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客廳出來了, 他們坐進車裏,陳進發動車,開離老宅。

車裏空調還沒起來, 這個月份的天, 她單穿一條裙子,腿光着,哪怕是密閉的空間, 也很冷。

雙腿斜靠着, 高跟鞋尺碼合适,但對她來說,不管再合腳都不舒服。

工作幾年, 除了參加應酬的飯局,她基本不會穿高跟鞋。

很不習慣,也不舒服。

“下次,沒有必要的話,可以不說。”

周故淵靠坐在她旁邊, 閉着眼,“今天你的話太多了。”

她擡眼看了下周故淵,又放輕動作揉着小腿, “是嗎?我以為你想要我那麽說。”

周故淵語氣變得不善, 是在生氣,“謝知時。”

她恍然未覺,繼續說着,“不然你是想讓我說什麽?你提醒我了,身為周太太在周家人面前, 不應該擺出唯唯諾諾的樣子。”

口吻很淡, 神情也很淡。

今晚的家宴, 對她來說,只是周故淵借機發揮的一個平臺。

對周則城的報複,最後周則城快要用上速效救心丸的模樣,周故淵心裏應該很痛快。

不然此刻,應該要跟她算賬。

貿然提起已逝的人,的确不禮貌。

“抱歉,未經你的允許提到了阿姨,我只是想,或許那樣周家人才會更忌憚你。”

做賊心虛的周家,哪裏有臉提起周故淵的媽媽。

車內空氣變得沉默,只有外面傳來的車流聲和空調風聲。

謝知時懊惱,自己又提了一遍。

過了良久,周故淵說:“不用在意。”

“事情過去很久,沒有必要忌諱,她不是什麽不能提起的人,相反,有人記得她,或許她會很高興。”

人死之後,如果連一個記得他們的人都不存在,那就徹底的從世界上消失。

睫羽微顫,她手上動作停下,而後也靠着椅背不說話。

放松下來後,疲憊感随之而來,令她昏然欲睡。

側過臉看向窗外,隔着玻璃,外面的世界變得光怪陸離起來,奇幻又絢麗。

恍若闖入另一個世界。

許多被刻意忘記的事情,一點點被勾起來,她突然很累,特別累。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強烈。

她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絕對公平,只有相對公平,人們一出生就注定了很多事情的軌跡。

但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從小家境不錯的自己,怎麽走到了家破人亡的今天。

她聽過很難聽的話,再還沒有搬離原來的那片地方時,很難聽,特別難聽。

看着她長大的鄰居,他們說她是小婊/子,有其母必有其女。

謝家那一幫親戚不為所動,甚至編排得更厲害。

爸爸呢?

如果屍骨未寒的爸爸知道在他的頭七裏,她被那些人這麽罵,是會難過還是——

會難過吧。

爸爸最疼她了。

謝銘生病了,不是一開始就脾氣變了。

剛開始那段時間,謝銘跟以前一樣,沒什麽區別,心态很好,他們一家還是其樂融融。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并發症越來越多,謝銘像是變了一個人,疑神疑鬼,覺得全家人都看不起他。

逐漸的,他變了。

多疑、暴躁、陰郁、不愛說話,從那個受晚輩喜歡的沒脾氣大人,變成了一個很不讨喜的人。

可她還是沒辦法怪謝銘,就像是沒有辦法去怪張虹一樣。

好累。

她閉上眼,眼前浮現高一家長會,謝銘來學校,看到成績單笑得誇她和謝思月是上天賜予他們夫妻的寶貝。

周故淵睜開眼,眸色黑沉。

片刻後,他偏過頭,目光落在謝知時臉上。

車窗外的大屏廣告一閃而過,他看到了謝知時眼角的淚痕。

她在哭什麽?

