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 舒筠讓他先回鋪子裏歇歇,下午沒什麽新鮮東西,等到晚上夜市出了便又有番新景象,等到太陽落了山兩人再出去轉。
譚梓無甚所謂,本來心裏也沒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不過這樣轉轉也不耽誤時間——畢竟他不能白天就去湖底對結界做些什麽。
于是定下時間,兩人在舒筠的家門口分開了。譚梓的酒鋪位置實在偏僻,還要再走一會兒。進門前舒筠還有點懷疑地問他還記得路麽,譚梓一臉輕松擺了擺手——這麽短一段路還是沒問題的。
酒鋪門口還貼着那張歇業的紙,譚梓開門再關門帶起來的風也沒能讓那張紙飄動一下。
走進屋來,譚梓先是從袖子裏把帶了一路的畫軸一股腦抽了出來,随手甩了三張乖乖地挂在了牆上,畫軸展開,林間溪流,山川瀑布——大概和譚梓自身種類有關,他選來的畫居然都是帶水的。
摸不到水,看看也是好的。譚梓略帶着那麽點惆悵看了看畫,再看看腳下踏着的石板地,嘆了口氣。沒有刻意去挑選,卻還是都帶上了水,說不定自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離不開水。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幹脆回去泡個幾天。
心裏盤算着之後的計劃,譚梓擡腳朝着酒窖去了。蓋子掀開看看,白花花的糯米浮上來不少,譚梓拿來長柄木勺,攪拌一番過後将浮在面上的米粒壓了下去。幾壇酒挨個攪和過來,譚梓心滿意足把壇子再一個個蓋好,轉身往外走。
等到釀好了酒,裴知否來拿一壇,之前來幫忙的妖修們也要分出來五六壇,自己留一兩壇,剩下的幹脆都給舒筠吧。人情欠來欠去的話也是麻煩,幹脆一下子還清。
……如果自己把結界打開後就走的話,估計是來不及把酒釀完了。到時候直接把這一攤子交給舒筠好了。
譚梓已經站在門口了,推門的時候回手甩了一幅畫到酒窖的牆上,展開的畫卷上寥寥數筆勾勒出氣勢萬鈞飛流直下的瀑布,畫的末段恰好垂到酒壇後,看起來仿佛瀑布的尾端也恰好流入壇中一般。
譚梓想到當時自己選畫的時候也讓站在一邊的舒筠幫自己挑幾幅,然後兩個人就同時将手伸向了這幅畫。
舒筠選擇這幅畫的原因譚梓無從得知,但是這種類似于自己的審美被人認同的感覺還是讓譚梓內心有些高興。譚梓選擇這幅畫,是因為就他自己而言,比起河流湖泊,他更喜歡瀑布中所蘊含的仿若能沖破一切的力量。
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就有一條瀑布,小時候他最喜歡的活動就是順着上游的河流一路連游帶沖地同瀑布一股腦墜下,還有就是趴在瀑布之下享受帶着巨大沖擊力的水流擊打在自己鱗片上的愉悅感。直到後來,一天天長大的他多次被裴知否嘲諷永遠也長不大,于是就漸漸不在瀑布中玩耍了。雖然如此,對瀑布的喜愛還是不變的。
河流湖泊最多能泡個澡,瀑布才是适合自己玩耍的地方啊。一條名為譚梓的童心未泯的龍妖如是想着。
回頭再看看酒窖裏的畫,再想想舒筠這個挑中這幅畫的人。得了,就幫他把酒釀完再走吧,反正這件事結束之後也沒有下一步計劃。
一個妖還想着要替人着想,自己果真善良。
袖子裏的畫不剩多少,譚梓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推門挂畫,畫軸唰啦一聲幹脆利落展開,譚梓沒擡眼看,帶上門之後幾步走進內室,坐在屋內的椅子上,掏出之前老蛇塞在自己衣襟裏的紙條。
折了兩折,譚梓展開紙條的時候琢磨着自己也是好一陣沒見到過佘槐了,這段時間莫非一直以原型狀态跟着柳蔔?這人看起來除了挺會做生意之外也沒什麽特別,譚梓倒是還覺得對方挺是人畜無害的。
不過,人不可貌相啊。譚梓看着完全展開的紙條笑了笑。
白紙黑字,“小心柳蔔”。
鎮子不大,麻煩人倒不少。
