,未料瑩安竟不肯善罷甘休。

左右蘇音問心無愧,便沒推诿,随丫鬟去往前廳。

一去才知,瑩安并未到場,來的是一位嬷嬷,以及瑩安身邊的丫鬟西雲,旁邊還坐着一位身着錦衣的年輕的小婦人。

那小婦人端坐在椅間,翹着镂空金護甲,輕捋着手中繡着牡丹的藕色巾帕,扇睫半垂的她眼尾上挑,神情凝重,一看便是個不好相與的。

蘇音猜測這位應該就是瑩安的嫂嫂,郭絡羅氏。

才到場的她将将福了福身,西雲便指着她恨斥道:“就是她,表面柔弱,實則心腸歹毒,故意推我家縣主下水!”

有人來告狀,舒穆祿氏不能護短,遂問女兒可有此事。

前頭所發生之事,青枝皆知情,無需主子打手語,她可以直接複述,後來瑩安落水之際,她去請人,并不在場,便得等主子先打手語,她再為主子講述。

才剛蘇音未到時,西雲已經向舒穆祿氏講過一遍,但她明顯偏幫于她家主子,前頭的矛盾皆一句帶過,想當然的指控蘇音加害瑩安。

待青枝講罷之後,舒穆祿氏已然明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也就是說,音兒要下水救她的愛犬,縣主相攔,拉扯之際不小心才出了意外,音兒沒把控好力道,确有過失,但她并非故意,還請海涵。”

默然許久的郭絡羅氏拈指輕撥着茶湯,微勾的紅唇溢出一聲冷哼,

“一句不是故意便想抹去她對瑩兒造成的傷害嗎?瑩兒不僅患了風寒,還得了溫熱之症,一直昏昏沉沉,未能真正清醒。她在家可是備受寵愛的,何曾受過這樣的欺侮?”

舒穆祿氏最是了解自家女兒,她認為蘇音絕不會故意害人,但這回瑩安縣主的确被她女兒推下水,舒穆祿氏難辭其咎,遂好言與之商議,

“縣主遭此罪,我們母女很是過意不去,願意賠償銀兩,為縣主診治。”

郭絡羅氏掩帕冷哼,眸間難掩譏諷,“我們王府出不起診金還是怎的,用得着你來出?這根本就不是銀子的事兒。”

無奈的舒穆祿氏只得先探探她的口風,“那您意欲如何?音兒該怎麽做,才能令縣主消氣?”

瞥了蘇音一眼,郭絡羅氏謹記小姑子的交代,冷哼眯眼,“蓄意謀害他人者,理當送進官府,交由官府處置。”

瑩安害得雪兔遭罪,蘇音都沒說什麽,現下她居然惡人先告狀,要将此事鬧到官府去,到底是有多大仇?悲憤的蘇音打手語申訴,郭絡羅氏卻移開目光,懶得去瞧,

“甭在那兒瞎比劃,我可不懂手語,不明白啞巴的意思。”

被揶揄的蘇音心中委屈,無處可訴,只得攥緊手指,默然咬唇。

姑娘家哪能進官府啊!舒穆祿氏生怕女兒遭罪,唯有拉下老臉扯親戚,

“你家婆婆的祖母是我家老爺的姑母,咱們也算是有姻親關系的,有矛盾自當私下解決,不至于鬧那麽僵。”

上一輩的遠親,郭絡羅氏渾不放在心上,“京城就這麽大點兒地兒,誰跟誰都能扯上些許關系,即便是親戚,她也不能肆意欺負瑩安,既然她敢動手,就該想到後果。”

說話間,郭絡羅氏眸光一緊,擰眉高呵,“來人啊!把這個丫頭帶至官府!”

王府侍衛随即上前,按住蘇音的胳膊,正要将人帶走,忽聞一聲厲斥自背後響起----

“住手!”

衆人聞聲回首,但見門口有一男子疾步近前怒斥,“誰都不許動我表妹,放開她!”

打量着突然闖進來試圖阻止的男子,郭絡羅氏哼笑出聲,“我當時誰,原是你啊!書生不是最講理的嗎?蘇音她謀害他人,理應受到懲處,我是按照《大清律例》,押她去衙門受審,你憑何攔阻?”

