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 譚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自己全身仿佛被寒冰包裹,動彈不得,冷入骨髓。

在和葉明瀾交戰時走神的片刻,他分出一部分神識到自己腰間的酒壇中,和父母簡單解釋了一下現在的狀況,他肯定是兇多吉少,所以讓他們無論如何保全自己不要暴露。

白皎林泷聽過譚梓的話也知事态危急,林泷拉住譚梓的手焦急道:“只要保住你自己的內丹,這件法器就能讓你活下去!”

譚梓不敢分神太久,只來得及聽完這一句話神識便脫離出來,他支着刀,還有閑心想着:這法器還真是神通廣大,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制成。只是要保住內丹……譚梓看着站在自己對面可以稱得上氣定神閑的葉明瀾,他心中苦笑,別說保住內丹了,他連全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最後譚梓也只能做出自毀內丹的決定,因為他覺得如果自己真的被葉明瀾所殺的話,內丹絕對留不下來。左手将內丹捏成碎片,一些碎片崩落消失的同時,更多的碎片卻被腰間法器悄然吸收——這不只是譚梓的動作,裏面的林泷也幫了不少忙,譚梓的元神随之逸散,附着在內丹的碎片上同樣被收進法器之中。

譚梓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一陣陣發黑,最後他緊緊握住手裏的刀,上半身的重量全然壓在刀上,他模模糊糊想到:碎了的內丹還能不能算保住了啊……失去意識前的瞬間眼前仿佛閃過舒筠帶着笑的臉,想和他說聲再見,譚梓最後想到。

意識逐漸恢複,四肢百骸沉重而又冰冷,倏忽一陣暖流從下腹部騰起,緩慢在周身流動。譚梓稍微動了動身子,把仿佛粘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強撐開來,看見眼前黑發黑眼的女子正把手貼在自己丹田處。

“……娘?”疑惑地喚出這聲,譚梓四處打量,發現他們正處于水底,周身被最熟悉的水流包裹,譚梓試着感受這裏的氣息,發現這裏應該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林泷收回了手,譚梓這才意識到林泷應該是剛剛把他的內丹放回到他的丹田裏了。四肢不再僵硬,譚梓活動了幾下身子,一臉欣喜望着眼前的親人。林泷拍了拍譚梓的頭:“回來就好。”

“娘,現在……過了多久了?”對譚梓而言,失去意識的黑暗難以确認時間流逝,譚梓既覺得恍如一瞬,又覺得已經滄海桑田。

“不過百年。”林泷微笑着拉起譚梓的手來,“我們先上去吧,有人在等你。”

這是譚梓第一次握住林泷的手。譚梓反握了回去,嘴角翹了起來。

譚梓雖然許久沒移動過,但這畢竟是在水裏,所以譚梓很快恢複了靈活,再加上林泷牽着他的手,所以二人很快便浮上了水面。

譚梓看到岸上最前面站着白皎,之後是裴知否、路攸和佘槐,下意識地再往身他們後看看,什麽人都沒有,雖然譚梓面上沒有任何反應,心裏卻忽然有些無措。

一百年太久了麽?

不過好在親人的重逢沖淡了這種無措感,他們挨個上來抱小孩一樣抱了抱譚梓。就連一向都沒什麽親密舉動的裴知否也放下他手中的煙袋,勉強抱住了譚梓,還拍了拍他的背,譚梓都有點兒受寵若驚了。而佘槐抱過來的時候譚梓沒忍住說了句:“老蛇你是要勒死我麽……”佘槐松開他,啧了聲:“吾兒長大了。”

譚梓滿臉都是:誰是你兒子你是誰爹啊你!最後卻沒忍住笑了出來。

路攸比譚梓矮,助跑加跳躍八爪魚一樣挂住譚梓,譚梓晃了晃險些要倒,他拍了拍路攸的肩,路攸嘆息一聲:“這次你的事兒我居然一點都沒幫上忙……”譚梓哭笑不得。

最後走過來的白皎和林泷一起伸出了手,譚梓被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同時抱了個滿懷。譚梓望着天眨了眨眼睛抿緊了唇。

之前總覺得有太多的話要說,到了現在譚梓覺得一個擁抱就足夠了。

裴知否在抱成一團的一家三口旁邊說明了一下後來發生了什麽,總之就是那時候沒人去長豐鎮檢查,譚梓死後上面的神仙也沒再出現過,估計是覺得終于掃清這一家餘孽,現在大家暫時都覺得非常安全。

白皎和林泷松開手,林泷笑道:“去見你最想見的那個人吧。”

譚梓愣住,心裏那股無措感又開始耀武揚威,“他……”舒筠應該是沒等吧,要不然就是等累了,自己這麽大大咧咧地回去真的好麽?

