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到達周家的時間正好六點。
她坐在車裏, 看到花園裏的人,從衣着看,應該是周家人, 來參加家宴。
老宅不止一棟建築, 主屋最顯眼,有四層,磚紅色的建築, 有白色作為裝飾。
其餘幾棟建築只有兩到三層, 應該是家裏傭人,保镖和司機住的。
去車庫的路上,她發現有人在看他們。
看了幾眼又轉頭和身邊人說話, 大概是看出來車裏坐的不是周故淵。
謝知時收回眼神,微垂下眼,壓下心裏的期待。
周家的事,她看熱鬧就好,不該再有其餘的情緒。
齊牧停好車, 下來為她開門。
從車裏出來,她勾了勾耳邊的頭發,稍微理了理, 免得浪費花了一下午做的造型。
周圍看來的視線, 不算友好。
明顯是很詫異,周故淵會跟她結婚。
程京時從車裏出來時,這種不友善攀升到另一個高度。
她被迫回憶這段時間從王姨那惡補到的荔城名流圈名單,腦中出現一張清晰的表格。
三角形。
從上到下劃分為六個格子。
程家,擁有不亞于周家的商業地位和實力。
拿着手包, 謝知時和齊牧小聲交談,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該上前開始社交。
完全不認識, 但如果必要,她也可以去認識。
程京時用手指勾着墨鏡,“啧,果然好看的人走到哪裏都是焦點。”
她疑惑看過去,發現程京時說的是他們。
眉梢擡了下,盡量控制自己的視線角度,但掃了一圈後,她覺得程京時的話不無道理。
顯然,周家的基因不錯。
但比起程家而言,是差了不少。
周故淵那張臉,多半歸功于已逝母親的基因。
他們說話時,門口開進來一輛車,原本安靜的人群,倏然有了很細微的躁動。
她和程京時一起看過去,認出是周故淵的車。
那輛黑色的加長林肯。
眼睫輕顫,想到了昨晚的事,神色微怔,又很快恢複。
車沒開到車庫,在他們面前停下。
她走過去前跟程京時說,“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程京時露出驚訝表情,像是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後她聽到程京時說。
“我哥有病,表嫂你多擔待。”
不是揶揄,更不是開玩笑,是在認真交代這件事。
周故淵生病了?
她完全沒有聽說過,而且看上去也不像。
條件不允許她多問,她走到車旁,陳進正好下來開車門,見到她,點頭示意。
周故淵從車裏下來,身上是三件套西裝,小臂上搭着一件長款風衣。
身材挺拔、相貌英俊。
目光掃了一圈,落在她身上。
她走近一步,正想要不要學着教學視頻裏挽手,就被周故淵牽住了手。
眼裏露出錯愕,又很快反應過來。
她忘了,只是個家宴,不是出席商務晚宴,挽手稍顯正式。
“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
“放心,你不讓我開口,我會當好啞巴。”
周故淵偏過頭,背着光看了她一眼,平時墨灰色的瞳色,此刻看上去更接近黑色。
這一眼裏有警告,也有詫異。
她看懂了,是讓她不要故作聰明,摻和周家的事。
那倒不必,她對周家原本也不感興趣。
對他的病比較感興趣。
她記得王姨提到過,周故淵是一年前回國,那之前都在國外。
難道是在治病?
“你眼睛長在我臉上?”
周故淵察覺到謝知時一直在看自己,開了口,“專心點。”
一句話,讓她莫名地有種在上課的既視感。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會顯得我更愛你?”
“還是周家以為的是,我對你下了迷魂藥,才會跟我結婚?”
對于他們現在關系而言,過于越界的兩句話,成功讓周故淵臉色變得難看。
眉頭微蹙,停下腳步看她。
四月初的天晝短夜長,六點天已經黑了。
花園朦胧的燈光罩在她臉上,精致妝容和修身禮服,放大了她的優點。
明亮的眼睛裏,是不常見的笑意。
盡管那笑容更多是試探和挑釁。
他從來不認為謝知時是個軟柿子,柔韌揉捏。
相反的,謝知時骨子裏的倔強,是她身上最鋒利的武器。
不然怎麽能從陳開傑那裏全身而退。
“你很開心?”