不忍見表妹被她們欺壓,彥齊好言相勸,“蘇音乃是無心之失,道歉賠禮私了即可,何須鬧到衙門去?”

無論彥齊如何勸解,郭絡羅氏依舊是那副态度,不肯松口,“受傷的是瑩安,如何了結由我們說了算,你沒資格與我講條件。”

左右彥齊并未認祖,郭絡羅氏無需将他放在眼裏,自然也就沒必要賣他的面子。

好說不成,彥齊唯有就事論事,“雪兔也被縣主害得落水,縣主又當如何交代?”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郭絡羅氏瞥他一眼,嫌棄冷笑,“區區一只畜牲,也配與縣主相提并論?便是死了也無妨!識相的趁早滾開,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眼瞧着彥齊為她說那麽多好話,蘇音心裏過意不去,她深知瑩安就是想報複她,說什麽都沒用,也就不希望彥齊再浪費唇舌。

奈何她此時被人按着手,連手語都沒法兒打,只能拼命的朝彥齊搖頭,意在告誡他,不要再管,她們不會聽從的。

侍衛冷着臉拽扯蘇音,彥齊擋在前方伸手相攔,卻被侍衛一拳砸在臉上!

吃痛的他趔趄退後好幾步,蘇音紅着眼嗚咽出聲,卻終是什麽都不能說,她不想連累彥齊,只能随他們離開。

舒穆祿氏亦心疼女兒,卻也深知再說什麽都沒用。

哀嘆一聲,舒穆祿氏上前拉住彥齊,“她們是王府的人,咱們拿她沒辦法,當務之急還是得去找人說情。”

眼睜睜的看着表妹被帶走,彥齊這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是他頭一回感覺到,讀書無用,唯有權勢才能震懾他人,沒有權勢在身,他便連最在乎之人都解救不了!

但凡他有些家世,蘇音便不至于這般被人欺壓。

誠如舒穆祿氏所言,現在說什麽都無濟于事,還是得盡快找關系調解。于是彥齊陪着舒穆祿氏一起去往莊親王府。

廣廷将軍乃是庶出,而明山的姑母則是廣廷的嫡母,是以他倆也算是姑表兄弟,而瑩安之母則是廣廷的女兒,這親誼關系東拉西扯,終究還是存在的,是以舒穆祿氏打算去找瑩安之母說情。

然而到得莊親王府,護衛卻說輔國公夫人不在府中,去往庵堂清修,得七日之後方能歸來。

卻不知章佳氏是真的在清修,還是以此為借口,不願見她。

舒穆祿氏焦慮不安,求助無門,急得直攤手念叨。

彥齊一想到蘇音被送進官府便心神不寧,那官府之人肯定忌憚莊親王府,萬一對蘇音用刑,或是将她關入牢房,她豈不是要遭罪?

猶豫再三,彥齊終是選擇走最後一條路,“姨母勿憂,您先回家,我去一趟和親王府。”

猜到他的意圖,舒穆祿氏難免震驚,“彥兒你……你不是不願見他嗎?”

這麽多年來,他都不肯去王府,不論誰來勸說,彥齊皆不曾改變主意,久而久之,舒穆祿氏也就放棄了,由他的意,未料今日他竟主動說要去和親王府!

若非走投無路,彥齊也不願這般,“身為她的表兄,我豈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受難而坐視不理?”

若然只有權勢能對抗莊親王府,那麽彥齊願意逼自己一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嘗試。

事到如今,沒有旁的法子,只能讓彥齊去試試,舒穆祿氏也幫不上什麽忙,畢竟有些事得他們父子單獨談,外人在場終歸不大好,于是她聽從了彥齊的建議,先行回去,由他一人去往和親王府。

到得王府門前,彥齊遲疑片刻,終是鼓起勇氣邁步上前,求見王府世子。

王府侍衛不認得他,只問他是否有拜帖,無帖不能進。

無奈之下,彥齊只好将腰間的佩玉取下來,交給侍衛。此乃他母親的遺物,若非為蘇音,他斷然不會拿出來。

侍衛進去傳話,王府總管一見此物,心下一驚,疾步去往府門口,親自相迎,

“少爺,您來了!世子他現下不在府中,還請少爺先進府稍候,奴才這就差人去請世子回來。”

