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嫁娶
燕暮寒一直站在門口,聽到動靜立馬沖了進來:“怎麽了?”
包袱被揭開的一角,露出了裏面的牌位,上面赫然是祝子熹的名字,祝珩眼前一黑,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他喉頭腥甜,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竟是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血液濺在牌位上,祝珩在昏過去的時候也沒撒手,死死地抱着牌位,栽倒在燕暮寒懷裏。
不知睡了多久,祝珩睜開眼睛,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鼻尖萦繞着熟悉的藥苦味,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怎麽這麽黑,已經入夜了嗎?
“你醒了。”
燕暮寒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距離很近,祝珩愣了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現在是什麽時辰?”
“申時了。”
申時,下午,還不到傍晚的時候。
祝珩心裏發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便是入夜,也不可能這麽黑,黑得看不見一絲光線,像是掉進了墨缸裏。
燕暮寒端着藥碗,吹涼勺子裏的藥汁:“醫師說,你太激動,吐血暈倒。”
和上次暈倒的原因差不多,都是氣急攻心,祝珩的身體本來就虛,經不起折騰,老醫師囑咐要好好照顧,這幾天就開始針灸,祛除身體裏的毒素。
勺子遞到嘴邊,祝珩下意識含住,咽下藥汁。
以前從未出現過失明的情況,應當是他太過激動,等心情平複下來後就好了。
祝珩不吵也不鬧,無事發生一般,垂着眼皮,将燕暮寒喂到嘴邊的藥喝完:“楚戎在哪裏?”
“在外面,候着,你要見,他嗎?”燕暮寒放下藥碗,祝珩昏迷的時候,他問過楚戎發生了什麽事,“別多想,肯定,有誤會。”
事情還沒弄清楚,僅憑楚戎的一句話,不能斷定祝子熹出了事。
祝珩心知這一點,但祝子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即使心知肚明也無法保持冷靜:“讓他進了吧,我有事要問他。”
燕暮寒将楚戎叫進來,這一次沒有離開,一直坐在床邊。
楚戎一見祝珩就跪下了,語帶哭腔:“殿下……”
祝珩心煩意亂,呵斥道:“別哭了,你說舅舅在宮中遇害,是怎麽回事?”
“大都傳出消息,二爺在宮中被大皇子的車辇沖撞,當場斃命。”楚戎一下下叩着頭,聲聲泣血,“二爺無辜遇害,十三年前睢陽一役有冤,祝将軍與我父楚明灏遭奸人算計,奴無處訴冤,膽大包天擅請二爺牌位,懇求殿下為祝氏一族讨回公道,為我楚家滿門洗刷通敵冤屈。”
楚戎今年十三歲,十三年前因楚明灏通敵,楚家被滿門抄斬,楚戎是楚明灏的遺腹子,僥幸逃過一劫,後來被楚戎的好友救下,撫養成人。
他跋涉千裏,從睢陽城到南秦大都,将自己賣入了國公府,為的就是伺機平反。
“所以你并不是親眼看到舅舅遇害,只是聽說。”
楚戎一愣,忙道:“南秦已經傳開了,奴不敢欺瞞殿下,奴離開大都的時候,聖上正想着冊立新後,二爺大力反對,他此番遇害,定是皇貴妃及大皇子在暗中搗鬼。”
皇貴妃蘇氏,正是大皇子的母妃。
祝珩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是什麽時候聽到消息的?”
楚戎如實以告:“離開睢陽城的時候,二爺對奴有再造之恩,奴不忍心見其無辜冤死,就偷偷潛入了祝氏祖祠,将二爺的封名牌位盜了回來。”
祝氏一族世代鎮守睢陽城,祖祠就建在城中,唯有祝子熹這一脈在大都為官,祝氏族人死後,牌位都會送回祖祠供奉。
燕暮寒聽明白了,傳言真假尚未辨明,這人就拿着祝子熹的牌位來找祝珩,希望借祝珩之手來平反祝氏與楚家的冤案。
或許有對祝子熹的不忍心,但更多的是對報仇的渴望。
祝珩心緒難寧,眼前的黑暗更增添了他的煩躁不安:“你所言可屬實?”
