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 想到那張方子譚梓就忍不住又想到舒筠,然後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一酒窖的酒。轉念一想如果舒筠沒發現那張紙的話,自己過陣子還是可以回去看看,反正現在還沒釀制結束,舒筠也喝不到嘴裏。

嗨,想那麽多幹什麽,留下的那些酒就當做是舒筠這些日子照顧的回報,兩清了。至于那張方子,他是不會在未經原主允許的情況下繼續用了。

想清楚了的譚梓把舒筠和長豐鎮的事兒都抛到腦後,朝裴知否家去了。

遠在長豐鎮的舒筠鼻子有點兒癢。

他伸出左手輕輕揉了揉,右手也沒用勁兒就推開了面前本應鎖着的木門。門上邊的牌匾懸着個“酒”字,落了些許灰塵。

告別之後的第二天舒筠再來到這家酒鋪,發現大門緊閉沒有人氣兒,之前那張歇業的紙還貼在門口。

約好的人左等右等不出現,舒筠走到門口試探性地推了推,門吱呀一下子打開,壓根就沒鎖。推門的時候舒筠手正好按在那張紙上,感到些許不對勁兒,揭下來一看,背後藏着另一張紙。

舒兄,有要事先走一步,感謝近日的照顧,酒窖裏的酒權當謝禮。

署名是譚梓。

這句話字跡不是很工整,可以看出寫字的人當時的緊迫。舒筠把手中的紙折了幾折塞到前襟裏,而歇業的紙又原樣貼回門上去了。

站在略顯昏暗的酒窖裏,舒筠挨個敲了敲圓滾滾的壇子,大部分都是釀好的酒,剩下的他打開蓋子瞧了瞧,都是譚梓之前按照自己給的方子釀制的,還沒到能喝的時候。

到底是多要緊的事,讓譚梓連多待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沒有,匆匆給自己留下這張紙就走了?他是早就知道此事只是沒告訴自己,還是昨天晚上才得的消息?

……如果真是昨晚才發生的事的話,是不是和那條龍的消息有關?

一個個問題浮上心頭,舒筠郁悶地發現自己竟然一個準确的答案都沒有。昨晚聽到那消息之後,雖然譚梓沒什麽表現,但是舒筠當時正好看向了譚梓,正好看到了他下意識微微睜大了眼睛,手也不經意地顫了一下。

因為動作幅度實在是非常小,而且這種小動作也不能代表什麽,所以當時舒筠眨眨眼就把這個事兒抛在腦後了。

現在想想,最後譚梓與自己告別的時候是不是有點兒着急?沒有客套沒有感謝,對于自己帶着他轉了一天的行為也沒有任何評價……

莫非當時他就急着趕回這酒鋪來?想到拍下消息的那人在拍賣場的門口留下的那句話,舒筠覺得譚梓很有可能是直接回家來見那人。

譚梓喜歡水,還有魚。譚梓和龍有什麽關系?

舒筠叩了叩面前的酒壇,酒液發出醇厚的回響。譚梓已經走了,自己在這裏胡亂猜測又有何用?相交這幾日,對譚梓有何處可去何處要去也無甚了解,若想再見可真要看機緣了。

本來對譚梓起的那幾分心思,如果還能再見的話,就真的收不住了吧。這樣也好。

舒筠擡手拿了壇釀好的酒,走到酒窖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看牆上挂着的自己幫着選的畫,嘴上挂着笑走了。

這之後過了十幾日,舒筠每天清晨過來,先看看釀着的酒,然後只取一壇酒,慢悠悠地喝上一天,第二天早晨又是如此。他除了酒窖之外,再沒踏足別的地兒,只是偶然在路過櫃臺時會停駐片刻。

舒筠現在回想起譚梓的面容,仿佛籠着淡淡的柔光。只有白皙如白玉拂塵的手,烏黑如濃墨未化的頭發和比他頭還要大上一圈的酒壇這樣的細節依然清晰。

如果不是酒窖裏那些盛着口味濃郁氣息霸道,讓他再想不起來別的味道的酒的酒壇子,舒筠幾乎要懷疑自己之前那些日子點燃的些許熱情,迸發的罕有沖動都是錯覺。

修行之人生命與普通人類相比可算長得離譜。估計再用不了多久,之前那些便真正成了些錯覺。

舒筠攔不住這潛移默化的轉變,也并不像徒勞地挽回些什麽,做些無用功。

酒窖裏的酒還有幾十壇。聽起來多,喝起來也不過個把月,說不定還沒把酒喝完自己就忘了譚梓了。

雖然遺憾,可是……

舒筠端着酒碗喝悶酒。

等這酒窖的酒喝完了,便去游歷一番吧,畢竟自己修行至瓶頸也是許久不得頓悟了。舒筠暗暗在心裏做了決定。

這決定還沒來得及實施,就有了變化。

舒筠提着酒剛要從酒鋪裏出來,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破空襲來。他迅速一側身,那東西“簌”地飛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店裏面的一面牆上,釘在上面了。

