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上撥出去的電話,安靜躺在通話記錄裏。

一列陌生的數字,此刻卻成了謝知時的急救代碼,也是摧毀她尊嚴的最後一根稻草。

手指在屏幕上滑過,眼裏有猶豫。

但随着道路兩旁越來越熟悉的街道,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白裏透紅的指尖點下【撥打】,電話撥了出去。

那邊的人似乎一直在等,不過響了兩聲,電話被接通。

她沒有心思去細究裏面的門道,只是握着電話,聽到那邊的小陳詢問。

轉頭看向窗外,清冷地側臉映在車窗玻璃上。

“告訴周故淵,我同意。”

“謝小姐——”

“任何條件,我都同意。”

不等對方再說話,她挂了電話。

事實上,她沒有任何可以談條件的資本。

在周故淵面前,她一敗塗地,擡不起頭是正常的。

二十六歲,才剛開始的人生,她卻懂了不少道理。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人在需要低頭的時候,沒必要太過倔強,否則沒有人會同情你。

冷眼。

她受過的冷眼太多了。

安靜地靠在出租車後座,閉着眼,內心出奇平靜。

出租車開進巷口,停在單元樓前。

謝知時付了錢,推開門從車裏下來。

往單元門口走時,手機震了一下。

手心微微發燙,滑開屏幕解了鎖,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明天早上十點,民政局。】

短短一行字,她已經知道是誰發來的。

吐出口氣,摁滅手機屏幕,徑直上了樓。

“姐,你怎麽——”

“給你買了吃的,還有水果。”

謝知時看着像是要出門的謝思月,晃了晃手裏的口袋,“你要出門嗎?”

謝思月搖頭,“我只是聽到有聲音,還以為是媽回來了。”

張虹還沒有回來?

謝知時愣了下,示意謝思月先進去。

“媽給你打電話或者發消息了嗎?”

“發了,但過去一個小時,我……”

謝思月有點緊張,怕謝知時說她,猶豫着解釋,“我擔心媽媽是不是在路上遇見什麽事了。”

早上趙刀那夥人來的時候,謝思月也看到了。

盡管她對家裏的事不全部知道,但不代表她感覺不到。

趙刀是來要錢的,還很嚣張。

把手裏的袋子放下,她才意識到,自己忽視了謝思月的感受。

她已經是個有自主判斷能力的人,不是以前半大的孩子,可以靠編織一些謊話糊弄過去。

其實她想過,要不要慢慢把事情告訴謝思月,可轉念一想,謝思月的病才好轉,告訴她可能會加重病情。

“姐,那幫人還會再來嗎?”

謝思月坐在沙發上,細軟的頭發乖順搭着,手裏是剛洗幹淨的梨。

謝知時盤腿坐在沙發上,筆記本放在腿上,聽到這句話,敲打鍵盤的動作頓了頓。

抿了抿唇,“不會再來了。”

“為什麽?我們不是欠了他們很多錢嗎?”

“過了今天,以後就不欠他們的了。”

以後謝家沒有欠誰的錢,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用擔心入不敷出,每個月要還錢的事。

張虹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門,去買一些想買的東西,帶着謝思月去逛超市,不用擔心價格,也不用每次都趕早,去菜販手裏買最便宜的菜。

張虹以為她不知道,實際上她有次通宵回家,恰好看到了。

荔城是一座商業化還沒有那麽重的城市,比不了那些經濟發達的超一線城市。

周邊還有一些村落,盡管已經響應政策,成了新農村。

但田地還在,不少人還有自己家種的蔬菜,會不時拿到城裏來賣。

挑着扁擔,兩個籮筐的蔬菜,從五六點開始賣,差不多九點能就賣完。

便宜,新鮮。

比超市的要便宜很多。

謝思月沒有再追問,她只是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個哥哥,她以前見過的。

是她姐姐的同學。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照顧姐姐就好了。

謝思月是這麽想的。

晚飯前,離開家一天的張虹終于回來。

謝知時把菜從廚房端出來,放在餐桌上,只看了一眼張虹,沒有追問也不提起,笑着看她。

“媽,洗手來吃飯了。”

張虹看着她,愣了愣,連忙點頭回了房間,過了一陣才出來。

飯桌上,母女兩人誰都沒有問對方今天發生了什麽,心照不宣的默契,令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一頓飯吃完,謝思月先回了房間。

她裝作沒有看到張虹發紅的眼睛,自顧自收拾東西進了廚房,利落打開水龍頭,開始刷碗。

直到收拾完,張虹要回房間時,她才開口。

“媽,戶口本在您那兒吧。”

“明天給我一下。”

張虹轉過身看着她,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

過了半晌開口,“戶口本?你确定嗎?”

謝知時擦幹手上的水,“确定。”

說完又補了一句,“沒有比現在更确定的時候。”

一條沒有選擇的路,該怎麽走?

那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底看看是怎麽樣的結果。

哪怕不好,也沒得選了不是嗎?

