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飯
本以為燕暮寒會用祝珩來逼迫他們投降,結果等了幾日都不見來人,反而傳來了北域大軍收整行囊,撤離四水城的消息。
何舒達并一衆四水城官員都傻眼了,急忙命人去追,只看到空空蕩蕩的營地,北域大軍早已經撤走了。
三十六年秋,北域大軍連破南秦十二城,一直打到四水城外,攻城失利,擄走了前去和談的六皇子祝珩,就此撤兵。
至此,南征正式落下帷幕。
越往北走氣溫越低,祝珩神色倦恹,懶懶地窩在大帳裏。
自他被燕暮寒強行擄來,已經過了半月有餘,北域大軍馬不停蹄地撤離,速度快得就像後面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祝珩心神恍惚,忍不住懷疑,北域真的打下了南秦十二座城池嗎,确定不是被南秦打下了十二座城池?
帳簾撩起,一個食盒被放進來,祝珩凝了凝神:“燕暮寒,等等!”
他一直想和燕暮寒聊一聊,無奈這人把他擄來後就不搭理他了,整天親自送飯,送完就走,不僅沒有想象中的羞辱,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如果北域是這樣對待戰俘的,那颠了南秦、掃平東昭與西梁,稱霸天下指日可待。
燕暮寒身形一滞,加快腳步往外走。
祝珩氣笑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跑什麽,是你擄了我來,又不是我把你綁走了,難道你還怕我吃了你嗎?”
都說燕暮寒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這人在面對他的時候,膽子比明心還小。
楚戎說燕暮寒貌醜,祝珩懷疑他戴面具不是為了遮住臉,而是為了壯膽:“我很可怕嗎?”
他從小在明隐寺裏長大,見的人少,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議論長相,祝珩一直覺得自己相貌平平,不如祝子熹俊秀,不如明心可愛。
他私心裏以為,自己長的不算太醜,至少沒到醜得吓人的地步。
燕暮寒搖搖頭,眼神清澈,透着點無辜意味。
若非親眼見過他殺人,祝珩無法把他和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的瘋子聯系起來。
“我想和你聊聊。”
怕他跑了,祝珩一直沒有松開手。
燕暮寒垂着頭,手腕上的力道很輕,根本禁锢不住他,他分分鐘就能掙脫。
但,這是祝珩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
拉手腕也是拉手,燕暮寒很容易滿足。
祝珩的手長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樣,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如果自己沒穿衣服就好了,祝珩身體不好,常年體溫偏低,手應該是涼潤潤的,觸感和雪差不多,貼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離開?”
燕暮寒眨了下眼,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我聽不懂。
祝珩怔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他試着抓住一閃而過的微妙心情,但怎麽也想不起更多。
大概是錯覺吧。
燕暮寒今日沒有穿铠甲,方便作戰,戎裝是貼身的,只有薄薄的一層。
衣服下透出皮膚的溫度,祝珩的掌心都被暖熱了,他覺得自己拉着的不是手腕,而是個燒熱的湯婆子。
已經是深秋時分,寒風瑟瑟,穿的這般單薄,身上卻還是熱的,不愧是年輕人,身強力壯火力旺。
不服老不行啊,祝珩暗嘆一聲,全然忘了他剛加冠,不過比燕暮寒大了兩歲。
祝珩喉嚨發癢,低低地咳了聲:“我知道你能聽懂簡單的南秦話,你不用裝聽不懂。”
裝也裝的不像。
燕暮寒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擔憂,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他時不時地擡眼,偷偷打量着祝珩,似乎在判斷他有沒有生氣。
如果祝珩看過去,他就飛快地低下頭,祝珩挪開視線,他的目光緊接着就黏過去。
……
……
這人哪裏像是延塔雪山養出來的狼崽子,分明是一只家養大狗狗,還是會甩尾巴撒嬌,委屈巴巴裝可憐的那種。
祝珩心情微妙,又想起兒時寺廟裏的貍花貓。
在沒有被打斷腿之前,那只貍花貓很親人,時常往他面前湊,吃飽喝足後就愛癱着肚皮,在他腳邊求摸。
撒嬌賣萌也是一把好手,即使是老和尚也無法拒絕,被小貍花貓一次次偷吃了供奉的食物,到頭來還是會打開廟門,收留饑腸辘辘的小家夥。
祝珩閉了閉眼,壓下紛雜的心緒。
大抵是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地方,即使還在南秦地界,也有種悵然若失的心情,回憶一茬茬的往心頭翻湧。
老和尚總是跟他說:無愛不生娑婆,無欲不堕輪回。
迷戀人世間的情念愛欲,無法割舍,注定要被卷入滾滾紅塵之中,困囿于俗世,無法超脫。
他生來病骨難醫,這麽多年一直以為自己心性淡泊,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終究堪不破,舍不得。
無法自在從容。