舒筠看見那東西的形狀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走到牆邊把那東西一把□□,看見牆上的小坑之後在心裏默默道了個歉順帶又補了句“反正你也不回來我就不幫你補了”,這才拿着自己手裏的東西看起來。

那飛得極快的東西是一塊布做的信鴿,紮進牆裏的那部分是鴿子的嘴——當然也是布做的。除了他師父沒人會有這麽奇怪的東西傳信兒,也沒人會讓這一坨軟塌塌的東西飙出禦劍飛行的速度,發揮出暗器的殺傷力來。

這是有什麽大事兒啊……舒筠暗自猜測,畢竟他師父雲游的時候基本從不主動聯系他,生怕他順藤摸瓜地找過去讓他老人家不痛快了。一邊想着,舒筠一邊從鴿子的肚子裏掏出信紙來。

第一張是遲臨昭工工整整瘦長的字。

愛徒,為師給你尋了個釀酒方子,你試着做做,如若有不解之處可來長華鎮找永來客棧的釀酒師傅詢問。

署名都沒有,他師父給他寫信的時候從來都不注意格式,舒筠笑了笑,把這頁疊到下一頁的後面。

略帶潦草的字跡讓他愣了一下,他仔細看了看這方子,過了一會從衣服內側口袋掏出張紙來,把兩張紙放到一起,一左一右細細對比。

這兩張紙上的每個字,一筆一劃,絕對是出自一人之手。

舒筠面上表情不顯,心裏卻隐隐地興奮起來,躁動起來,全身上下每個部分都沒動作,卻又好像每個部分都叫嚣着要馬上跳起來去長華鎮見那個人。

去找譚梓。

舒筠提着壇酒出了門,掐了個訣隐去身形,回頭再看看潔淨無塵的招牌上狂放的那個“酒”字,便不管不顧地在酒鋪門口踏上了自己的劍,禦劍而去。

騰空而起的那一剎那,舒筠在心裏嘆息一聲:徹底的……唉。

譚梓走到裴知否宅子的門口,先敲了兩下門,随後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想着先去和裴知否打個招呼再去看爹娘,譚梓朝着書房去了。這個時間裴知否基本會在書房,一邊抽着煙一邊看書。

之前路攸也過來了,不過打過招呼之後就不知道藏在哪裏搞研究去了,譚梓除了最開始見過他一面竟再也沒能見着他。

走到書房門口,譚梓敲了敲門,這次沒直接進去,而是在門口等着回音。片刻,門裏傳來裴知否的聲音:“進來吧。”

進門一看,不只是裴知否在屋裏,書桌上還擺着兩枚布滿了裂紋的蛋。譚梓心中一喜,問道:“這是快要破殼了麽?”

“昨天就這樣了,估計也快了。你當年就差不多是這麽長的時候。”裴知否托着煙杆目不轉睛地盯着兩枚蛋,懶懶回道。

“活這麽大,我還真沒看着過破殼的場景呢。今兒我就不走了,直到看到我爹娘他們出來為止。”譚梓睜着一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坐到了裴知否對面的位置,趴在桌子盯着兩枚蛋不動了。

裴知否翻個白眼,拿煙袋敲敲譚梓的腦袋,“那你可有的等了,我幫幫你吧。”說着他把手附在兩枚蛋上,緩緩渡過些修為去了。

譚梓眼睜睜看着蛋上的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裴知否收回手去不久,譚梓就看到蛋的四周有剝落下來的細碎的蛋殼了。

譚梓沒繼續趴在桌子上,而是擡起身子正襟危坐,左手握着右手右手攥着左手,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地緊緊盯着兩枚蛋。

……大概,會像孵小雞一樣,從裏面把蛋殼啄破?譚梓緊張得臉都要紅了。

事實上譚梓幻想中的場景并沒有發生。

不斷的咔咔聲終于停下,桌子上的碎屑也不再增加,兩枚蛋從最上端開始逐漸崩裂開來,直至完全碎裂,露出蛋裏面蜷縮着的生物。碎裂的蛋殼又盡數浮起,被蛋裏的一龍一蛟吸收回去了。

譚梓一臉神奇地看着這場景,深深滿足。他自覺可能是這輩子也找不到龍姑娘交合之後再産卵了,能在這時候見到卵孵化的場景,也算是妖生無憾。

一黑一白一龍一蛟還沒睜眼,蜷縮着身子盤在桌上。

譚梓問裴知否:“怎麽還不醒啊?是不是剛才揠苗助長要緩一緩啊?”

