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夫人

“你是?”

祝珩在哪裏都是最引人注目的,燕暮寒心知這一點,但當圖麗看祝珩看呆了的時候,他心裏還是生出了不快。

好像他的珍寶被人觊觎了一樣。

手好癢,想把圖麗的眼睛剜出來。

燕暮寒垂下眼簾,蜷了蜷指尖。

這位是迦蘭王女,傾慕燕暮寒已久,祝珩迅速在心裏歸納了信息,将茶放下,模棱兩可道:“我的身份,需要将軍來定。”

他肯定不能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在北域久留,只是不知燕暮寒今日給他安排了什麽戲碼。

琉璃茶盞的壁很薄,透出裏面淡粉色的茶湯,茶水中浮着幾片曬幹的山楂果,滾燙的水一澆,激發出酸甜的香氣。

這是南秦最常見的山楂果茶,離開睢陽城時燕暮寒買了很多種花果茶,想着以後給祝珩喝,要不是為了推動計劃,他才不會拿來招待圖麗。

盡管這山楂果茶是衆多花果茶中最便宜的一種。

燕暮寒連忙站起身:“快過來坐,不是讓你在房間裏等着我,你怎麽出來了?”

他說的是北域話,拉着祝珩坐在他的位置上。

燕暮寒和他交流時都會說南秦話,主動說北域話,要麽是沒注意到,要麽就是故意不想讓他聽懂,眼下的情況必定是後者。

祝珩順勢坐下,他剛沐浴完就被管家叫來了,還沒來得及洗頭發。

燕暮寒拆開他的發辮,因為長時間的編發,潔白如雪的發絲微微打着卷,像是海底肆意叢生的白藻,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種粼粼的潤澤感。

來的匆忙,頭發還未擦幹,燕暮寒拿過布巾,仔細地擦拭着濕潤的發尾。

圖麗愣愣地捧着茶杯,她認識燕暮寒也有幾年了,即使是身無官職,最卑微的時候,也沒見燕暮寒如此低眉順眼地伺候誰。

是發自內心的呵護,這男人來了後,燕暮寒連語氣都放得溫柔了。

“暮寒哥哥,他是誰?”

她從未聽說燕暮寒身邊多了這樣一個人,姿容傾城,即使比起她來也不落下風。

“是我的夫j……”話音尚未落下來,燕暮寒放下布巾,改口後的語調更加溫柔,“是我的夫人。”

迦蘭此番前來并不僅僅是為了祝賀,他與祝珩已有夫妻之實,得将圖麗對他的想法徹底打消,等到王上賜婚再拒絕就難了。

圖麗大驚:“可他分明是個男子!”

就在這時,穆爾坎問道:“将軍,塔木暈過去了,還要繼續打嗎?”

繼續打下去,人不死也得廢,他摸不清燕暮寒想不想讓塔木出事。

“不要打了!”圖麗被一動不動的塔木吓到了,連聲央求,“暮寒哥哥,是我讓塔木多講點你的事情,你別罰他了。”

燕暮寒面無表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犯了錯就必須受罰。”

圖麗急的眼淚汪汪,她比燕暮寒小五歲,正值豆蔻年華,身為迦蘭尊貴的王女殿下,有求必應,平生只在燕暮寒這裏碰過壁。

讓她眼睜睜看着塔木因她而死,她做不到:“不,他會死的,不可以……”

“繼續打。”

穆爾坎拿起軍杖:“遵命。”

“燕暮寒,住手!”

“将軍,饒了他吧。”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圖麗杏眼含淚,驚訝地看向祝珩,祝珩撥了撥手腕上的珠串,平靜道:“将軍,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塔木跟随你多年,饒了他這一次吧。”

迦蘭與諸國交好,圖麗從小就有多名語言老師,雖不至于精通,但也能聽懂各國的話。

燕暮寒皺了下眉頭,本來打算逼圖麗拿王上壓他,他就可以順勢與圖麗決裂,沖撞王女殿下勢必會引起迦蘭王室的不滿,不會再考慮将圖麗嫁給他。

祝珩只需要在他和圖麗僵持不下時開口求情,既能救下塔木,又能讓圖麗看清他心有所屬,寵愛祝珩至極,因為他一句話就反悔。

借此機會,還能讓府中人明白祝珩多重要,一箭三雕。

可惜他打算好了一切,萬萬沒想到祝珩會提前開口求情。

燕暮寒騎虎難下,若是聽祝珩的話,就失去了退婚的好機會,不聽祝珩的話,塔木會死,圖麗也不會相信他對祝珩有幾分真意。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燕暮寒說話。

穆爾坎小心翼翼地問:“将軍,還打嗎?”

