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 吃過午飯送走舒筠,譚梓又懶洋洋地趴在了櫃臺上。陽光順着大門照在櫃臺前的地面上,譚梓黑漆漆的眼珠一轉不轉盯着地面上的那一片金黃,想着自己和舒筠這就勉強算是朋友了……?
舒筠走的時候表情還有點不舍,大有一種想再多聊一下午的意思,不過最後還是提着一壇梅子酒離去了。
這人挺有趣的,話也挺多。這是譚梓現在對舒筠的印象,至于別的,譚梓也不想管那麽多,因為他沒覺得在離開長豐鎮後還會和舒筠有什麽交集。
譚梓對舒筠的觀感不算太差了,所以也沒必要揣着什麽惡意去琢磨舒筠這些行為。本就不是什麽險惡之時,又何必非抱着最大惡意揣測別人?
自己身上該是沒什麽他可圖的,舒筠也不知道自己來長豐鎮到底是想做些什麽。自己和舒筠應該是沒有利益沖突,在鎮上的日子又頗無聊,有這麽個人願意時常來找自己說句話也挺不錯。
譚梓随手扯來一個長凳坐下,然後慢慢把頭埋在手臂裏,趴在櫃臺裏的桌上,阖上眼睛。
一個下午都沒有客人,譚梓也就這樣懶懶散散把這空閑的一下午眯過去了。
夜幕初降。譚梓慢吞吞擡起頭來,眼神依舊清明。他直起身來再看向下午灑滿陽光的地面,看起來沁着陰冷氣息的青磚仿佛從未染上過溫暖的氣息。
譚梓無意識撚了撚手指,有點無奈地撇了撇嘴。一下午都沒人光顧,難道除了舒筠就沒人願意多走幾步路來這兒買酒嗎?
雖然譚梓主要的目的不是經營酒鋪,但是生意這麽蕭條也讓譚梓心裏不那麽舒服。好在他分在酒鋪的心思不多,也只是嘆息一聲就不去想了。
一整個下午沒人打擾,譚梓就一直閉着眼睛反複回想那晚見過的結界。幾個時辰也沒能讓譚梓想到如何解決這個棘手問題,不過是在心中對于結界的想象更加具體了些。
今晚再去一次,停留的時間可以長一些,之後就可以有一段時間不必再去,只想着如何解開結界便可。
……所以說,結界這種東西,譚梓真的是很苦手啊。如果不是結界後的存在真的很重要,譚梓早就揮揮手連衣袖都不帶走,直接轉身離去。
趁着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譚梓從薄薄的袖中神奇地掏出本書看起來。
書是裴知否給的,封皮上沒有寫名字,內容是結界修行有關的。自譚梓開始修行以來裴知否就給了他不少書,除了內功心法和幾種刀法那幾本書被他翻爛記熟最後燒掉,其他的書譚梓都看的比較少。
現在譚梓看着六成新的書嘆息着自己明明看到這密密麻麻的字就頭大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啃下去。其實譚梓也不是天賦沒在結界符篆之類而完全在打架上,只是在與人幹架時享受單純用刀劈砍的感覺,即使對方用了什麽別的手段譚梓也完全用刀來解決。
這就導致即使譚梓看過這些詳盡的知識,理解方面也沒有任何問題,卻沒辦法經常運用來加深印象。現在譚梓在這些方面的造詣也不過就是什麽隔音定身傳送之類的,簡單又常用。
夜色漸沉,譚梓點起一盞油燈。
猛然想到自己又習慣性地沒吃晚飯,譚梓遲疑片刻,覺得這個時間也沒什麽必要再補上一頓,就沒打算再出門買口飯吃。
啊,對了。昨天舒筠拿來的桂花糕還沒吃呢。譚梓昨天把桂花糕收在櫃臺下面了,現在彎腰提上來,解開包裝外的細麻繩,右手小心翼翼拿起一塊來,左手在下面接着可能掉下來的渣渣。書平攤在櫃臺上,譚梓就一邊吃一邊稍微擰着眉頭看書。
臨時抱佛腳抱了一陣子,時間也差不多快到打烊。插上門闩,譚梓回身端起油燈來,去了後院。
推門進了卧室,回手帶上門,譚梓把油燈放在桌上,加上些燈油。确定了自己的影子不會投在窗紙上,譚梓掏出張傳送符來,又一次去到了那片樹林中。