他聽到楚戎重重的磕頭聲,聲音裏仿佛都帶着血意:“奴句句實言,若有欺瞞,不得好死,望殿下明察。”
燕暮寒将楚戎安頓在府上,命暗衛暗中監視,然後又安排人快馬加鞭啓程,趕往南秦大都查探情況。
祝珩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是要在他們的成親儀式上坐高堂位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果真是那什麽大皇子害死的,他便為祝珩取了對方的項上人頭。
身為夫君,必須想夫人之所想,體貼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祝珩獨自坐在床上,摸索着拿起放在枕頭旁邊的牌位,他的指尖每在一個字上撫過,心裏就升起一絲恨意,過去二十年裏所受的屈辱一股腦兒都湧上心頭。
他無心權勢,并不想争,所求不過是他和在乎之人能安穩度日,是以德隆帝偏心其他兄弟,祝珩都毫不在意。
以往祝子熹每每要為他争一口氣,争得皇子應有的排面,祝珩都抱着無所謂的态度,他巴不得一輩子待在明隐寺裏,做個普通人,不明白祝子熹為什麽執着于那些虛名。
如今祝珩明白了。
祝子熹争的從來都不是虛名,是尊嚴,是底氣,是旁人不敢欺辱于他,不敢将他推出去擋刀背鍋的權力。
祝珩抱緊了牌位,蜷縮成一團,如同小獸一般嗚咽:“舅舅……”
此身立世受盡折辱,怎能不争。
祝珩原以為不在意便得自在,到頭來才發現,即使他不争不搶,旁人也容不下他。
想要在這世道裏安穩地活下去,不僅要争,還要争九五至尊之位。
燕暮寒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扶着門,思緒陡然飄回到七年前。
花神節的夜晚處處都是花燈,十裏長街被點亮,如同一條墜入凡塵的璀璨星河,一眼望去,漫天遍地都是燈火。
燕暮寒被人群裹挾着來到最熱鬧的花神祠,從半空中飄落的粉色薄紗帶着淡淡的香氣,蒙了他一臉,隔着薄如蟬翼的輕紗,他看到款款而下的祝珩。
素衣雪發,眸光映燭,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女。
那時的祝珩挽了女子發髻,他的相貌本就随祝苑,美得雌雄莫辯,是以燕暮寒第一眼看到他,誤将他認成了姑娘。
他們語言不通,互相比劃着,猜測彼此話中的意思。
從熱鬧的花神祠到京郊,祝珩牽着他的手跑了許久,他們躲過了一直監視他的人,在城外荒敗的土地廟依偎着,那是燕暮寒所能擁有的、唯一的自由時光。
祝珩發熱了。
燕暮寒做了此生唯一一件不會後悔的蠢事,他戴上奴隸才會戴的枷鎖鐐铐,回到了他好不容易逃離的囚籠——北域長公主身邊,心甘情願斷下尾指,成為被控制的傀儡,借此來換她救救祝珩。
祝珩中毒一事,他在那時便知曉。
尾指斷掉的時候,祝珩正發着熱,燒得意識混沌,那是燕暮寒第一次喊疼,得到了祝珩的擁抱。祝珩不會安慰人,像講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一樣,絮絮叨叨地講着自己的事情,說他叫祝長安,說他是男子,說他身負不祥……
燕暮寒想,他大抵是從小就很卑劣,故意裝哭惹祝珩心疼,騙祝珩與他交換了信物,他用狼牙項鏈換走了祝珩的瑪瑙手串。
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那時的祝珩十三歲,尚未參加宮宴,比如今更活潑、更善良、也更柔軟一些,期間退燒了還會陪他玩耍。
他們相處了兩天半,第三天上午,祝珩被長公主的人送回了明隐寺,他則被帶回了北域。
一別七年,再見陌路。
燕暮寒關上門,穩穩地走向祝珩,陌路也無妨,他會調整方向,直到與祝珩殊途同歸。
“燕暮寒,我看不見了。”祝珩擡起頭,眼尾發紅,平靜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将燕暮寒砸懵了,他腳步頓住:“什麽?”
“我瞎了。”祝珩摸了摸眼睛,眉眼和從前一樣漂亮,只是失去了光澤,“剛剛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看不見了。”
燕暮寒大腦一片空白,機械地伸出手,在祝珩眼前晃了晃,祝珩的眼珠一動不動,并沒有聚焦,他一下子就慌了:“沒事的,別怕,別怕……我這就去找醫師!”
“等等!”
腳步聲停住,祝珩仔細分辨着方向,“看”過去:“燕暮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很少直呼燕暮寒的大名。
燕暮寒心中又急又慌,但怕吓到他,不得不慢下性子來,溫聲問道:“是問表字嗎?”
