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

養得好好的!”

“小甜,你過得還好吧。”秦勤看着汪甜玉,輕聲問。

“還好啊,”汪甜玉撓撓頭:“兩個人麽,剛剛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些磨合期,彼此不夠了解也不夠信任。但只要是真心的,就總能找到相處好的辦法。”

“那就好,看到你這麽幸福我也好開心呢。”秦勤笑說:“只是真沒想到,你跟君君居然會是好姐妹,那次我也是去醫院探望你,跟君君前後腳,要說緣分來了還真是擋也擋不住呢。”

“那我算是你們的紅娘咯,婚禮上可要好好謝謝我的呢。”

“诶?聽說你們在災區領養了一個孩子?”秦勤問:“怎麽,沒自己生一個?”

“在準備了。”汪甜玉點頭:“小希望的爸媽都在地震中去世了,我跟這孩子有緣,于是就帶回來了。總想着,等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最好是個女兒,可就白撿了一個好哥哥呢。”

“恩,如果要生小孩的話可要好好注意下身體,聽人家說備孕時期的養生可是直接能影響孩子的體質呢。”

“呵呵,你現在就已經有個好爸爸的雛形了呢!”汪甜玉笑道:“看來,我可以把自己的好姐妹放心交到你手上咯,秦警官!”

回去的路上,汪甜玉說不出來自己是哪裏別扭,總覺得什麽地方像一塊巨石般壓抑着自己的心胸,似乎有點透不過氣來。

“少奶奶,小少爺又發燒了。”一進家門,保姆就急匆匆得撲上來。今天杜辰楓值夜班,杜月生和阮佳華也去度假了。

汪甜玉心裏一驚,趕緊去看孩子。

小臉燒得紅撲撲的,也沒有之前那麽精神那麽能折騰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下午五點。”

“給阿楓打電話,不行還是送去挂鹽水吧。小孩子家,燒的高了容易生肺炎。”汪甜玉抱着兒子,輕輕哄着。

小孩子打了針很快就睡着了,汪甜玉看着那乖巧的小臉,滿眼都是幸福的痕跡。

男人走入病房,把一件大衣遞給她:“看你今天神不守舍的,小孩子發燒沒什麽大不了的。”

“也不是啊…”汪甜玉心裏郁悶,便把白天的事跟杜辰楓說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你告訴那姐妹也不要太擔心了,她這樣的情況也屬常見。只要調理得好,不至于會有大的影響。”杜辰楓拍拍她的肩膀。

“恩,我就是一想到他倆白天的樣子心裏難受罷了。”汪甜玉咬了咬唇,目光始終沒從兒子身上離開。

“小甜,回家吧。”杜辰楓将孩子輕輕抱起來:“已經下半夜了,你這麽累不要熬壞了身子。”

“給我抱吧。待會醒了一看到你就要哭了。”汪甜玉接下孩子。

“喂,有那麽誇張麽我又不是惡魔。”杜辰楓無奈的說:“我可是很有小孩緣的好不好?”

夜幕降臨之際,汪甜玉翻來覆去得睡不着,腦中一會出現秦湘君緊張的淚眼一會出現秦勤懊惱的表情。

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心裏發慌的很。

汪甜玉有些懊惱這樣的自己,曾經那個無畏無懼,天塌下來當被蓋的女孩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越是幸福便越是患得患失,越是有了責任便越是擔心失去掌控。

她披了一件睡衣站在陽臺上,夜風習習吹得人滿心舒爽。直到眼前出現第三波巡邏隊伍,汪甜玉才意識到到已經快要淩晨兩點鐘了。

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然後爬回了床。男人的睡顏像個孩子,偶爾發出一陣均勻的鼾聲。

汪甜玉側着身子躺下去,瞪着兩只眼睛看着他。

只看到杜辰楓忽然坐起身來,伸出手臂往身旁一拍,正好摸到汪甜玉的肚子。

男人幽幽得喘了口氣,意識到女孩在他身邊,于是放心得繼續躺下。一個細微的小動作,讓女孩溫暖不已,她像個小貓一樣拱進男人懷裏,下一瞬間便被對方牢牢匝住。

原來之所以一直睡不着,只是因為沒有被他抱在懷裏,汪甜玉安心得想。

有一個周末一大早,杜辰楓告訴汪甜玉說下午有個朋友聚會,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去。

可就在女孩站在洗手間鏡子前刷牙之時,突然一陣反酸的惡心襲上心頭。

那感覺,陌生又帶着驚喜。汪甜玉漱漱口,望着穿衣鏡裏稚氣未脫的自己,小心翼翼得拉了拉衣服的前襟。

如果真的懷孕了,是不是會像這樣大腹便便?