居然不在?彥齊不想耽擱,生怕蘇音受苦,可眼下別無他法,唯有耐着性子在此等候。

丫鬟上的碧螺春香氣四溢,然而他的內心已被焦慮占據,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品茗。

約摸等了兩刻鐘,他終是坐不住,向總管打聽,“世子何時能回?我有急事,勞煩您再派人催一催。”

“這麽着急,究竟有何要事?”

門口驟然傳來一道宏亮的聲音,彥齊聞聲擡眸,便見一三十出頭的男子撩袍跨進門檻兒,錦袍着身,腰間的黃帶子尤為矚目。

此人正是和親王弘晝的嫡子,皇上親封的世子---永璧。

永璧氣态軒昂,眉目疏朗,兩人站在一起,竟有七八分相似。彥齊卻始終不以此為榮,反以為恥!

若擱平日裏,彥齊斷不會搭理他,偏偏今日情況特殊,他有求于人,不能再擺臉子,違心的拱手向其行禮,

“給世子請安。”

“世子”二字自他口中道出,似乎格外諷刺,永璧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憶起往事,不由慨嘆,他們母子竟都是這般倔強。

心生傷感的永璧沉聲提醒,“一家人何須見外?說吧!有什麽事。”

說話間,永璧已然轉身,端于上座。

待丫鬟奉罷茶退出房門後,彥齊這才開口,“其實是為了我表妹……”

了解情況後,永璧心下了悟,後靠在紅木圈椅上的他指節微動,閑敲着扶手沉吟道:

“所以呢?你想讓我去說情?”

彥齊再次拱手,不似先前那般傲然,姿态放得極低,誠心祈求,“懇請世子出面,救蘇音于危難。”

彥齊肯來找他,永璧自是欣喜,可他這個兒子太過執拗,一直不肯與他相認,永璧難免心寒。他不是沒哄過,各種法子皆試過,彥齊卻不吃這一套,未料一個姑娘竟能令他低頭!

難得找到他的軟肋,永璧自是得好好把握,借此讓他回家,“說句話倒也不難,不過……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央我?”

誠如彥齊所料,永璧不可能答應得那麽幹脆,母親生前過得那麽悲慘,得知真相的彥齊不願與生父相認,可眼下蘇音蒙難,他若不妥協,只怕永璧不會出手。

他已經耽擱太久,指不定蘇音正在受苦,他沒工夫再去猶豫。

思及此,彥齊終是閉了閉眼,撩起衣衫,屈膝下跪,違心的喚了聲,“阿瑪,求您救救蘇音!”

一聲“阿瑪”,聽得永璧百感交集,他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彥齊與他相認!說來他應該感謝蘇音才是,那麽救人便是理所應當。

得他應承,彥齊暫松一口氣,即刻趕去官府救人。

此時的蘇音已被審問過,奈何她不能說話,打手語又被官差無視,只能點頭搖頭,就這麽被他們強迫着按了手印。

只關進牢中太便宜了她,郭絡羅氏謹記小姑子的要求,誓要讓蘇音也嘗嘗溺水的滋味,遂命人準備一口放滿水的大缸,将其頭部按在水缸中,直至她快受不住時再松手,蘇音尚未來得及喘口氣,又被按了進去。

如此一來,她身上無傷,便不算動用私刑。

來回幾次這般,蘇音滿臉是水,雙眼發澀,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郭絡羅氏仍不肯罷休,定要讓他們按夠十回。

這一次她被按了許久,他們仍不肯松手,蘇音已憋氣許久,一呼吸便會被水嗆到,劇烈的咳嗽由不得她控制,每咳一次,又會被灌進一大口水。

她的雙手被縛,頭和後背皆被人緊緊鉗制,根本無力反抗。

經歷着極度痛苦的蘇音多麽希望他們能松開手,讓她緩口氣,然而沒人放手,她就這般溺在水中,大腦開始變得空白,周遭的聲音似乎逐漸消失,異常安靜,此刻她唯一能聽到的就是不斷撞擊着耳膜的水聲。

淩亂的發絲在水中烏幽幽的漂浮着,衙差看她沒再動彈,難免有些擔心,“她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郭絡羅氏不以為意,“八成是裝的,繼續按!”