燕暮寒心裏憋屈,面上不顯,搭着祝珩的肩膀,在衆人的注視下,含情脈脈地盯着他的發頂:“既然夫人求情了,那便饒了他吧。”

一場風波平息。

燕暮寒命人備了馬車,送圖麗離開。

圖麗神魂恍惚,從馬車車窗探出頭來,紅着眼圈問道:“暮寒哥哥,那人究竟是誰?我知你并未娶妻,他還是男人,你不要拿夫人這種荒唐話來搪塞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不懂什麽是喜歡?”

小公主受了驚吓,說着說着就抽噎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眼睫上淚光點點,鼻尖泛紅,十分惹人心憐。

燕暮寒不為所動,平靜地移開視線,盯着被拉起的車簾:“我并未騙殿下,雖還未迎他過門,但他确是我此生唯一的夫人。我二人早在七年前就私定終身,那時我不過十餘歲,比如今的殿下還要小,我心悅于他,多年癡心未改,又怎會覺得殿下不懂何為喜歡。”

圖麗不信,抽抽噎噎地問:“那,那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他?”

“心中珍寶,不願他人觊觎,自然是要藏起來的。”

昳麗的容貌浮現在腦海中,盡管不甘心,但圖麗不得不承認,祝珩那張臉堪稱絕色:“既然想藏起來,今日為何又讓我看見?”

燕暮寒掩唇輕咳,半是驕傲半是不好意思:“偶爾也想炫耀一番。”

圖麗是哭着離開的。

燕暮寒心滿意足,一路小跑去了祝珩的房間,臉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房間裏,祝珩彎着腰,剛把頭發浸濕。

敲門聲急促,一聽就知道來人是誰,祝珩懶得起身,直接道:“進來吧。”

“洗頭發嗎?”房間裏生着炭火,燕暮寒仔細地關好門,“我來幫你。”

祝珩側過臉看他一眼,拒絕了:“我自己來就好,醫師說過,你的傷口不能沾水,那邊有凳子,将軍坐着吧。”

燕暮寒坐得端端正正,直勾勾地盯着祝珩,看不夠一般,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着,越看心裏越歡喜。

今日府中人都知道祝珩是他的夫人了,等到他們成親之日,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

燕暮寒的獨占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落在身上的灼熱視線無法忽視,祝珩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硬着頭皮打破寧靜:“将軍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求情,早了,為什麽?”

這種錯誤不是祝珩會犯的,燕暮寒很好奇他打破自己計劃的原因。

聽語氣不像興師問罪,祝珩借着拿皂莢的機會快速看了他一眼:“身上的傷不疼了?”

燕暮寒下意識看向肩膀:“不——”

祝珩打斷他的話:“我說的是鞭傷,後背。”

如果按照燕暮寒的計劃進行,圖麗被逼走後,王廷的命令也會送達,縱使燕暮寒有赫赫戰功,也得罪不起迦蘭國,屆時就不僅僅是挨一頓鞭子那麽簡單了。

祝珩擠出皂莢的汁液,将頭發搓洗幹淨:“小将軍還嫌自己的傷不夠重嗎?”

是為了他。

是為了不讓他受罰。

計劃失敗的苦悶一掃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湊到他身邊,殷切地遞上布巾:“你,心疼我?”

如果不是心疼,又怎會為他考慮這麽多。

祝珩受不了他黏黏糊糊的口吻,接過布巾,往後退了一步:“将軍說笑,我只是怕被牽連。”

“我不信,你在騙我。”他退一步,燕暮寒就追過去一步,“你經常,騙我。”

冤枉,除了作畫時,他何曾騙過燕暮寒。

炭盆裏燒的正旺,祝珩坐在旁邊,一點點擦幹發間的水:“将軍來這裏,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

燕暮寒搖搖頭,笑容燦爛:“我來看你,開心。”

祝珩:“……”

這就是狼群養出來的性格嗎?