裴知否皺着眉頭吸了口煙,想想道:“還要再等個三兩天,當年你就是這麽出來的,也是過了兩日才睜眼。再說這哪算揠苗助長?只不過幾年的修為,等到他們醒過來之後這還有幾百年的修為等着呢,好歹也要讓他們能化形啊。”

譚梓懵懵懂懂點了點頭,畢竟裴知否是個有經驗的,這時候還是聽他的比較靠譜。

“孵也孵出來了,回去幹活吧?客棧的酒賣完了,這次你可得多存點兒了。”裴知否抽着煙伸出一只手來,趕小狗一樣揮了揮。

譚梓剛打算開口稍微抱怨兩句,裴知否挑着眉看他:“趕緊把手頭的活兒弄完,這兩天你可以勤勤着多來幾趟了。”

裴知否這苛刻的老板一向是恨不得譚梓每天都在酒窖裏泡着,現在金口一開,這幾天譚梓就可以多來幾趟。當下把抱怨的話吞回肚子,譚梓起身就要走。

譚梓走出書房幾步,想起來件事,折回來道:“客棧的兩個修行者發現了你和老板中間傳話的魔修,你也小心注意點兒。”

裴知否打開窗子,手裏抱着譚梓的爹娘,剛打算直接扔到挨着窗邊的水池裏就發現譚梓回來了,動作收不住,只聽見“嗵嗵”兩聲。迅速回頭,一臉正經地對譚梓說:“行,這事我會注意。”

譚梓也看到了裴知否的行為,連生氣都無力。

……因為估計自己當年也是被這麽養大的。

舒筠禦劍飛行将近半天,在日頭最毒的時候踏進了永來客棧。

手裏拿的酒放在桌上,舒筠還是點了客棧的酒來喝。

幾個小菜和一壇聞起來就不怎麽樣的酒上桌,舒筠這才有種從雲裏霧裏脫出一腳踩上實地的感覺。

自己就這麽貿然地過來了,是打算幹什麽?

當看見那張信紙上熟悉的字跡時,他心裏根本就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着快點,快點去見那個人。然而真正到了這裏,他卻又只是在客棧的大堂裏點了些酒菜,就像個最普通的食客。

如果現在他什麽也不問,吃過菜就離開,他和譚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兩兩相忘。即使再次見面也會像許久不見的普通朋友,點個頭罷了。

但是如果今天能和譚梓再見一面,舒筠覺得自己絕不會再讓機會溜掉。如果不幸譚梓已經走了的話,那舒筠也就認命了。

這樣想着,舒筠輕輕呼出口氣來,然後擡手叫小二過來,帶着微笑問道:“小二,這酒不是你們這兒的釀酒師傅釀的吧?”譚梓怎麽可能釀出這種味道的酒來。

小二頗驚訝:“您還真說着了!看您不像熟客,沒想到也知道。我們這兒前些日子新來一位釀酒師傅,之前存着他的酒不巧前日都賣光了,今日只能買之前的酒。不過您放心,這酒雖然滋味不同,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也是一等一的好?別開玩笑了。舒筠聽了解釋,笑意更深:“不知是否有幸能讓我見見這位釀酒師傅?之前喝過酒後總覺得像是位舊友釀酒的口感。”

“這可真是不巧,小師傅今早正好出門去了……欸,他回來了!”小二揮了揮手,“小秦師傅!”

門口那人聽見呼喚,側頭看過來,正對上舒筠的視線。

譚梓路上買了說好給楚瑤帶的糯米桂花藕,便往客棧趕。想着早早把手頭的材料處理了,這幾日便有不少空閑的譚梓匆匆踏進客棧門口,也沒心情四處亂看,只想着把藕交給楚瑤就算完事。

然而剛踏進大門,聽見小二嗓門挺大地喊了他一嗓子,譚梓下意識看去,看到了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心裏什麽都來不及想,然而臉上已經真實地朝着那人露出笑意。

看到譚梓直直望向自己,還沒說話就已經露出一個笑來,舒筠看着那清淺的笑容,沒留神心裏咯噔一聲又撲通一聲然後就成亂糟糟一大團了。

這時候,兩人心裏同時回響起一句話:好像真的不太妙……

徹徹底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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