蘇音的意識漸漸消失,她不禁在想,雪兔溺水時也是這樣痛苦吧!還好福康安及時趕到,救了雪兔,而她怕是沒那麽幸運了,他根本不可能料到她會在此啊!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了怒吼聲,是誰?誰來了?她很想仔細聽聽,去辨別聲音,然而她已無力去思考……

且說蘇音被帶走之後,青枝很想救主子,奈何她一個丫頭,無能為力,思來想去,只能跑到忠勇公府去求見湘晴姑娘,偏偏湘晴去了她姑母家,并不在府中。

青枝又問起福三爺,守衛難免不耐,“你誰啊?我們家三爺是你想見便能見的嗎?”

幸得青枝機靈,她就怕出岔子,是以來之前就将福三爺送給姑娘的那枚火鐮帶在身上,待她掏出火鐮,護衛認得這是自家主子之物,這才放她入府。

得知蘇音被莊親王府之人糾纏,福康安不顧病體,匆匆更衣,趕去官府。

一去便見蘇音正被衙差們按着頭淹在水缸中!

怒火中燒的福康安疾步上前,直接将衙差踹翻在地。

衙差接連倒地,蘇音沒了支持,瞬時自缸邊滑落,幸得福康安及時相扶,“蘇音,蘇音!你怎麽樣?”

福康安順勢讓她倚坐在地面,攬她入懷,急切的呼喚着,然而她始終緊閉着眸子,沒有任何回應。水珠不斷的自她濕透的發間滴落,滑至面頰,流至頸間,打濕了她的衣衫。

懷中的人兒小臉蒼白,唇色發烏,歪在他懷裏一動不動,當他擡指伸至她鼻間探觸時,竟已感覺不到氣息!

不僅手指發顫,福康安的整個心都在顫抖!暗恨自己來遲一步,竟令她遭受這樣的折磨!怒火蔓延至胸腔,激得他失了理智,猩紅的雙目緩緩移向衙差,眼風鋒利如刀,

“誰給你們的狗膽,居然敢動用私刑,草菅人命?”

衙差吓得趕忙跪地求饒,“三爺息怒,不關卑職的事,這都是這位夫人的意思啊!”

當福康安那狠厲的目光移至她面上時,郭絡羅氏心驚肉跳,但仍舊逞強揚首,“她害得瑩安溺水,險些喪命,我自當給她個教訓。”

青枝跪在一旁哭得傷心,這哭聲落在福康安耳中,越發刺撓。

昨兒個他還瞧見了她,只可惜人太多,他沒來得及好好與她說句話,哪料今日竟發生這樣的意外!

那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可能出事呢?福康安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猛然想起昨日瑩安被救回時昏迷不醒,蘇音好似一直在按壓她的腹部。

他不大明白蘇音這樣做的因由是什麽,但還是抱有一線希望,将其放平在地面,道了聲“得罪”,而後隔着衣衫為蘇音按壓腹部。

起初他不敢太使力,只是回憶着她的動作,嘗試着雙手交疊,緩緩按壓,按了幾回,蘇音依舊沒動靜,他難免心焦,額頭冒汗,但還是繼續堅持着,不肯放棄,

“蘇音,你不會有事的,雪兔還在家等着你照顧呢!蘇音!醒醒,快醒醒,蘇音!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一邊為她按壓,一邊急切的呼喚着,青枝能聽出來,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青枝鼻翼酸澀,偷偷抹着淚,不敢再哭出聲來,生怕打擾了福三爺。

淚眼婆娑間,她似乎看到主子動了一下,激動的青枝趕忙用衣袖抹去淚花,仔細盯着瞧,果見她家主子眉心微動,緊跟着就開始咳嗽,唇角有水溢出。

青枝喜極而泣,“有反應了!三爺!姑娘她咳出水了!”

