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抓包
祝珩默默閉上眼睛,他什麽都沒看見,那糖人……就當是放在窗口被吹化了吧。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窗紙被風吹動,簌簌作響。
祝珩特地觀察過,燕暮寒之前是咔嚓咔嚓嚼着吃糖人的,如今大抵是做賊心虛了,跟個小耗子似的,一口口舔着,不敢發出聲音。
這一點可比不上貍花貓,貍花貓在明隐寺裏作威作福,得到吃食後就翻臉不認人,不會這樣做小伏低。
南秦的溫風細水豢養了刁蠻的貓咪,北域的凜冽寒風竟然馴出了羞赧的狼崽子。
何其荒唐,何其……有趣。
祝珩抿出一點笑意。
不過燕暮寒之前的動作也很輕,如果不是裴聆說漏嘴,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發現晚上有人潛入房間。
祝珩的睡眠一直不好,稍有點動靜就會被吵醒,可燕暮寒從來沒有吵到他。
不知是有心,還是碰巧。
祝珩摩挲着手串,玉珠打磨得并不是太精細,能摸出來細小的劃痕,熟練的老師傅不會出現這種纰漏。
這手串是和煙火一樣的禮物嗎?
如果是的話,那燕暮寒也太有趣了,祝珩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勾得他忍不住去探索發掘燕暮寒身上更多的特殊之處。
炭盆越燒越旺,祝珩被烤得口幹舌燥,悄悄伸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混着梅花香的空氣湧進胸膛,被烤過的冷香變暖,好似打從北域而來的狼崽子,收起了鋒利的爪尖,僞裝成人畜無害的樣子。
昨晚是為了送手串,今天是來偷吃糖人的,那前幾天是來做什麽的?
莫不是夢游,走錯了房間。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故意咳了兩聲,輕輕翻過身,仰面朝上,做出一種即将醒來的狀态。
略顯匆忙的腳步聲響起,祝珩在心裏計算着時間,睜開眼睛,想象中的四目相對沒有出現,映入眼簾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以及重新插進窗口的糖人。
祝珩:“……”
吓跑了?
燕暮寒确實是被吓跑的。
半夜三更跑到祝珩房間偷吃祝珩吃過的糖人,怎麽看都像是變态,他怕祝珩因此厭棄抵觸他,第一反應就是逃跑。
跌跌撞撞出了房間,被夜風一吹,燕暮寒就清醒過來了。
他竟然做了這種事。
燕暮寒臊得眼皮發顫,他蹲在門口,抱着膝蓋,默默将臉埋進了胳膊,掩在發絲間的兩只耳朵燒得厲害。
太卑劣了。
最喪心病狂的追求者也不會做這種事,如果祝珩發現了,一定會讨厭他的。
燕暮寒擡起頭,看到窗口映出來的影子,稍稍松了口氣,還好他沒有把糖人吃完,只是舔了幾口,祝珩應該不會發現。
嗯,一定發現不了……的吧?
懷着僥幸心理,燕暮寒一夜都沒睡好,做了好幾個夢,先是夢到祝珩發現了他偷吃糖人,罵他不知廉恥,他心知祝珩罵不出那樣的話,一下子就驚醒了。
後來又做了個夢,夢到祝珩認出他了,拉着他的手說要三書六禮,三媒六聘……
他太激動,笑醒了。
再往後就是幾個囫囵的夢,一晚都沒睡個整覺。
天光剛剛亮起來,燕暮寒就去了軍營,看着将士們訓練完,又和穆爾坎過了幾招,才打着哈欠往回走。
在大門口遇到了塔木,塔木抱着一筐煙火,表情幽怨:“将軍,你去哪裏了?”
昨晚說好他去放煙火,到時間後他放了幾個,一直沒看見燕暮寒,塔木怕誤了他的計劃,又去買了一筐煙花。
他在河邊等了一整夜,直到太陽升起,看不見煙花了才回來。
燕暮寒正在想事情,聞言随口道:“軍營。”
塔木一秒恢複了正經,神色緊張:“是大軍出什麽事了嗎?”
“不是。”燕暮寒忽然轉過頭,接過一筐煙花,“你去一趟廚房,讓他們做一個糖人,送到……算了,不用送,先準備好,我到時候去拿。”
他思來想去,最保險的辦法還是拿走糖人,如果祝珩問起,他就說不知道,再補償一個新的糖人。
“糖人?”塔木滿臉不敢置信。
印象中,燕暮寒似乎并不喜歡甜食。
有一次迦蘭王女去北域游玩,王上命燕暮寒作陪,王女都把糖遞到他嘴邊了,燕暮寒眼皮不擡,随手接過來遞給了路邊的乞丐。
塔木至今還記得燕暮寒說的話:“只有廢物才會迷戀甜味。”
迦蘭盛産美女和琥珀糖,若非王女對燕暮寒有好感,将此事壓了下去,迦蘭國必定會對燕暮寒發難。
盡管如此,風言風語依舊傳到了王上的耳朵裏,燕暮寒被打了八十軍棍,最後還是長公主及時趕到,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燕暮寒救了下來。
明明是讨厭甜食的人,現在竟然主動要求廚房做糖人。
塔木懷疑天上要下紅雨了。
燕暮寒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催促道:“現在就去,誤了事唯你是問。”
塔木苦哈哈地點頭:“是。”
天亮了,祝珩應該快醒了,燕暮寒沒有耽擱,拔腿就往房間跑,把煙花放下後,就去了祝珩的院子。
他住的地方離祝珩很近,是相鄰的院子。
房門緊閉,沒有動靜,燕暮寒扒着門縫往裏看,床上隆起一個大包,祝珩還沒有睡醒,他輕手輕腳地拉開門。
清晨覺淺,怕吵醒祝珩,燕暮寒在門口脫了鞋,赤足踏進房間。
燕暮寒直奔窗口,蹑手蹑腳地走到軟榻邊,伸手拿起糖人。
“又來偷糖吃了?”