“是。”
謝知時坦然承認了自己的心情還不錯,微微彎了下唇角,看着周故淵。
她不知道周故淵具體做了什麽,但陳開傑打電話找她麻煩的原因,一定是周故淵。
陳開傑拿身份威脅她的時候,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被人掐住脖子。
那是陳開傑應得的。
但她今天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許當初還是太輕易放過陳開傑了。
有的事,得自己來做才能解氣。
周故淵從謝知時身上感覺到了久違的生命力,不再死氣沉沉。
鮮活,明亮。
像是他在高中第一次見到謝知時。
謝知時站在田徑場的主席臺,高高在上,話筒架在她面前。
九月的荔城天氣變得涼快,新生入學,學生代表發言。
紮着馬尾的謝知時臉上沒有怯場,更不存在緊張,脫稿進行了新生致辭。
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盡管表情不大,那眼睛亮得好像嵌着一片星光。
眸光微動,周故淵從回憶中抽身,牽着她朝主屋走。
“以後不要搭理程京時,他腦子不好。”
謝知時微怔,表情從驚訝到錯愕,然後沉默跟着他。
程京時說,周故淵有病,她要多擔待。
周故淵說程京時腦子不好,讓她少接觸。
該不該說,這對表兄弟看得出來是親的。
“說我壞話,我聽到了。”程京時走過來,目光落在他們握着的手上。
“姨夫不會被你氣得進醫院吧?”
周故淵挑眉,“那我應該請一支樂隊,敲鑼打鼓送他一程。”
程京時笑起來,“不如我來安排,當給你的新婚賀禮。”
肆無忌憚地說着外人眼中大不敬的話,眼裏的輕蔑和不屑,仿佛在讨論垃圾。
不可回收的那一類垃圾。
該被扔進焚化爐,從此消失。
謝知時聽着,表情不變,也不放在心上。
周故淵母親的去世,大概率跟他父親有關。
有多少關系,那就不得而知。
走進主屋,不意外看到客廳坐着的周則城和李卉夫妻。
周則城看到他們,只是愣了下,然後繼續跟身邊人說話。
反倒是李卉,朝他們笑了一下,站了起來。
李卉說:“故淵回來了,這就是小謝吧?”
“先坐一下,大概還有半個小時開飯。”
周故淵和程京時并不接話,謝知時也只是颔首,并未接話。
無人打理的李卉,變得尴尬。
只可惜,周家人對她也不滿意,認為周則城娶她太魯莽,得罪了老爺子不說,還丢了實權。
逍遙了沒幾年,就被周故淵奪權。
搞得現在周家上上下下都不好過,年底分紅直接看了三分之二。
老宅客廳很大,容下二十幾個人也綽綽有餘。
周故淵牽着她坐下,程京時在他們旁邊坐下。
在場的人裏,有老有少,各個年齡層的都有,最大比周則城還年長,最小看着還沒到入學年紀。
周故淵兩手交握在身前,身體放松往後靠,看向在座的人。
“前一陣太忙,很久沒參加家宴,今天來主要是想通知大家一件事。”
周則城看到謝知時後,就知道周故淵是來做什麽。
太忙?
