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了斷

即使那拉氏曾與她提過, 但親耳聽到他表明心跡時,蘇音心底的震撼依舊強烈!

他的掌心那麽溫暖,被他握着手時, 蘇音似乎能清晰的感受到自他掌紋間傳來的脈脈情意。這份感情如此珍貴, 她想要緊緊回握住他的手, 然而那拉氏的警告再一次回響在耳畔,才湧上心扉的甜蜜, 下一瞬就被苦澀吞沒。

明知此事的後果有多嚴重, 她又豈能任由福康安違抗皇命?

最終,蘇音收回視線,緩緩掙開他的手,“你大約誤會了,我對你只是朋友之誼, 并無男女之情, 何來同心一說?”

福康安面色頓僵, 實未料到她竟會這麽說, “我們多次偶遇, 既有緣分又志趣相投, 你跟我在一起時明明很歡欣的, 我不信你對我沒有一絲感覺。”

未等他說完, 蘇音毅然打斷,漠聲否認,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的心裏沒有你!”

絕情之詞如冷水兜頭澆下,福康安仍舊不願相信,努力的尋找着她在意他的蛛絲馬跡,

“你在人前裝啞, 卻願意跟我說話,還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你那麽信任我,這難道不算特別?”

“我又不是只跟你一個人說話,在彥齊面前我也會說話。”

福康安從來不屑于把彥齊的話放在心上,可今日蘇音突然這麽說,他難免會胡思亂想,

“彥齊說你喜歡的人是他,這是真的嗎?”

他曾堅信他與蘇音心心相印,可她的态度卻令他對自己産生了懷疑,這一刻的福康安渾沒了昔日的驕傲與篤定,眼中只餘一份殷切的期待,

“蘇音,我只想聽實話。”

被追問的蘇音不由暗嘆,那拉氏果然最懂他,她老人家一早就猜到這一點---

“若你說對他無意,估摸着他不會相信,我這個兒子啊!自尊心極強,你必須戳到他的痛處,說你喜歡的另有其人,唯有如此,他才會放棄你。”

昨夜蘇音反反複複的回想着那拉氏的那番話,她以為自己并非輕易妥協之人,彥齊讓她離開福康安時,她還據理力争,不願退讓,可那拉氏的話,她卻不得不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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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這關系到福康安的安危和前程,讓她自私的只顧自己,只顧當下,她真的做不到!

明知不該撒謊,可若不這麽說,他怕是不會輕易罷休,猶豫再三,蘇音終是違心的點了點頭,

“是,我與表哥青梅竹馬,我之所以不願在人前開口說話,就是想逃避選秀,等着被篩除秀女名冊,而後嫁于表哥。”

卻原來,這才是她不願說話的真正原因!竟然都是為了彥齊!

真相如白刃,輕輕的劃在他心間,晃蕩出血淋淋的口子,他那麽高傲的一個人,此刻卻以最卑微的語氣問出心底的疑惑,

“那我呢?我算什麽?”

“你多次救我,對我有恩,我很是感激,無以為報。”

“僅此而已?”兩人之間,居然只有恩情?

福康安忽然就笑了,打小他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喜歡蘇音,便一心一意的待她好,送胸針,送雪兔,極盡所能的迎合她的喜好,他以為,只要有誠心,便可打動她,然而再怎麽努力,終是抵不過一句青梅竹馬……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叨擾了姑娘,甚是抱歉。”

說出這話時,福康安仍舊抱有一絲期待,期待蘇音會告訴他,她說的不是真心話,然而都到了這一刻,她依舊沒有否認,甚至還将那枚胸針拿了出來,

“這個還給你,還有雪兔,也還給你,今後我們互不相欠,沒必要再見面。”

說出這話時,蘇音喉間發堵,一刻也不敢再停留,毅然轉過身去往回走。

雪兔瞧見她走了,再不貪玩,丢開口中噙着的樹葉,趕忙跑向她,還似往常那般,跟着她一起回家。

眼瞧着雪兔又跟了過來,蘇音蹲下身子,撫着它的腦袋忍痛将它往後推,“別再跟着我,我已經不是你的主人,你快回去吧!”

雪兔一向懂事,現下卻像是聽不懂她的話,汪汪叫着,任她怎麽推都不肯走,直往她懷裏鑽。

蘇音眼眶頓濕,滿心的酸澀不斷湧溢,似滾燙的熱水,澆在她心扉,疼得她一陣抽痛。

她是有多不待見他?就連他送的所有東西她都要歸還,胸針也就罷了,雪兔可是她養了幾個月的,她居然忍心與它分離?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與他劃清界限嗎?

被嫌棄的福康安悲從中來,咬牙強忍着喉間泛出的痛楚,沉聲道:

“你對我絕情也就罷了,沒必要對雪兔如此狠心,它既離不開你,你就帶它回去吧!你且放心,我福康安不是死纏爛打之人,從今往後,絕不會再去打攪你。”

道罷,他再不停留,賭氣先行離去,徒留蘇音懷抱着雪兔,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直到感覺到心痛得緊揪着,難以喘息時,她才終于明白,原來她竟是這麽在乎他,甚至比她想象得還要在乎。

她遵從那拉氏的意思,與他一刀兩斷,讓他誤以為她心中無他,如今她終于做到了,可看到他忿然離開的背影時,她卻心如刀割,只因她很清楚,這次是真的離別,不會再見面的那種。