“你将我帶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執掌北域大軍的将軍,少年有為,權力在握,為何要在他一個敵國皇子面前低頭?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種特殊待遇令祝珩心裏發慌:“之前那個大塊頭懂南秦話,我們去找他。”
死亡可怕,等待死亡的過程更可怕,祝珩過夠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身處敵軍陣營,不知道懸在脖子上的刀什麽時候會落下來,也不知道燕暮寒對他有什麽企圖,這比年關時參加宮宴還煎熬。
祝珩拉着燕暮寒往外走,一步邁出去,第二步邁不開了,他不死心地又拽了兩下,還是……沒拽動。
燕暮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眸光含笑,靜靜地看着他。
祝珩身子骨差,但繼承了皇室的身高,和燕暮寒站在一起也不顯得瘦弱,反而高出半個頭。
身高壓制對方,力氣就差多了,他那點子氣力可能還比不過北域的孩子,和從小習武的燕暮寒就更沒有可比性了。
祝珩從不發脾氣,此時破天荒有一種想罵人的沖動,這人不聲不響,就等着看他出醜,和那只勾引他去撸卻逃跑的貍花貓一樣欠揍。
但将敵國的将領當成貓一樣教訓,肯定會吃大虧,祝珩還沒傻到這種地步。
“你不想出去,那我去把人叫來。”祝珩松開手,要離開大帳。
燕暮寒連忙收了笑意,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吃。”
繼四水城初見,已經十幾天了,燕暮寒第一次開口和他交流。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祝珩有些詫異:“你想讓我吃飯?”
燕暮寒默不作聲。
沒聽懂嗎?
祝珩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往嘴裏夾東西吃的動作:“吃飯?”
“呵。”
笑音十分短促,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清朗與朝氣,祝珩耳根一熱,連忙放下手。
雖然從小被養在宮外,但也有宮人去明隐寺教習規矩,做出這般孩子氣的行徑實在不合禮數。
這位異族将軍果然手段高超,迷惑人的本領一流,都讓他着了道了。
祝珩暗自懊惱,心道自己貓瘾上頭。
燕暮寒彎腰拎起食盒,握住祝珩的手腕,帶着他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他握的很輕,嚴絲合縫卻沒有施加力道,只是虛虛地貼着,幾乎感覺不出來,像是怕一用力會把他握碎似的。
祝珩晃了下神,被帶到桌前。
菜品很豐盛,有水晶蜜藕、玲珑八寶鴨、牛乳燕窩、鹿茸九珍盅,有葷有素,都是南秦的特色菜,非地道的南秦大廚做不出來。
這已經是經過縮減的菜色了,被擄來的第一天,燕暮寒讓人給他做了足足二十道菜,他多次表示拒絕,飯菜的數量才變成四種。
但祝珩還是吃不完,每頓都會剩。
飯菜的擺盤很精致,不輸宮宴的規格,在大都的飯館裏,這一頓下來恐怕也得十幾兩銀子。
祝珩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這種規格,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俘虜,南秦可不會為了他和北域撕破臉,皇子身份形同虛設。
燕暮寒擺好飯菜,将筷子遞過去。
便是把他當成皇子,也沒必要親力親為,伺候到這種地步。
祝珩沒有接筷子,心情複雜,他實在猜不透燕暮寒是什麽想法。
難道他上輩子救了燕暮寒,對方沒有喝孟婆湯,這輩子來當牛做馬找他報恩了?
燕暮寒不解地歪了歪頭,鬼面具沒有遮住眼睛,他無措地眨了下眼,伸出兩根手指,模仿祝珩的動作:“吃飯。”
字不正腔不圓,不倫不類的南秦話,十分滑稽。
祝珩正想着報恩的事,猝不及防聽到這一聲,再看燕暮寒戴着兇神惡煞的面具,做出這樣的稚氣動作,一個沒繃住,笑出了聲。
燕暮寒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羞惱,起身就往帳外走。
祝珩連忙收住笑意,追上去:“我不是故意要笑……”
話音越來越低,祝珩看着燕暮寒的耳朵,挑了挑眉。
異族人的發色淺淡,燕暮寒是金色頭發,發尾打着卷,他今日将頭發編了起來,一雙耳朵無從遮掩,此時那雙耳朵已經變得通紅,像石榴籽熟透後的尖尖。
他懷疑燕暮寒一直不和他說話,是知道自己南秦話說不好,怕被嘲笑。
身後的人沒有追上來,燕暮寒的腳步越放越慢,磨磨蹭蹭走到大帳門口時,終于忍不住回過頭,目光幽怨,似乎在問他為什麽不繼續追了。
這回真真是和貍花貓一模一樣了。
祝珩心下好笑,對這位異族将軍的懼怕又少了幾分,他走上前去,示意性地點了點燕暮寒的耳朵:“紅了。”
燕暮寒沒反應過來,以為他指的是面具:“你是,想,看我的,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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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依舊是沒學會說話的小燕子~
小燕子:被嘲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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