得得得,這糯米酒一釀完就走,讓佘槐有所忌憚的人還是躲遠點兒。
天色将暗,屋內的家具上已經鍍上淡淡金紅色。譚梓經脈內的真氣流淌,歸于丹田。深呼吸過後,譚梓緩緩睜開眼睛。
一下午也差不多算是紋絲不動了,起身之後譚梓依舊以指為梳抓了抓自己身後的頭發,拍了拍因為久坐而浮現在衣擺上的淺淺褶皺。
神清氣爽推開酒鋪的門,譚梓驚訝地發現舒筠已經等在門口了。酒鋪位置偏僻,本來說好的地方是在舒筠宅子門口,所以說舒筠這大老遠跑過來一趟不累麻煩嗎……哦,想來修行者這樣也不會麻煩到哪去。但是還是有種多此一舉的感覺……人類的人情和禮貌嗎?
譚梓面上帶着笑容走了過去:“對不住,下午修煉了一陣子就忘了時間,等很久了吧。又勞煩舒兄跑了這麽遠,真是過意不去……”嘴上這樣說着,其實心裏還是有點兒嫌棄人類這種逢人便客套的語氣。倒不是說妖修便全都是有啥說啥心裏不留話,但是基本都是有所求的時候才會刻意說上些漂亮話。如果不是觀察适應過普通人類生活的妖修,是說不出這種無意義純為禮貌的客套話的。
“我也是剛到,只不過是想到這段路還是有些彎彎繞繞,怕你走了岔路,就幹脆直接過來了。”其實舒筠回到家發現整個人都處于一種微妙的亢奮狀态中,琢磨着到底要帶譚梓去哪裏游玩,又想着自己是多準備些解說還是直接帶他去領略美景,遲疑着晚飯又要在哪家解決(柳蔔那兒肯定不行了),思前想後整個人都有點兒坐不住。
舒筠還從來沒對着只認識幾天的人或者是妖獻殷勤到如此地步。他一向對各種人際關系的處理拿捏得很好,像這樣簡直是莫名其妙的對譚梓的好感也讓他有點恍惚。
聽到柳蔔提出的結為道侶的要求時,自己的反感絕不只是因為自己對柳蔔此人的了解。而且臨走時鬼迷心竅般地動了動手,感到指尖細膩微涼的觸感之後莫名的愉悅也說明了自己對譚梓的好感。
想清楚了自己對譚梓已經稍稍高于一般的好感,此時舒筠的目标也就明确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加深對譚梓的了解,之後再決定是該制造條件創造機會見縫插針,還是幹脆放棄。
“大部分妖修認路的能力還是不錯的……”畢竟大部分妖修對同類和自己的氣息還是很敏感,哪怕記不住路,聞聞就好了。
嗯,這項技能并不只限于狗妖。
譚梓幾步走過去和舒筠肩并肩,發現舒筠居然換了身衣裳。因為顏色相近譚梓一開始還沒注意到,走到旁邊才發現衣服的底紋不同了。其實修行者本來就不易出汗排污,所以才會有閉關幾年幾十年不換衣服也不嫌髒的。半天都要換一身衣裳的修行者譚梓還真是沒見過幾個。
“其實我是覺得這麽長的一段路,一個人的話肯定會很無聊的。”舒筠在和譚梓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挂着笑容,不,更準确的說法是,舒筠在任何時候臉上都是帶着微笑的。本就不是平凡的長相,再加上柔和的表情,很難有人能對着這個人感到反感。
……這說得好像你走過來的時候不是一個人一樣,更何況自己走過去的話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妖”吧?譚梓心裏頗不知好歹地頂了一句,卻也知道這是舒筠的好意,口中還是道了句謝。
等到一人一妖走到市集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沉下來,然而一間一間的店鋪門口挂出的燈籠,敞開的大門裏透出的燈火,映亮了另一片天地。長豐鎮人口本不多,然而此刻看着街上一派熱鬧景象,第一次來夜市的譚梓有點驚訝,看這狀況估計鎮子上的所有人得都在這裏。
譚梓忍不住再仔細打量來來往往的人群,發現其實這裏有不少生面孔,但是鑒于自己一直呆在酒鋪沒動過地兒,這也正常……不對,這麽多修行者,而且還只是修為低于自己能被自己發現的,長豐鎮哪裏來的這麽多修行者?自己來之前雖然說不上仔仔細細調查過,可也還是觀察了一陣子的,但是完全沒發現晚上會有這種情況啊?