張虹紅了眼睛,“知時……我對不起你。”

過往的事情再度讓張虹內疚,并且會伴随她一生。

只要一日還能想起謝銘,張虹就會愧疚一輩子。

苦苦掙紮在沒能挽回丈夫性命,沒有及時發現不對勁的懊悔中。

“我今天去看他了,去了他的墓前,我——”

“您恨他吧。”

謝知時冷靜地站在那兒,溫柔的暖色燈光落在他頭頂,卻絲毫不覺有半點溫暖。

連客廳、卧室都是按照溫暖的氛圍布置,可對她而言,沒有用。

她早就感覺不到一丁點的家庭和睦。

“您恨他,也愛他,更享受他曾經對你的好。”

每一句話都沒有情緒欺負,冷靜得不像是在對自己的母親說話。

把椅子推到餐桌下,垂着眼,濃長的睫毛輕顫了下。

挽起頭發後,原本就纖瘦的身材,更為高挑。

語氣輕淺地說:“他對您的好,和後來的頑固、執拗、偏執還有猜疑都成了你沒有辦法接受的缺點,所以——”

“你選擇先抛棄了他。”

張虹驚恐地瞪大眼,“不是的!”

她沒有,她沒有抛下自己的丈夫!

“您可能是無心的,也有可能是存心對他施加在您身上的冷暴力和控制欲的報複。”

“我知道,他跟蹤過您,去您的單位外面一待就是一天,甚至在您出去的時候,不停給你打電話,十幾分鐘就是一通,一旦你不解,回到家裏,他就會發脾氣,摔東西——”

是,謝銘對她而言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曾經也是一個很好的丈夫。

但人一旦生了病,就好像被奪舍一樣。

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一個瘋子。

眼神平靜地看着張虹,在她即将崩潰前,出聲提醒,“您累了,去休息吧。”

纖弱的人站在燈下,清麗的五官沒有一絲一毫洩露的情緒。

精致,美麗,卻沒有生氣。

像擺在櫥窗裏的娃娃,僅僅只剩下好看。

張虹看着她,默默嘆了聲,抹着眼淚回了房間。

等張虹關上房門,謝知時才開始收拾客廳。

客廳東西不少,以前就放不下,今天她買了不少東西回來,一下顯得雜亂。

每一樣東西收拾好,她才回到房間。

關上房門的瞬間,她看着挂在衣櫃上空了的衣架。

愣了下走過去,把衣架收了起來。

沒什麽用了,以後也用不上。

第二天一早,謝知時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套了一件亞麻長裙,頭發稍微打理,有一些弧度。

走出房間,客廳裏沒有人。

謝思月大概還在睡,張虹可能已經出門。

走到餐桌旁,看着放在碗旁邊的戶口本,謝知時拿起來放進單肩包,和身份證放在一起。

花了五分鐘解決掉早飯,看了眼時間,正好九點。

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确定妝容不算過分濃後,輕輕帶上房間門的離開。

下樓後,沒有選擇坐公交,而是直接打了車。

坐在車內,打量着陰雨綿綿的天,謝知時想着幸好公司有調休,否則一天的工資扣掉,還是很肉疼。

對她而言,一天的薪資足以承擔她一個月的開銷。

當然,不包括水電、房租之類的固定支出。

單單指的是交通費和餐食費。

四十分鐘後,出租車在民政局外停下。

謝知時撐傘站在路旁,看着不少情侶或者夫妻進出,突然有了興致,連眉宇都變得生動。

她做創意廣告的,最需要的就是洞察。

近幾年的廣告,能出圈的全靠的是洞察能力。

女性永遠是消費市場上的第一階梯,男性的消費則是更聚焦在某一類東西上。

例如腕表、車、煙之類的東西。

女性不同,每一類消費品,都可以看到她們的身影。

她也更喜歡和女客戶打交道,因為往往她們更容易理解她創意的出發點。

果然,大部分婚姻會消磨掉一個人的精氣神。

才得出這個結論,正打算在下一次品牌創意讨論會上,以婚姻作為切入點進行思考,一輛車停在她面前。

車開得很穩,路邊的水花沒有濺起來。

至少不會讓她變得狼狽。

謝知時看着小陳從車上下來,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拉開後座的車門。

真夠——

排場。

捏緊手中二十塊錢買來的傘,不自覺擡眼看了看。

印着不知道什麽品類的花,黃色、綠的混在一起,盡管看着劣質,倒有點青春的活潑。

瞥了眼那把黑傘傘面的logo,謝知時往旁邊退了一步。

“你還想退到哪?”

冰冷的聲音裏,透着不悅。

是周故淵慣有的語氣。

專門針對她的口吻。

謝知時驚覺自己已經快要靠到牆上,略有懊惱,要是衣服弄髒,可能今天這場并不怎麽令人期待的領證,會變的更尴尬。

正猶豫時,手腕被人握住,不過轉瞬間,一把黑色的傘擋在了上空,手裏的傘被人拿走,遞到了旁邊。

“謝知時,我給了你機會。”

“是你沒有拒絕。”

躲在一把傘下,親密無間的距離。

實則是不耐煩的語氣和嫌惡的身體反應。

謝知時突然有點佩服周故淵,竟然為了看她笑話,舍得把自己賠進來。

到底是有多恨?才不惜這麽做?

“周先生。”

“如果不是你開口,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麽值錢,多謝你的擡舉。”

烏黑瞳仁像是洗過的墨,明亮又幹淨。

謝知時勾起耳邊垂落的頭發,并不在意周故淵的态度。

已經這麽糟糕了,不會更糟。

只是餘光掃到那雙墨灰色的眼睛時,仍然沒有辦法完全當周故淵不存在。

謝知時抿了抿唇,往日蒼白的唇色有了紅潤的豔澤。

擡眼盯着周故淵,濃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問:“進去嗎?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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