忙着怎麽從他手裏搶走金盛銀行,那當然忙。
還很久沒參加,是完全沒參加過。
冷哼一聲,完全不打算聽周故淵說什麽。
李卉和他兒子周明昭,兩人坐在周則城身邊,不吭聲也不作怪,努力降低存在感。
“上周我和知時領了證,她是我太太,所以避免以後有什麽誤會,帶她來見一下諸位。”
周故淵偏過頭看着謝知時,眼裏溫柔,很容易令人陷進去,“我不希望從周家內部傳出什麽不好的話,畢竟——”
“我護短。”
周故淵薄唇輕動,在衆人的期待中,說了三個字。
周家的人大為震驚,他們以為周故淵和謝知時結婚不過是貪玩,年少時的喜歡不值錢,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離婚了。
現在看來,他們的情報有誤。
這哪裏是不喜歡,明明是太喜歡了。
謝知時垂眼低頭,并不說話,在外人眼裏,是因為害羞。
她的來歷,大部分周家人想必都調查得很清楚。
周故淵這麽大張旗鼓的在周家面前炫耀,她不認為是真的為了護着她。
恐怕是想讓她更難過一點,怕她過得太清閑了。
“你個逆子!這裏不歡迎你,你給我滾出去!”
周則城忽然發難,一拍桌子站起來,“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你和這個女人一起滾!”
臉色氣得漲紅,魁梧的身材搖搖欲墜。
周則城惡狠狠盯着周故淵,伸手抄起桌上的紙巾盒,往他們身上扔來。
“一個破鞋也值得你大張旗鼓的娶進門?馬上周家就會成為荔城的笑話!”
謝知時皺了下眉,不過很快收斂。
她有點不明白,自己在外的名聲有這麽差嗎?
滿打滿算自己在行業裏能沾上邊的就是工作狂、不要命這種評價,跟靠美色上位,拿下案子還是有差別。
不過稍加一想,也很正常。
多少人眼裏,職場女性稍有姿色,就會被當作借色上位的人。
飛躍海在廣告業很有名,陳開傑是可以開課賺錢的廣告人,名氣大。
之前陳開傑對她的心思,可以說是昭然若揭,連陳開傑的情人都知道。
啧,八卦是人之常情。
但造謠、傳謠就有點過分了。
當初還是太輕易放過陳開傑了,還好,現在也不遲。
“身為長輩,希望你以後注意言辭。”周故淵放下翹着的腿站起來。
謝知時跟着起身,微垂着眼睫,抿了抿唇,身上的疏離感莫名讓人憐惜。
腰上靠過來一只手,從後面摟着她。
她呼吸一促,心跳慢慢變快。
不該有的念頭,又試圖悄悄沖破那道桎梏。
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腰上的手倏然收緊。
她擡眼看向周故淵,對上那雙眼睛,卻沒有在裏面看到一丁點剛才的缱绻。
瞬間,如同一盆冷水劈頭澆下來,
她清醒過來,從來沒這麽清醒過。
或許,周故淵不在金融圈子裏,也能憑着出神入化的演技在娛樂圈打出一片天地。
表演基因也會遺傳?
不然程京時年紀輕輕就成了影帝。
讀懂周故淵眼裏的意思,她緩慢擡起頭,頂着周圍複雜而鄙夷的眼神解釋,“我和故淵結婚的事,惹您不高興了很抱歉,但我們結婚不是兒戲,哪怕您再生氣,也不該口出惡言,良言三冬暖,惡語六月寒。”
頭發披在肩頭,眉目精致,眼裏布滿了脆弱。
肩背纖薄,站在周故淵身邊,像一尊易碎的的玻璃雕塑。
暈黃燈光下,謝知時眉頭微蹙,氣質冷清,身上沒有一點的卑微,反而透着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清傲。
眸光微動,說完後淡淡看着周則城,收回視線,“我有點累了。”
周故淵勾了勾唇,摟着她往外走,“那我們回家。”
她淺淺一笑,繼續扮演着周故淵心愛的妻子,毫無痕跡,“好。”
“過幾天,一起去拜祭媽媽吧。”
聲音不大,卻剛好夠客廳裏的人聽到。
她是故意的,故意提起周故淵的母親。
腰上的手倏然收緊,周故淵的眼神裏有警告。
擡起手,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也正好要去祭拜父親。”
過兩天就是清明了。
她提這個,不是很正常?
只有心虛的人,才不敢到死人的墓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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