只走過一次的路線已經牢牢記在心裏,譚梓熟門熟路又到了湖邊。最後感知了一下四周活動的氣息,除了鳥獸外再無他人,譚梓脫下外袍潛入水中。
湖底廣闊,但是已經成功尋到過一次的位置再次尋到也是毫不困難,譚梓找到那塊巨石,不加任何外力,把雙手都慢慢置于其上。
依舊是毫無頭緒,但是溢出的些許妖力卻讓譚梓覺得十分舒适。與自己相似的、卻更為純正的妖力,如果沒有攻擊的意圖,只是單純地圍繞着自己,讓譚梓有一種全身都浸泡在流動的溫水中舒爽的錯覺。
這次譚梓不敢再動妖力,而是稍微分出些許神識附着在結界上,想着自己之前在書裏看到的幾個解開結界的方式,現學現賣地一個個試了起來。
輪番試過一遍,結界依舊紋絲不動。譚梓已經開始思考要不要回去找裴知否來幫忙了。如果自己十天半個月也解不開,那在這裏純粹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回去修煉。
這樣想着的譚梓小心翼翼撤回自己那一點神識,卻驚訝地發現結界上被神識附着過的地方居然變得薄弱了些許!譚梓之前也在書上看到過結界主人用神識腐蝕結界的方法,不過他又不是結界的主人,便未曾想過用這個方法。
按照書裏的說法,除了結界主人外,在布置結界之時輸入的神識也可通過這個方法腐蝕結界。譚梓不知道到底是結界存在的時間太長導致內部出了什麽未知變化,還是在自己沒有記憶的時候就曾經輸入過神識?
譚梓縮小了神識在結界上的覆蓋面,按着拳頭大小的形狀來腐蝕結界。
估計着時間差不多了,譚梓收回神識查看腐蝕的程度,淺淺一層,快要到一半了。估計着明後兩天晚上就可以完全打開這處缺口了。現在的譚梓內心平靜中又帶着些許茫然,想象不到自己真的進入結界會看到何種景象。
回到酒鋪時天色已經是最後的純黑,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第一道晨光。譚梓吹熄了油燈,坐到床上打坐,直到天色漸亮。
眼皮子裏的顏色從漆黑變成金紅,真氣緩緩再流轉一周,譚梓慢慢睜開眼睛,自床上起身。
整理了衣物和頭發,譚梓本想着出去把店門打開,忽然想到昨日已經約好同舒筠出去轉轉。停頓了一下,譚梓在屋內找出筆和紙來,寫下“歇業”二字,然後便拿着墨跡未幹的這一張紙走向前門。
站在門口譚梓才發現自己沒有漿糊,那……用口水?譚梓伸出舌尖來舔過紙張的兩角,試圖把它按在門上,然後發現自己失敗了。如果用妖力或者符咒什麽的把它固定在門上,簡直就像是明晃晃地宣告着我是修行者,還是算了。
想了想,譚梓就把這張紙的一個角夾門縫裏了。估計也沒什麽人光顧,這張紙留不留其實也沒什麽用。
譚梓皺着眉看看門口飄着的一張白紙,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最後直接一轉身,幹脆眼不見心不煩了。
舒筠過來時就看到譚梓皺着眉轉身的情景,便好奇走過來問道:“怎麽了?大早起就皺着眉頭。”
譚梓松開眉頭:“沒事兒,就是怕這張紙掉了。”
舒筠伸出手來把白紙的另一個角按在門上,那紙就不再飄了,他回頭一笑:“成了吧?其實……估計除了我也應該沒什麽天天來的客人吧?”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舒兄你這麽好的酒量啊。”譚梓笑了笑:“其實你完全可以一次多帶幾壇的,鋪子這麽偏,你過來也挺費時間的吧?”
“不會啊,閑人一個,我每天也就是在鎮子上轉轉了。”說着,舒筠就轉過身看着譚梓,笑得彎起眼睛:“今天就跟着我了?”