紅線尚未打結,就這麽生生斷成兩截,她成全了那拉氏的心願,成全了福康安的前程,卻終是掩藏了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他應該會恨她的吧?興許連恨都不會,大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忘了她這個人,畢竟他的人生那麽精彩,他的生命中會不斷的出現新的人和事,而她,僅僅只是過客……

她的淚水打濕了雪兔的毛發,雪兔不懂發生了什麽,但它能感覺到,她似乎很傷心,嗚咽着蹭着她的臉頰,用自己的方式給她些許安慰。

“還好有你,有你陪着我……”

哽咽的蘇音緊緊的抱着雪兔,痛哭許久才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往回走着,像是抱着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福康安明明那麽不舍,卻還是毅然轉身,自尊心不允許他再回頭,她已經明确拒絕,他又何必再表現出留戀?除了令她反感之外,毫無意義。

既然她無心,那他就該放棄,不該再惦念,然而過往的種種卻似狂風暴雪一般,盡數朝他心腔湧來---

她女扮男裝時的青澀與忿然,她裝成啞巴時的謹慎與畏怯,她與他坦誠時的真摯與信任,她與他談天說地時的歡笑與靈動……

蘇音的一颦一笑,皆已印刻在他腦海之中,他想忘卻,她的容顏卻一直浮現,揮之不去!

懊惱的福康安幹脆去找鄂岳飲酒,假裝自己毫不在乎,然而他喝得太猛烈,自斟自飲,笑意明明那麽烈,卻不是快樂,而是透着一股子悲涼。

鄂岳見狀,難免憂心,“你這是怎麽了?該不是皇上真的給你賜婚了吧?”

此事尚未下聖旨,只有福隆安知情,福康安未與鄂岳提過,是以鄂岳并不知曉,只是猜測。

福康安這才回過神來,眸光一緊。

他本打算上午去找蘇音表明心跡,下午入宮去,孰料蘇音竟拒絕了他,備受打擊的福康安一時接受不了,只顧借酒消愁,渾忘了還有要事沒辦。

即便蘇音不願接受他,他也不可能自暴自棄,妥協娶瑩安,他得盡快入宮找皇上,以免聖旨賜下,想要更改就更難了!

思及此,福康安道了聲失陪,再不苦飲,即刻趕往宮中。

今日本是他休班的日子,但為了這樁事,他還是決定入宮一趟。

上午還是秋光明媚,午後便起了風,烏雲遮日,一片陰霾,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灰暗幽冷。長風吹起他的衣擺,福康安眸光堅定,逆風而行,無所畏懼。

乾隆才看罷緬甸前線的奏報,聽聞太監來報,說是福康安求見,便宣他進來,

“你阿瑪初戰告捷,正在繼續率軍南下,廣廷亦率軍疾馳,預計十月初能與你阿瑪的大軍彙合,屆時各路兵馬齊集,便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福康安對戰局和他的阿瑪都很關心,遂與皇上探讨起戰事。

說了會子,乾隆才想起他是主動求見,并非宣召,遂問他有何事奏報。

來之前,福康安已做好準備,這會子終于有機會,他再不猶豫,大膽明心志。

道罷,他恭敬垂目,等待着被皇帝訓責。

年屆六十的乾隆鬓發與胡須皆已半白,他在位這幾十年,下達的旨意數之不盡,幾乎所有人都是恭敬接受,哪怕将人賜死,他們也得叩謝隆恩,如福康安這般違逆他意的,少之又少。

若擱以往,他早就該厲聲怒斥,如今上了年紀,他的脾氣不似先前那枚暴躁。

将盤在手中的菩提撂在了鋪陳着明黃綢緞的桌案上,乾隆身子微微後傾,半靠在龍椅上,眯眼打量着他,沉聲道:

“莫不是醉了酒,在說胡話?”

福康安眸眼清明,拱手答道:“奴才的确飲了兩杯酒,但并未迷醉,皇上,奴才說的都是真心話,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抿唇默了會子,乾隆淡聲問道:“理由呢?”定了定神,福康安鄭重道:“皇上,成婚是一輩子的事,冷暖自知,奴才必須慎重。倘若娶一個我不喜歡的女子,婚後再冷落她,豈不是辜負了她,兩廂耽誤?”

乾隆還以為他有什麽了不得的理由,聽罷此言,甚感可笑,怒敲桌案,肅然憤斥,

“從來娶妻皆是看中家世品行,何談是否投緣有感情?即便是我與你姑母,那也是先帝賜婚,并非自己做主,連朕都不能例外,更何況是你?”

“姑母能遇到如此珍視她的人,是她此生最大的榮幸,可瑩安的為人,奴才實在看不慣,不可能與她日久生情,更不願與之結為夫婦。”

福康安的固執己見終是惹惱了乾隆,對他一向慈愛的乾隆青筋暴跳,憤慨之情溢于言表,

“朕所安排的婚事,皆是為政局考量,即便你有微辭,也只能默默吞咽。若人人都說不喜歡,那朕這皇令還如何下達?瑤林,你自小長在朕身邊,最該明白皇權不容忤逆的道理,怎可明知故犯,挑戰朕的耐心?”

即使龍顏大怒,陷入僵局,福康安依舊不願順毛捋,仍固執的堅持自己的态度,不惜屈膝,再度表明自己的态度,

“承蒙皇上您細心教導多年,奴才受益良多,奴才所擁有的一切,除卻父母之外,皆是皇上您給的,禮儀與規矩理當謹記,但卻不該恪守,因為奴才還有心!

奴才私以為,若要做好臣子,首先得學做人,倘若連心都迷失了,只顧利益,而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毫無感情,那還會感受到真情嗎?還能體味到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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