他并不知道祝珩的表字,只知道祝珩的乳名是長安,也不知祝珩之前為何要問他與表字相關的問題。
祝珩搖搖頭,他聞到燕暮寒身上的傷藥味道,略微仰起臉,眼睫輕顫,仿若一只脆弱的蝶在振翼:“我想問,你在迦蘭王女面前說我是你的夫人,還作數嗎?”
如今我瞎了,你的喜歡還在嗎?
許久沒等到燕暮寒的回答,祝珩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去,就在他以為燕暮寒變心了的時候,他的手被握住了,熱度透過皮膚滲進來,一點點暖熱了血液。
“我求之不得。”
溫熱柔軟的觸感落在手背上,一觸即離。
祝珩還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麽,一陣風就從床邊刮向了門口,是燕暮寒跑着離開了房間。炭火發出窸窸窣窣的燒灼聲,祝珩摩挲着懷裏的牌位,長出一口氣。
是作數的。
老醫師很快就到了,他幾乎是被燕暮寒提溜着衣領帶過來的,喘不過氣來,一張老臉憋得煞紅:“慢,慢點。”
他一生積德行醫,究竟是造了什麽孽遇到這兩個人,一天出診幾次,旁人尋醫問藥恭恭敬敬,眼前這位兇神惡煞的主兒,恨不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夭壽了。
病情在路上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老醫師檢查了一下祝珩的眼睛,又診了脈:“身子本來就虛,急火攻心,又受到毒素的影響,才會看不見,等到身體裏的毒素清一清,好好休息幾日,多補一補就沒事了。”
祝珩已經開始想自己瞎了後要怎麽辦,聽到這話有些回不過神來:“會恢複?”
老醫師撫了撫被拽得皺皺巴巴的衣服,沒好氣道:“不然呢,你還想真瞎了不成?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身體,你的身體虧空得厲害,年紀輕輕就血虛,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至此。”
祝珩想了想明隐寺的齋飯,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差不許多。
暫時失明,補一補養一養就會恢複。
燕暮寒提着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立馬命廚房做了十幾道大補的菜,親自投喂祝珩:“魚肉,大補,張嘴。”
“牛肉,大補,張嘴。”
“羊乳,大補,張嘴。”
“蒸蛋,大補,張嘴。”
……
還有人參、蟲草、雪蓮等珍貴的藥材,被煲成大補的湯,一勺勺喂進祝珩的肚子裏,祝珩喝得反胃,打了個飽嗝:“不行,我吃不下了。”
見他是真的吃不下了,燕暮寒将剩下的半碗湯一飲而盡:“你才喝了一碗半,還有大半盅沒有喝,我讓人用火溫着,過一會兒消化了你再喝兩碗。”
祝珩:“……”
這一頓飯是被燕暮寒伺候着吃的,祝珩卻累了個好歹,吃完就倒在軟榻上不動彈了,滿腦子都是“大補,張嘴”。
沒有一個胖子是一口吃成的,但有人可以是一頓飯撐死的,再這樣瘋狂地補下去,不等眼睛恢複,他就先去找閻王爺了。
得和燕暮寒好好談一談。
吃飽喝足就沒精神,祝珩揉了揉肚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困了?”燕暮寒淨了手,拿着浸濕的帕子走過來,給祝珩擦臉,“我已經派人去了南秦大都,尋找舅舅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定給你個交代。”
提起祝子熹,祝珩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既是宮中傳出的消息,定然八九不離十,要查一查墓地。舅舅早年間曾外出游歷,拜了個江湖人士為師,我隐約記得他提到過,江湖上有一種假死藥,服下後閉氣停脈,看上去和死了一樣。”
楚戎不敢騙他,但祝珩更了解他的大皇兄是什麽貨色,明哲保身一套玩得很溜,有殺人的心思,但不會親自動手,就像當年在宮宴上算計別人推他下水一樣。
更不必說堂而皇之的在宮中殺人了。
“你懷疑舅舅是假死?”
祝珩沉默了一會兒,偏頭“看”向窗外:“我希望他是假死。”
他希望來年煙雨飄然,春花爛漫之際,還能收到祝子熹親自采來的新茶,希望他打馬過長街的小舅舅遠離烏煙瘴氣的朝堂,能夠恣意江湖,無拘無束,希望傳言都是假的,希望……祝子熹平安無恙。
至于祝氏一族的血債,從祝苑到祝澤安,都由他來讨。
夜裏又起了風,燕暮寒以昨日的刺殺為由告了假,閉門謝客,是故剛吃過晚飯,府中上下就沒了響動,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風吹得竹葉簌簌,吹得積雪紛飛。
房間裏點了燭燈,怕刺激到祝珩的眼睛,放置在很遠的桌子上,軟榻四周擺着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都是燕暮寒特地命人從庫房裏挑出來的。
他就在這昏淡的光暈下,靜靜地看着祝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早已深刻在記憶裏的眉眼。
“何時學會北域話的?”