天色晴朗,燕暮寒卻如遭雷劈,他渾身僵硬,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對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祝珩懶洋洋地歪靠着床頭,雪發披肩,裏衣扯開了大半,要掉不掉地挂在肩頭,慵懶中透着一股矜貴的風流。
燕暮寒呼吸一緊,軟榻和床之間的距離并不遠,他看到了祝珩的鎖骨,甚至連胸膛上零星的紅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立馬低下頭,如同酸文臭儒一般,在心裏念叨着非禮勿視。
似乎意識到着裝的不妥,祝珩攏了攏衣袍:“昨晚來了,今早又過來一趟,原來小将軍嗜好甜食。”
他本來想放過燕暮寒的,可這只小狼崽竟然又撞到了他面前。
祝珩目光下垂,落到他赤裸的腳上,原來這就是燕暮寒沒有吵醒他的原因。
他輕輕笑了聲,問道:“我的糖人好吃嗎?”
燕暮寒腦袋發熱,自動将這句話換了種問法:我的口水好吃嗎?
……要命了。
他張了張嘴,支支吾吾,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無措又局促,赤裸的腳趾蹭着地面,恨不能立馬離開房間。
“怎麽不吃了,昨晚不是吃的很開心嗎?”祝珩彎起眼睛,盯着他的耳朵,惡劣地問道,“難道是被我發現,害羞了?”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燕暮寒奪門而出,他鞋都顧不上穿,掉頭就跑,祝珩晃神的工夫,他已經赤着腳跑出了院子。
房門大開,被主人抛棄的靴子東倒西歪,胡亂的丢在門口。
祝珩眨了眨眼睛,歪倒在被褥裏,笑得前仰後合。
大抵是他窮兇極惡,才吓得小狼崽落荒而逃。
當場抓包燕暮寒偷糖人吃後,祝珩一連幾天都沒有見過他。
晚上也沒人造訪。
直到大軍收整行囊,啓程前往北域,祝珩才看到了坐鎮大軍中央的燕暮寒。
小将軍又戴上了面具,一身銀亮的铠甲,他騎在馬上,揮了揮手,沉聲命令道:“出發。”
北域大軍浩浩蕩蕩,踏上了前往故鄉的路程。
祝珩被安置在馬車裏,前後左右都是北域大軍,馬車被嚴密地保護起來。
裴聆和塔木也在馬車上,兩人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說着小話,祝珩閉目養神,聽到了熟悉的字眼:燕暮寒、南秦、大都……
他在睢陽城住了将近半個月,沒有得到關于大都的丁點消息,也不知道祝子熹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大都是如何看待他被擄走的事。
塔木坐不慣馬車,只待了一會兒就出去了,祝珩沖裴聆招招手,開門見山:“有大都的消息?”
祝珩經常找他打探消息,裴聆已經習慣了,照例驚嘆了一番他的語言天賦和學習能力,小聲回答道:“不知道算不算是大都的消息,塔木說将軍着急啓程,是因為大都派人來讨殿下你的屍骨。”
“我的……屍骨?”
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祝珩覺得渾身的骨頭都疼了起來。
裴聆點點頭:“不知怎麽傳的消息,大都的人以為你死了,聽聞大軍駐紮在睢陽城久久不去,特地派人來讨要屍骨。”
祝珩抿着唇,心一點點往下沉。
讨要屍骨不過是表面上的說辭,大都派人前來,怕是想看看燕暮寒為何還不率領大軍回北域,是不是有繼續攻打南秦的意圖。
要配合大軍的行進速度,馬車很快,祝珩壓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來。
他不在意大都的來意,他在乎的只有祝子熹。
祝子熹的脾氣硬,為了支撐祝氏一族,在朝堂上忍辱負重,為了保護他,在聖上面前忍氣吞聲。
現如今祝氏衰微,他又生死不明,祝子熹所守護的東西都毀了。
祝珩越想心越往下沉,幾乎能預見祝子熹會做什麽傻事,他閉了閉眼,語氣晦澀:“裴聆,我想見燕——”
見了燕暮寒又能怎麽樣,這人不會放他回大都,一切已成定局。
裴聆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道:“殿下,你想見将軍嗎?”
燕暮寒吩咐過,如果祝珩有需要,随時都可以叫他。
曠野風盛,卷起了馬車的車簾,漫漫黃沙無邊無際,鋪就了天地間的蕭瑟。
祝珩扶着車窗,望向逐漸遠去的睢陽城:“我……”
他的指尖用力到發白,心中驚憂交錯,難以自持,剛吐出一個字,就直直地嘔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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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開竅的長安:抓到了偷糖吃的小狼崽+1+1,這麽喜歡吃糖?
開竅的小燕子:間接接吻+1+1+1……親親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