是觸景生情還是——

陳開傑的事,他的确是誤會了謝知時。

那個人渣,謝知時看不上。

所以才會為了幾萬塊,那麽兇巴巴地上門讨債。

真是謝知時做得出來的事。

“空調開小一點,太吵,也會悶。”

前面開車的陳進聽到這句話,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會才點頭,把空調關小一點。

正好經過一個紅燈,陳進瞥了眼後視鏡,恰好看見周故淵給謝知時披上外套。

不解地瞪大眼,又不敢多看。

他一直知道周故淵對謝知時不一樣,但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麽會看上去在互相折磨。

周故淵盯着謝知時的臉,無意識伸出手,卻在指尖碰到她眼角的瞬間,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薄唇繃緊,坐正身體,重新閉上眼。

“去濱江路。”

陳進不敢再走神,立即應聲,“好。”

濱江路是荔城的市中心,靠近河,因此地段也是最好。

周故淵之前最常住的地方,其實是這裏,而不是南山壹號。

車開進小區,周故淵示意陳進可以先回家休息,明天他會自己開車去公司。

陳進離開後,周故淵坐在車裏,黑暗中,他靜靜等着謝知時醒來。

将近九點,謝知時才緩緩醒來,距離他們到小區,已經過去半個小時。

謝知時坐起來,身上的外套滑落,她一愣,看向身邊的周故淵。

手指捏着外套,神情裏閃過無措。

才剛睡醒,意識沒有完全清醒,“謝謝。”

“醒了?”

“嗯。”

周故淵推開車門,“那可以上去了,餓了的話,冰箱裏還有吃的。”

謝知時想要把外套遞過去的動作停下,看到他下車後,怔了怔才跟着下車。

車門關上,她跟在周故淵後面往單元裏走。

這裏都是一層一戶,所以電梯只能按家裏那一層,其餘樓層都是鎖着的。

周故淵走進電梯,她跟着進去。

後知後覺才開口回答剛才的話,“不用,我晚上有時候不吃也還好。”

“這就是你依依不舍的工作?忙到連飯都可以不吃。”周故淵冷嗤了聲,“看來,你是很熱愛。”

聽到這熟悉的冷嘲熱諷,謝知時徹底清醒過來。

這才是周故淵。

“是很熱愛,因為如果不是這份工作,那今天你可能會在某個會所見到我。”

宋煜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真做得出這種事。

她也沒有清高到,被人快要逼死了,還什麽寧死不屈。

不然,她答應周故淵是為什麽?

為了愛?

那也太虛僞了。

她說不出口,周故淵也不會信。

周故淵眼神落在她身上,眼裏的愠怒,毫不掩飾。

電梯門打開,謝知時抱着外套往外走,“放心,至少我沒有走到那一步。”

“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很讨厭?”

周故淵眼裏的愠怒褪去,恢複平靜,走出電梯,打開了家裏的門。

“是很讨厭。”

“那拜托你稍微忍一下,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多,我不會礙你的眼。”謝知時說完,蹬掉腳上的高跟鞋,赤腳走在地板上。

家裏地暖是提前打開,所以完全不覺得冷。

她發現周故淵這個人很矛盾,一邊說讨厭她,又一邊做一些讓人誤會的事。

暧昧?

還是試探?

很沒有必要,她不喜歡,所以她也不想揭穿。

成年人的世界裏,有些事不說明白會更好。

“我住哪一間?”她回頭看向門口的周故淵,挺拔的人不論什麽時候,都很養眼。

這樣一想,她賺了。

荔城金融圈、豪門圈的新貴,她的丈夫,遭人嫉妒也很正常。

周故淵解開領帶,“主卧。”

她一怔,然後點頭,“好,外套需要我明天拿去洗嗎?我可能要去一趟公司辦交接。”

周故淵走向廚房,丢下一句話,“随你。”

謝知時挑了下眉,并不覺得什麽,拿着外套走進主卧。

打開衣櫃時,發現這裏也準備了一些她穿的衣服。随即把外套挂在一邊,拿着衣服進了浴室。

她不太有食欲,只想洗個澡後趕緊睡覺。

等她洗完澡出來,發現周故淵進過房間,但好像只是換了衣服,并不在房間裏。

擦着半幹的頭發走出主卧,左右看了眼,看見書房那邊的燈是亮的。

這個時間還在工作?