話是問話,舒筠卻沒等着譚梓回答便自顧自接着說下去:“其實長豐鎮也沒什麽特別的去處,無非就是市集之類的地方。不過你應該是很少接觸凡人吧?”或許該說是……很少接觸人類吧。
舒筠邊說邊往前走,說到這裏側頭看着譚梓,看到對方遲疑地點了點頭,舒筠眨了眨眼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說完便帶着譚梓向市集走去。
譚梓認真想了想舒筠這句“再好不過”……總有種會被舒筠帶着走向歧途的感覺啊。
事實上,舒筠還是靠得住的。他帶著譚梓先在市集裏的各種店鋪轉了轉,譚梓面色不顯,心裏卻還是興致勃勃的,一路挑挑揀揀買的東西不少,最後還挑了幾幅山水畫打算挂在鋪子裏——譚梓書法不錯,卻沒學過畫。
看着抱着畫軸的譚梓,舒筠想了想,好像沒怎麽見過酒鋪挂着高山流水的,非要挂點什麽的話也就是“財源廣進”之類的字。不過,也沒人說過酒鋪不能挂山水不是?于是舒筠笑眯眯道:“這些畫都是要挂在大堂嗎?感覺地兒會不夠用啊。”
譚梓看看自己手中的畫軸,也覺得好像是多了那麽一點,便側頭對舒筠道:“回頭你拿幾幅走吧,我就留三四幅就夠了。”
舒筠笑着點點頭,估計着差不多要到午飯的時間了,伸手将譚梓懷中的畫軸接過一大半來,笑道:“現在是飯點了。來這兒之後還沒正經吃過一頓飯吧?走吧,前面有家我去過幾次的酒樓,菜還不錯。”
懷中輕松許多,譚梓先道了句謝,跟着舒筠朝着飯館去了。心裏還有那麽點嫌棄地想着遍地都是凡人果然是麻煩,好想在鬧市裏把這些畫軸全插到自己的袖子裏啊。
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飯館裏的飯是什麽味道?
先不提飯菜味道如何,譚梓在門口就震了一下。這飯館裏的雜役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吧?譚梓能一眼看穿的就不少。
小二領着二人走進二樓雅間。譚梓看着小二離去的背影,轉過頭來看着舒筠,做出“魔修”的口型,眨了眨眼以示疑惑。
舒筠點了點頭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出片刻小二提着茶壺回來了,斟上茶之後便站在桌旁等着點菜。
譚梓在舒筠用詢問的眼光看過來的時候直截了當說道:“你點就好。”要讓譚梓點菜,估計除了紅燒肉之外也說不出什麽來——真不怪他,沒化形的時候吃生的,化形之後就辟谷了,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他師父除了紅燒肉不會做別的。
于是譚梓有記憶以來就把凡人和紅燒肉緊密聯系在了一起。雖然後來接觸過人類,意識到了這之間沒有必然關系,但是真要問譚梓凡人吃什麽菜,估計他也只能皺着眉頭遲疑着來一句:“有時候吃紅燒肉……”
舒筠很是理解地點點頭,點了幾個菜,要了兩壇酒,小二轉身離開帶上了門。
進門的時候譚梓沒留意,現在回想一下才意識到,這家酒樓好像就是之前自己知道的那家魔修開的。看來不止掌櫃是修行者,連店裏的雜役也都是啊。
“這家的酒算是鎮上最好的了,當然——是在你還沒來的時候。”舒筠微笑,挑起話頭問道:“之前從來沒來過之類的地方嗎?”
“我可是連正經飯都沒吃過的,一直遠離人類的修行者啊。”譚梓手肘支在桌上,單手托腮:“說起來昨天的午飯算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吃過一頓飯了,之前最多也只是吃過幾次紅燒肉——還不知道正不正宗。”說到這裏譚梓唇邊笑意深深,他又回想到了當年裴知否一遍一遍做紅燒肉,從剛開始的失敗得不行到最後成功的事情。
啊啊不行,想到最開始裴知否做的紅燒肉的稀奇古怪的賣相就倒胃口。譚梓微微晃晃頭,笑容有點無奈:“以前覺得自己對凡人還算得上了解,現在看來還是遠遠不夠啊。”
這麽一想,還是多虧了舒筠的……幫助?雖然不知道舒筠到底想要做什麽,不過現在确實是對自己幫助不小。
這樣想着的譚梓于是對着舒筠柔和地微笑起來:“還要多謝你了,舒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