譚梓忍不住側頭看了看舒筠,眼神裏帶了些疑問:什麽狀況這是?
舒筠微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是逛逛,其實譚梓和舒筠在夜市轉的感覺就像是沒見過世面看見什麽都想吃的傻兒子,和在旁邊不厭其煩樁樁件件都要解釋的好爹。當然,傻兒子是自己掏錢的,不是好爹不願掏,而是傻兒子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自己來比較好。
嘴裏叼着手裏捧着胳膊上還挂着就差腦袋瓜子上頂着的傻兒子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好像略不雅觀,于是迅速解決了已經買的小吃,拍拍手掌,咽幹淨自己嘴裏的最後一點食物,剛準備說話——
舒筠笑眯眯在一旁問道:“都吃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好。”這句話頂得恰到好處,把譚梓本來想說的什麽給頂忘了。
賣小吃的地方過去,接着的那段路上大多是些酒樓客棧,鎮子不大,像樣的其實也沒幾間,柳蔔的留步居該算是規模最大的一間了。
不知為何,舒筠和譚梓在走過留步居大門的時候居然一起默默加快了些腳步,完全過去之後兩個人都看向對方,視線對在一起時相同的疑問讓二人都笑起來。
兩個人還真是都不怎麽想見着柳蔔。
譚梓是因為佘槐對自己的警告,舒筠又是為了什麽?
對于柳蔔,譚梓現在只能想起紙條上的“小心”,至于道侶這個要求,譚梓當時就沒放在心上,現在更是已經完全抛在腦後了。
不過舒筠可還記着呢。
舒筠和柳蔔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交情,雖然性格和不來,但是兩個人每次見面還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不過這次之後舒筠會盡量讓自己不要再見到柳蔔了,如果可以的話讓譚梓也不再見到柳蔔是更好。
譚梓沒打算去琢磨琢磨柳蔔和舒筠到底有什麽不和,只是在離留步居越來越遠同時也是離市集的熱鬧地帶越來越遠之後,問了問舒筠:“現在是要去哪兒?”想到那些突然出現的修行者,譚梓忽然有種自己是要跟着舒筠去探秘或者揭秘的感覺。
舒筠側頭,眼中光芒閃動,笑容略帶神秘:“馬上就到了。”
現在兩人所處的地方已經有些偏僻,道路兩側的飯館看起來也冷冷清清,舒筠領着譚梓轉進小巷去,左拐右拐,正當譚梓已經有點暈頭轉向的時候,前一個拐角舒筠開心的聲音傳來:“到了!”
譚梓幾步跟過去,出現在眼前的是——
炸糕?!
舒筠左手裏拿着炸得金燦燦熱騰騰的炸糕遞給譚梓,右手裏拿着自己那塊。一臉誠懇對譚梓說道:“這家的炸糕特別好吃,你快嘗一嘗。”
……譚梓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