裴知否在一邊開口道:“他每年都會來這兒祭拜你,前兩天剛來過。”

“你們有沒有對他說過我可能沒死透的事兒?”

林泷接口道:“在複原你的內丹前我沒從法器裏出去過,他們也都是在來之前才知道你沒死透的,要不然也不不至于把你沉在那麽難找一個地兒。”林泷嘆息:“虧得我眼力不錯。”

聽了他們的話,譚梓心裏的無措全都轉為雀躍,将他的變化看在眼裏的裴知否道:“去長豐鎮吧,他還在那兒等你。”

話音未落,譚梓人已消失在他們眼前,遠遠傳來他的聲音:“抱歉先走一步……”

禦風而行比起禦劍只快不慢,譚梓心裏什麽其他念頭都像水泡一樣在浮上來的剎那便碎裂消失,只有一個名字愈發清晰:舒筠。

他還在長豐鎮等他。

譚梓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之前死而複生親人重逢的時候都能強忍住的眼淚便不經意滑落下來。

譚梓也不去管它,笑容更加暢快,等到長豐鎮附近時,眼淚也流得差不多了,他随手抹了抹臉,不敢直接飛進城怕引人注目,然而等他徒步走到城門附近時,發現不少人踩着飛劍從他頭頂過去了。譚梓看看身邊的人神色如常,覺得自己才是大驚小怪的那一個。許是他表情太過驚訝,旁邊經過的人好心解釋了一句:“最近有武林大會,不少武林高手都會來參加。”

他死了一百年,這些修行者原來都可以直接稱為武林高手了啊。不過這些變化和他也沒什麽關系,哪怕改朝換代對他們這些修行者而言雖稱不上家常便飯,卻也是偶爾就要經歷過幾次。譚梓只想知道長豐鎮的布局有沒有變化,舒筠的宅子會不會也換了位置。

位置沒變,不過譚梓望着破舊的門板和落滿灰土的臺階,開始遲疑着要不要去敲門了。因為這怎麽看都象幾十年沒人住過的樣子了。

譚梓還是決定進去看看。眼看着左右無人,譚梓就直接翻牆進了宅子。灰塵和灰塵堆積,蛛網和蛛網交疊,譚梓不得不相信這裏确實沒人很久沒人住過了。

除了這裏,就只有酒鋪那裏了,舒筠一定就在那兒。

路程不遠,譚梓卻走得很急,直到站在熟悉的巷口,譚梓卻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地向着記憶裏的酒鋪走了過去。依然是偏僻的位置,沒什麽人經過,濃郁的酒香就像譚梓還在這兒的時候一樣沁人心脾。譚梓走過去的方向可以沿着打開的大門看到屋裏擺着的木桌和長條板凳,他在自己的耳朵裏聽到了自己的脈搏聲,一下一下,越來越快。

譚梓站在酒鋪的門口,擡腳邁進酒鋪大門。

櫃臺裏的人察覺有客,擡起頭來瞧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又低下頭去,不過片刻複又猛地擡起頭來,眼神中帶着不可置信,然後他直接從櫃臺裏躍了出來,左手緊緊握着譚梓的肩膀,擡起右手來顫抖着摸了摸譚梓的臉,他眼中有着迷茫疑惑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狂喜,“不是幻覺……”他喃喃道:“真的不是幻覺……”

譚梓握住舒筠的右手,擡起手來緊緊抱住了他,舒筠用不亞于譚梓的力度回抱住他,兩個人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久到譚梓的後背都被陽光曬得發燙了,舒筠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懷抱。

舒筠左手牽着譚梓的手,右手拿兩個板凳擺到店門外的陽光下,拉着譚梓坐在凳子上,他自己坐在對面,還是拉着譚梓的手,一雙眼裏寫滿了話望着譚梓。

譚梓被盯得下意識抓了抓頭發,發現自己居然沒來得及束發就這麽一路跑過來了,之前的固定頭發的東西估計早泡爛在湖水裏了。

舒筠注意到他的動作,說道:“你等等。”然後便要起身,發現自己要想離開的話就得松開譚梓的手,他一臉不舍望着譚梓,譚梓笑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舒筠回房間取了梳子還有一些束發用的東西,譚梓打量着這間滿是生活氣息的房子,問道:“你一直住在酒鋪這兒?”