福康安見狀,心下大慰,又繼續為其按壓。

接連吐了些水,蘇音感覺周遭似乎有哭聲,有些嘈雜,她想瞧瞧是誰在哭,然而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怎麽都睜不開,努力了許久,終于有一線雲白映入眼簾,卻再難支撐下去,複又阖上。

她終于有了一絲感知,福康安那顆一直緊繃的心弦總算得以松緩。長舒一口氣,福康安擡眸怒視郭絡羅氏,眼中已被寒霜淬染,

“你們的賬,稍候再算!”

冷然道罷,福康安再不耽擱,褪去鬥篷将蘇音裹住,而後抱起她往外走去。

一看情況不對,郭絡羅氏即刻上前制止,“等等!她可是認了罪,得坐牢的,你不能帶她走!”

微側首,福康安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她,沉聲警示,

“你們莫不是以為傷害一只狗無可厚非?偏巧雪兔不是一般的狗,它的祖母乃是宮中禦犬,太後身邊的愛寵,它的母親是我額娘和阿瑪一手養大的,瑩安故意引逗,致使雪兔溺水,危在旦夕,真要論罪,瑩安難辭其咎!她若不服,咱們便到太後跟前說理去!”

雪兔不是蘇音養的嗎?怎就變成了宮中禦犬之後呢?郭絡羅氏百思不解,正待再問,福康安已然抱着蘇音離去。西雲見狀,替她家主子鳴不平,“這個蘇音就是個妖精,居然當衆讓三爺抱她?簡直不知羞恥!”

怪道瑩安對蘇音有意見,連郭絡羅氏瞧着都來氣,堂堂富察家的三少爺,怎就如此維護一個啞巴?區區總督之女,也配與王府縣主相提并論?

然而人已被帶走,她無可奈何,只能先回王府,再與瑩安商議對策。

且說彥齊拿到永璧的令牌後,馬不停蹄的趕往官府,卻被人告知蘇音已讓人給帶走。

他不惜違背自己的意願,喚永璧一聲阿瑪,為的就是救蘇音,未料竟是來遲了!

好在蘇音提前脫離困境,盡管福康安又一次搶在他前頭,但這一回,彥齊并不恨他,只要蘇音平安,彥齊便無怨言。

福康安的馬車停在宅院後門的胡同口,馬車停下時,蘇音仍未清醒,他便将人從後門抱回了房。

一路上青枝都心驚膽戰,既感激又惶恐,待到主子被安置在裏屋榻上之後,青枝委婉的提醒道:

“多謝三爺搭救之恩,姑娘這衣衫濕了些水,這樣躺着可能會着涼,奴婢得為她更衣,還請三爺暫避。”

方才情況緊急,他顧不了那麽許多,這會子人已送到家,縱然他不在乎旁人的議論,蘇音卻是未出閣的千金,他得為她考量,但她尚未清醒,他終是不放心。

猶疑再三,福康安選了個折中的法子,“你去差人請大夫,我先到胡同口等着,待蘇音醒來,你再想辦法出來知會一聲。”

交代過罷,福康安又看了蘇音一眼,暗自祈禱着她平安無事,而後才轉身離去。

福康安前腳剛走,沒多會子,彥齊便趕了回來。

彼時青枝才為主子更換幹淨的衣衫,聽到表少爺的聲音,她本想去攔,剛起身,彥齊已然進得裏屋,

“蘇音她怎麽樣了?”

吓得青枝忙扯了扯錦被,為主子蓋好,而後擋在榻前。

意識到失禮,彥齊立即移開視線,退至屏風後方,定了定神,再次問及蘇音的狀況。

但聽青枝道:“表少爺勿憂,姑娘尚未醒來,奴婢已着人去請大夫。”

方才他來的時候并未撞見福康安,這會子人卻不在這屋裏,彥齊心下生疑,“福康安人呢?”

“啊?什麽?”青枝一愣,随即掩下心慌故作懵懂。

眼下蘇音尚未清醒,彥齊也不與她打啞謎,直接将話挑開了說,“才剛我去過官府,衙差說帶走蘇音的人是福康安,你還想跟我裝糊塗?”