難怪能拿下金盛銀行。

她并不打算去打擾周故淵,轉身回了卧室。

盤腿坐在床上,拿着手機翻找通訊錄。

點開對方頭像,她發了一個“在嗎,我有事想請你幫忙”的信息過去。

過了一會,對方很快回複。

吳棋:【怎麽了?有什麽事?】

謝知時:【你之前說欠我的那個人情還算嗎?】

吳棋:【算,你可算來找我,再不來我心裏跟懸着一把刀。】

謝知時:【我發點東西到你郵箱,你找一個號曝光,然後聯系幾個kol幫忙轉一下。】

吳棋:【陳開傑的?】

謝知時:【嗯。】

吳棋:【你終于想起曝光他了,行,我去給你安排,保證你給的東西能有幾萬轉。】

謝知時:【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她和吳棋認識,是在一次廣告展上。

吳棋是品牌方請來的主播,結果那邊品牌流程出問題,她正好和對方認識,臨時去幫了個忙,順利解決了吳棋直播的事,避免出現事故。

主播靠這個吃飯,一旦出點問題都影響成績和後續口碑。

當天吳棋要請她吃飯,她回絕了,但加了個好友,吳棋說以後她有什麽要救場或者用得上,可以叫他。

欠了個人情。

算起來都過了快一年,她也沒想到吳棋會這麽快回複,而且還記得。

這一年裏,他們倆頂多算朋友圈點贊之交。

搞定了這件事,她心裏一塊石頭落下,等頭發差不多幹了,掀開被子躺進去。

周故淵多半會忙到她睡着之後才進來。

頭挨着枕頭,困意襲來,她莫名地感覺到輕松,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排出體內。

今天除了去周家,她也沒做什麽,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車上也是睡了一覺而已。

大抵是太過放松,躺下不久,她就沉沉的睡過去。

只是在周故淵進來的時候,隐隐約約有感覺到,往床邊挪了一點,連眼睛都沒動一下,又睡過去。

黑暗中,周故淵看着熟睡的謝知時,黑眸轉動,過了會,才躺下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睡得不錯的謝知時醒來。

周故淵照例不在床上,不過這回還在房間裏,正在衣櫃前換衣服。

上半身還未穿衣服,身上緊實的肌肉并不算厚,反而很薄的一層包裹着身體。

唯獨腰腹,壘塊分明的肌肉很明顯。

她看着周故淵套上襯衫後轉過身,目光定在她身上,臉上帶着玩味。

“你要是想回南山壹號,讓陳進去接你。”

“嗯。”

她答道:“不過我得先去公司辦完離職。”

拖了幾天,如果不去實在很不負責。

哪怕未來可能都不在這一行,但好聚好散,異類對她來說,還算一個不錯的平臺。

周故淵“嗯”了聲,把襯衫紮進褲腰後,扣好皮帶,整理着袖口,“你爸的墓在哪裏?”

“……我只是說說而已。”

并不是真的要一起去祭拜。

周故淵皺眉,“希望你記住,我們的結婚證是民政局辦的,不是路邊辦的假證。”

她一時語塞,反駁不了。

不是假證,只是比假證不如而已。

抿着唇,她看向周故淵,“要回一趟老家,開車兩個多小時。”

“那不影響,提前一天去。”

“不用。”

幾乎是下意識反駁,看到周故淵的表情後,她立即解釋,“可以早上去祭拜阿姨後,再開車過去都來得及。”

她想了下,“那邊是土葬,村鎮裏,不好住。”

聞言周故淵看了她一眼,直到她心裏的心虛被放大到快掩蓋不住,才收回視線。

“嗯,那就這樣安排。”

說完周故淵走出主卧,并未再追問。

謝知時松了口氣,剛打算下床,手機就響了。

她拿起來看,是盛楠月打來的。

“楠楠?”

“你快看熱搜,飛躍海創始人職場騷擾熱搜第一了!”

那邊傳來盛楠月興奮的聲音,而她只是一怔,然後看向窗外。

卧室的落地窗很大,可以映出一片清晨的藍天。

很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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