祝珩無法視物,不知天色如何,正在心裏推算現在的時辰,聞言心中一驚:“嗯?”
燕暮寒勾起他的一縷頭發,小心地梳理纏繞起來的發尾:“我說的是北域話,你我交流無礙,你分明能聽懂北域話,何時學會的?”
自從祝珩問出那個問題後,他就一直在講北域話,兩個人說着兩國的語言,卻沒有一絲違和感。
“沒學會,只是勉強能聽懂一二。”
“一二?”
“……七八分吧。”
燕暮寒傾身湊近,嗅到他發間的皂莢清香:“所以我上午說的話,你都聽懂了?”
太近了。
即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祝珩心裏敲響了警鐘,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他下意識往後退,後背抵到了窗臺。
“聽懂了,卻沒有反駁,應當算是默認吧。”
如果祝珩看得見,就會發現燕暮寒的臉上浮現出瘋狂的神色,病态的癡迷從他的眼底流露出來,如同絲線一般,将面前的人緊緊纏繞住。
“我……”
“祝珩,你也喜歡我是不是?”
不是。
祝珩撥弄着手腕上的珠串,舔了舔唇,喉嚨有些幹:“我想……嫁給你。”
他身無一物,要成就一番事業,要向南秦複仇,需要将軍夫人的身份,簡而言之,眼下他什麽都沒有,只能利用燕暮寒。
想嫁給他,不就是變相的表明心意嗎?
燕暮寒揚起愉悅的笑,他的長安臉皮薄,連喜歡都要拐彎抹角地說出來:“可我現在不能娶你。”
祝珩啞然,不等他問原因,燕暮寒自己就憋不住了,低下頭,蹭了蹭他的肩膀,音色溫軟甜蜜:“我現在還未加冠,不到娶妻的年紀,你再等我兩年,好不好?”
南秦和北域都是二十加冠,男子一般是行加冠禮後再商讨娶正妻和成家的事宜,在北域更看重年紀,認為二十歲之前心性未定,即使娶了人回家,也不算正妻。
燕暮寒不想拿其他的名分去侮辱祝珩。
“兩年啊……”祝珩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他都忘了,燕暮寒剛滿十八歲,還是可以被稱為少年的年紀。
燕暮寒生怕他反悔不想嫁了:“如果你覺得兩年太長了,我們可以先議親,不,不行,議親很容易出變故,等我想想,肯定還有辦法的。”
不成親正好,燕暮寒對他用情至深,成不成親都會幫他,祝珩在心裏敲着如意算盤:“沒關系,不成q——”
“有了!”燕暮寒一拍大腿,激動道,“你加冠了,你娶我就合規矩了,嫁娶只是走個過程,表面上你是夫君,但實際上你是我的夫人。”
原本他就是想嫁給祝珩的,緊趕慢趕,在祝珩加冠這年打進南秦,把人給搶了回來,如今還照着以前的計劃來就是了。
祝珩語塞,一時間分辨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你,堂堂北域大将軍,要像一個女子一樣嫁給我,你是認真的嗎?”
如果燕暮寒真的嫁給他,必定會淪為整個北域的笑柄。
他是南秦第一笑話,燕暮寒有望成為北域第一笑話。
還挺相配。
燕暮寒理直氣壯:“當然是認真的,難道你不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嗎?”
這一問給祝珩問笑了,他以為處處強調他是夫人的小将軍極為在意誰是夫君,沒成想燕暮寒為了與他成親,竟然主動提出要做新娘子。
這麽喜歡他嗎?
“是很好,但我以什麽身份娶你呢?”
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定然不行,一介平民也不合适,多少要門當戶對,相差過于懸殊,世人會嘲笑燕暮寒。
祝珩這廂還在思索着,燕暮寒已經滔滔不絕編了起來:“你叫祝長安,迦蘭國生人,娘親不幸罹難,瞎眼爹路上遇到土匪,被砍了幾百刀,全屍都沒留下,血肉被野狗果腹……”
這故事編的挺合他心意,祝珩聽得津津有味,可惜故事裏的他沒有兄弟姐妹,若是有,也和瞎眼爹一個下場就好了。
“瞎眼爹不得好死後,你便開始游歷四方,從迦蘭到南秦,你我在睢陽城相識,一見如故,互許終身。”
“……這就沒了?”