“嗯,在這裏我能看見你。”

譚梓啞然,默默地握緊了舒筠的手。

舒筠笑着把譚梓又拉回店門口,邊走邊說:“之前的都過去了,現在你就在我身邊,沒什麽可怕的。”

他把譚梓按在椅子上,總算是松開了拉着譚梓的手,開始幫譚梓梳起頭發來。舒筠沒問,譚梓已經自覺地說起了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舒筠靜靜地聽着,手裏一下一下梳着譚梓的頭發,譚梓要交代的事本來就不多,說完了的時候舒筠還沒梳完他的頭發。

譚梓說完之後就不再說話,舒筠就好像只專注于頭發一樣,也不說話,沉默帶給兩人的不是尴尬卻是安心,譚梓感受着頭皮傳來的癢酥酥的觸感,閉着眼睛幾乎要睡着了,舒筠也不叫他,只是這份安寧很快便被打破了。

一個稚嫩的聲音由遠而近響起來:“掌櫃噠!我來買酒啦!”

譚梓慢慢睜開眼睛,睡意被吵沒也不惱,帶着笑看向舒筠:“現在你是舒老板啦。”

舒筠帶些得意笑了笑:“我在這裏開店這麽些年,做老板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提着幾個酒壺連跑帶颠地過來了,看見譚梓之後很是驚訝,仰着頭問他:“你是老板的弟弟嗎?”

舒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譚梓搞不清狀況,無可奈何笑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覺得啊?”

“因為我在家裏就會幫我弟弟梳頭啊!他年紀小,每次給自己梳頭都梳得亂七八糟,還是要靠我這個當哥哥的來幫他,唉!”說着,小男孩還故作老成嘆了口氣。

譚梓哭笑不得,也仰頭看向站着的舒筠,目光示意:我搞不定小孩,你來吧。

舒筠拿過小孩手裏的酒壺,笑眯眯問道:“小河,還是按之前的來嗎?”

小孩強裝深沉點點頭:“嗯,就按老樣子吧。”

舒筠進去打酒,留下譚梓和這個叫小河的小孩大眼瞪小眼。

譚梓想了想,問道:“小河,是吧?你多大了啊?”

“我十歲了,大哥哥你多大了啊?”

譚梓被問着了,“呃……我,比店老板稍大一些,所以我不是他弟弟。”

小河一臉震驚:“你比他還要大!老板之前告訴我他幾百歲咧!”

譚梓內心無語凝噎,“我只比他大一點,就一點。”譚梓把自己騙小孩兒的負罪感壓回肚子裏去了。

小河忽然神神秘秘靠近譚梓,小聲道:“大哥哥你活了這麽久,那你有沒有見過老板要等的人啊?”

要等的人?是自己?可是就連譚梓自己都不知道它能死而複生,舒筠又在等什麽?譚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問道:“店老板是怎麽說的?”

小河歪了歪頭:“這間鋪子好像歲數比我還要大,我爹一直可喜歡他家的酒,就擔心總有一天店會關,然後我就來問老板你會不會關店啊,老板他說……”

那時候的舒筠嘴角挂着微笑:“我在等一個人,等到了我才會關店。”

小河着急地問道:“那他什麽時候來啊?”

舒筠拍拍小河的頭:“不用擔心,這家店是能長長久久開下去的,因為我要等好久才能去見他。”

譚梓意識到舒筠所謂的等人其實不過是等死。

如果自己不出現,舒筠就打算在這家不起眼的小店裏虛耗掉他漫長的一生了。譚梓忽然有些難過,難過之後複又欣慰起來。還好自己沒死,還好舒筠不會空耗他的一生,有譚梓在,他們兩個之後長長的人生都會變得有意義。

小河一張小臉皺了起來:“本來聽了店永遠不會關,我還挺開心的,可是現在我又覺得店老板總是等不到人又有點慘。”

“那你是希望他等到還是不希望他等到呢?”

小河又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雖然我很想這家店長長久久開下去,但是老板怪可憐的咧,還是祝他趕快等到那個人吧。”

“小孩子嘆氣太多會長不高的,”舒筠拿起一壺酒來放到小河頭上,“而且在別人背後說壞話是會咬到舌頭的。”

“我我我沒說你壞話!”小河把酒錢抛給舒筠,拿過酒壺就跑。

“多大的人了還欺負小孩。”譚梓睨了舒筠一眼。

“這不是不想讓他打擾我們兩個麽。”舒筠兩手捧住了譚梓的臉,笑眯眯地直接吻在譚梓雙唇上,一觸即分,離開之後舒筠笑道:“臉和唇都是暖的。”

譚梓反應過來之後臉上慢慢浮現出紅色來,盯着近在咫尺的舒筠的臉,想也不想便又湊了上去。

兩個人吻進了酒鋪大門,舒筠喘着氣煞有介事道:“今日宜歇業。”說完甩上了酒鋪的大門。

門重重地合上,門框上那個張揚的“酒”字,在陽光下安靜地顫了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