迎上表少爺那質問的肅嚴眸光,青枝的心咚咚直跳,她很想幫主子隐瞞,奈何衙差已說漏了嘴,青枝圓不過去,只得道出實情,

“福三爺将姑娘送回來之後便已離開。”

隔着絹紗屏風,彥齊那銳利的眸光不斷的審視着青枝,關于此事,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他人在忠勇公府,怎會知曉這件事?”

“這……”青枝額前冒汗,後背如有芒刺,紮得她渾身不自在,她很想避開這個問題,卻又深知表少爺不好糊弄,不給個解釋,他絕不會輕易罷休,思來想去,她決定坦白,

“姑娘被她們帶走之後,夫人說要去莊親王府求情,可奴婢覺得,縣主的嫂嫂既然敢來鬧事,那麽縣主的母親應是默許的,找她求情估摸着于事無補,是以奴婢才會自作主張,去找福三爺幫忙。”

蘇音出事,青枝居然會想到找福康安?看來她對福康安很信任,彥齊忿然之餘又生疑,

“忠勇公府門禁森嚴,你一個丫頭,如何随意進出?”

接二連三的問題問得青枝的心一直提在嗓喉處,難以安放。

若提火鐮一事,回頭表少爺肯定又要質問主子,她可不想給主子惹麻煩,但又必須回答,究竟該怎麽說才能揭過去呢?

焦慮無助之際,猛然想到之前所發生之事,青枝靈光一閃,借口道:“守衛的确不許我進,奴婢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趕巧福三爺要出門,這才搭上話。”

雪兔的來源亦是彥齊所懷疑之事,他正待再問,屋外卻傳來舒穆祿氏的呼喚聲,“音兒,音兒!”

得知女兒歸來,舒穆祿氏趕忙過來看望,進得裏屋便見彥齊亦在屋內,雖有不妥,但她還是得向他道謝,

“多虧你出馬,這才救回音兒,否則她便要遭大罪啊!”

看樣子姨母并不曉得福康安來過,猶豫片刻,彥齊終未多言,模棱兩可的回了句,

“姨母客氣了,一家人不說見外話。”

随後大夫前來看診,把脈過後,大夫只道她有些發熱,呼吸不暢,其餘無甚大礙。

“那她為何還沒醒來?”屏風後的彥齊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大夫只道她這是浸了涼水,頭部受激過重,才會一直昏迷,多休息會子方能緩解病痛。

開罷藥方後,大夫先行告辭,小厮出去抓藥,舒穆祿氏請彥齊先回去歇着,他卻不願走,想守着蘇音,

“姨母放心,我懂規矩,只在外間候着,不會待在裏屋。”

道罷不等人說,他便自覺的掀簾出去。

心知他對蘇音頗為關懷,舒穆祿氏也就沒攆人,由他候在此地。

等待的光陰流逝得格外的慢,大夫輕描淡寫,似乎認為這不是什麽大事。可她到底是太累,還是哪裏出了問題?人不醒來,他始終難以安心。

彥齊暗自祈禱着,希望蘇音能渡過這一劫,千萬別出什麽意外。

陰沉的天極易讓人分不清時辰,明明是午後,這天幕卻暗得像是要入夜一般,等候期間,青枝已為他添過三回茶,又為他換了一盞新茶,蘇音依舊未睜眼。

就在他焦慮起身來回踱步之際,裏頭終于傳來動靜,彥齊仔細一聽,似乎是他姨母的輕喚聲,“音兒,你終于醒了!”

彥齊聞言,渾忘了規矩,直接掀簾沖進裏屋,“表妹!”

才睜眼的蘇音尚在迷糊之中,她剛想撐着床鋪坐起身來,驟然聽到彥齊的聲音,吓了一跳,又怯怯的縮了回去。

自知不妥,屏風後的彥齊面色一緊,側過身去,窘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你感覺如何?可有哪裏不适?”

舒穆祿氏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孩子,已然默認兩人是一對兒,自然也就不會介意,遂對女兒道:

“音音你是不曉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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