“沒了。”
祝珩從故事的藝術性角度出發,提出懇切的建議:“一見鐘情太俗套了,最好再編點浪漫的蘭因,比如月照柳梢頭,畫船聽雨眠,之後就是喜聞樂見的分別,經年流轉,你我久別重逢,破鏡重圓,恨海情天……這樣的劇情才夠跌宕起伏,能吸引到人。”
久別重逢,七年算不算久?
破鏡重圓,從對面不識到談婚論嫁算不算重圓?
祝長安,大騙子。
分別并不喜聞樂見,你說的一切我們之間都經歷過,只不過你不記得了。
你連我都不記得。
除了故事情節,祝珩對人物出身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身份得厲害一點,不然配不上你。”
燕暮寒沉聲道:“不必,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是我與你成親,其他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那你不怕淪為笑柄嗎?
祝珩沒把這話問出來,因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燕暮寒要作為新娘嫁給他,無論他的身份高貴還是低賤,燕暮寒都會變成笑話。
放着貌美如花的迦蘭王女不娶,偏偏要嫁給一個男人,祝珩已經能夠想象到燕暮寒會面臨什麽處境了。
悠悠衆口難以堵塞,祝珩甩了甩腦袋,現在還有更值得他關注的事情:“長安是我的表字,你從哪裏得知‘祝長安’這個名字的?”
燕暮寒笑了聲,很輕,他的目光黏在祝珩臉上,語氣涼涼的:“不告訴你,你自己想。”
雪狼性子高傲,燕暮寒養成了小狼崽的脾性,也在驕矜拿喬。
是祝珩先忘了他,他才不會主動提起當年的事。
炭盆燒完了,燕暮寒取來新的金絲炭,将炭盆放置在床邊:“時辰不早了,該休息了。”
祝珩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摸索着下了軟榻,燕暮寒扶着他走到床邊,看着他坐下後才松手,拿起桌上熱乎乎的湯:“喝了湯再睡。”
“……我不餓。”
“補身體的,你還想不想早點恢複了?”燕暮寒吹了吹湯,“大補,張嘴。”
祝珩條件反射張開嘴,含着一口湯後才反應過來,只能不情不願地咽下去。
詭計多端的男人!!
多種珍貴藥材炖的湯,一直用火煨着,熬幹了一半,剩下的小半盅正好倒了一碗,燕暮寒全都喂進了祝珩的肚子裏。
祝珩被撐得差點吐出來,明天一天都不想吃飯了,燕暮寒扶着他在房間裏走了好幾圈,飽脹感才消失。
床上鋪了柔軟的絨被,祝珩平躺在床上,舒服地喟嘆出聲,燕暮寒在床邊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臂:“往裏躺躺。”
祝珩往牆邊挪了挪,身邊的被子凹陷下去,溫熱的身軀下一秒就靠了過來,躺在他身邊。
是燕暮寒。
“快點閉上眼睛,睡覺了。”
祝珩“盯”着他,緊張地拽住被子:“你怎麽躺下來了?”
燕暮寒振振有詞:“我們成親後都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現在眼睛看不見,需要人貼身照顧,正好能提前習慣一下。”
燭火已經被吹滅了,房間裏只剩下夜明珠,在柔和的光暈下,祝珩睜開的眼睛裏寫滿了無措。
和心上人同床共枕,沒人會不激動,燕暮寒緊張地抿了抿唇,祝珩失明的事發生的太突然了,他原本沒打算這麽早就睡在一起的。
燕暮寒舒出一口氣,将被子掖好,拉起祝珩的手握在掌心裏:“別緊張,我今晚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前天晚上醉了酒,剛做過,不能太頻繁。
作為一個體貼的夫君,必須克制欲望。
“我不是緊張,我熱。”祝珩抽出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滅掉兩個炭盆吧,太熱了。”
燕暮寒看看床邊的唯一一個炭盆,又看看滿頭大汗的祝珩,語氣遲疑:“你很熱嗎?”
祝珩“嗯”了聲,他身上也熱出了汗,拉開被子還不夠,又去扯衣領:“燥得慌,太幹了,嗓子像要冒煙了一樣。”
燕暮寒擔心他的身體出了新問題,緊張地問道:“除了熱,你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祝珩試着感受了一下,目光逐漸呆滞,還真有個地方不舒服得緊。
那大補湯……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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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小燕子的清奇腦回路
小燕子:年紀不夠,無法娶妻QAQ
長安:那我們暫時不要成親。
小燕子:不,我可以做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