天真、熱情、純粹、真摯……像一只沒有腦子的小狗,永遠精神飽滿地等待主人,會為一點點小事興高采烈,簡單得一眼就能看清心裏在想什麽。

祝珩無奈失笑,在這樣的人面前,很容易就會卸下心防:“看我有什麽可開心的,我又不是開心果。”

你是。

燕暮寒默默在心裏腹诽,圖麗哭得淚水漣漣,他沒有一點感覺,而祝珩只是随意地看他一眼,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往下陷。

起初遇見祝珩的時候,他只是想握住這束好不容易照進他昏暗人生中的光,後來年歲漸長,少年情思萌動,夢裏夢外都是同樣的身影,方知愛意早已洶湧。

擦完頭發,祝珩放下布巾:“有一件事困擾我很久,不知将軍可否為我解惑?”

燕暮寒點點頭:“什麽事?”

“将軍是從何處得知我的表字?”

祝珩很在意那句“祝長安”,他有預感,燕暮寒對他的愛與此有關。

他沒有成家的想法,也沒有立業的雄心壯志,只想在北域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燕暮寒會對他失去興趣,那時他就可以離開了。

在此之前,祝珩想弄清楚一切,讓燕暮寒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門外突然傳來管家焦急的聲音:“不好了不好了,将軍,外面來了個想污蔑您的南秦細作!”

南秦和北域剛剛打完仗,王上本就對撤兵一事不滿,此時南秦的細作出現他府上,一個處理不好,就是通敵叛國的罪名。

燕暮寒表情沉肅:“怎麽回事?”

管家一路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那細作不知是誰派來的,自稱是從南秦大都來的,守在門前說要見您,正好被穆爾坎遇到,要抓他進軍營處置,現在兩個人在門口打起來了。”

燕暮寒一個箭步沖出去,祝珩思索了兩秒,領着裴聆,跟在管家身後:“問問他,來人确定是南秦人嗎?他都說了什麽?”

裴聆如實翻譯,管家回憶了一下:“是南秦人,背着包袱,說什麽來自國公府,要尋人。”

國公府?!

難道是祝子熹派來的人?

祝珩瞳孔緊縮,加快腳步往外跑,剛到門口,就看見被穆爾坎摁在地上的楚戎,燕暮寒撿起一旁的包袱,冷聲逼問:“誰派你來的?”

“住手!”

楚戎鼻青臉腫,見到他後猛地掙紮起來:“殿下!”

“他是來找我的,不是細作。”祝珩拉住燕暮寒的手臂,小聲道,“我舅舅的人。”

燕暮寒渾身一震,想起那兩封送往南秦大都的信。

兩封信,一封是祝珩寫的,一封是他寫的。

厚禮沒辦法送,他便有樣學樣寫了封信,表示自己會照顧好祝珩,讓祝子熹放心,順便問舅舅好,讓他同意自己和祝珩的親事。

這莫不是祝子熹不同意,特地派人來阻止他們成親?

燕暮寒眼神警惕,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包袱,裏面硬硬的,像是塊木板,沒有信:“放開他,進屋說話。”

進了房間,楚戎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泗橫流:“殿下,奴,奴……”

“你別着急,慢慢說,可是舅舅讓你來的?”

他在信裏提到自己和燕暮寒在一起,為了讓祝子熹放心,還說他和燕暮寒是舊相識,關系很好,有事可以通過燕暮寒聯系。

楚戎抽抽搭搭:“是二爺讓奴來的,二爺怕殿下受苦,特地命奴前來照顧殿下。”

原來不是來阻止他們成親的,燕暮寒松了口氣,将包袱還給他,帶着穆爾坎離開了房間,給他們留出單獨說話的地方。

楚戎衣衫褴褛,臉上都是灰,可見一路上吃了多少苦,祝珩嘆了口氣:“別跪着了,快起來吧。”

楚戎磕了個頭,雙手舉起包袱,牙關打顫:“奴月前啓程,本應早早就到達,耽擱數日是為了折回睢陽城,為殿下取來此物。”

包袱包的很嚴實,祝珩接過來,一邊拆,一邊笑着問道:“舅舅向來待我如親子,日夜為我操勞憂心,這是他讓你給我帶來的禮物嗎?”

“二爺在宮中遇害,這是他的……牌位。”

祝珩笑意頓失,臉上的血色褪淨了,他猛地擡起頭,指尖抖得厲害,聲嘶力竭:“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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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鈕钴祿長安要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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