“阿楓!”汪甜玉叫他:“我今天還是不去了吧,身體有點…不太舒服。”

“着涼了?”杜辰楓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是,應該是吃壞了什麽東西吧,沒什麽胃口。”汪甜玉的聲音有些緊張。

“那我在家照顧你,不去了。”杜辰楓拉下打了一半的領帶,剛要打電話。

“別了,阿楓,你們戰友聚會難得一次,去好好玩吧。我躺一會就沒事了。”汪甜玉說,其實她心裏另有打算。

“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可能昨天急救事太忙,晚飯也沒好好吃,累着了。”汪甜玉把男人推了出去:“有阮媽媽在家,還輪得到你來照顧嘛。乖,早去早回?”

杜辰楓看她精神還好,也就沒有堅持。

男人前腳剛走,汪甜玉就開始穿衣服出門。

她帶着自己的病歷卡,來到了市醫院。熟練地挂了婦科,跟大夫說了下自己的情況。

接下來的時間裏,就是在等血檢報告。她想跟秦湘君發個短信,但一想到最好的姐妹應該還沒能從之前的陰影裏走出來,自己這時候跑過去興高采烈得宣布懷孕,這不是犯賤麽?

就好比在不及格的同學面前賣弄自己的一百分考卷,沒有最欠揍只有更欠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檢驗室窗口裏喊出自己的名字。

女孩跳起來去搶報告單,上面一個清晰明顯的陰字,讓她各種失落。

奇怪了,明明就有反應,而且…上個月的月事也沒有來。汪甜玉咬着嘴唇試探性得問那護士:“請問,會不會弄錯啊?”

跟揪了貓尾巴似的,小護士白眼一翻:“你什麽意思啊?我們要是弄錯了化驗單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這能随便錯麽!”

汪甜玉雖然心情郁悶,但也知道自己說話不着聽,同樣身為護士要是有患者這樣問自己,她也要炸毛的。

但是化驗單上的白字黑字,明明就是顯示沒有懷孕的跡象嘛!

長長得嘆了口氣,女孩依舊不死心得帶着化驗單回到門診室。

“大夫,這是報告。”女孩把報告遞上去。

“哦,既然沒有妊娠跡象,那應該是勞累或者是寒陰導致的內分泌失調,你生理期延遲多久了?”大夫看了看報告,在病歷上寫了幾筆。

“不到一個星期。”汪甜玉垂頭喪氣得回答。

“哦,你這個年齡的,也屬于正常。注意要早睡早起,多吃維生素,你什麽工作?上學?”

“護士。”

大夫臉上明顯呈現出了一絲親近,同行總歸是有很多話題的。

“那就更不用我多說了,你自己也從醫知道該怎麽好好養生,對不對?”

“大夫,我結婚都一年多了,一直想要小孩子卻一直沒懷上…。”

“哦?”大夫撫了撫眼鏡:“你們有沒有做過婚檢?”

“沒…”汪甜玉心想,剛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就被拉去登記結婚了,婚檢個毛線啊。

“很多男的吧,由于壓力過大,活性不夠,建議帶你老公過來檢查一下。”

“不是…他沒問題的!”汪甜玉想起來當初陸丹出現的時候,自己曾經做過的奇葩傻事。杜辰楓是健康的,受孕沒有問題。

“那他沒問題那不就是你有問題了?”大夫盯着女孩,開了一張陰超單子給她:“要不要去看看?興許只是有點小毛病,調理調理就好了。”

“我…我怎麽會有問題,我一直很健康的。”汪甜玉愣了一下。

“有沒有問題自己說了不算,儀器說了算。醫者父母心,我當然也希望你很健康。”大夫笑眯眯得說。

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汪甜玉每年也跟孩子們進行簡單的體檢。但作為未婚的女孩,這樣大尺度的陰超監測肯定是第一次嘛。

略帶緊張得爬上床,女孩的臉漲得通紅。

“腿打開一點,放松,又不疼的!”上了些年紀的老大夫一邊盯着儀器一邊說。

“好了,衣服穿上,半小時後來拿報告。”

就在汪甜玉轉身要出門的時候,老大夫突然叫住她:“小姑娘,剛結婚?”

“一年了…”汪甜玉回答。

“以前都沒檢查過麽?”

“恩,第一次。”

大夫哦了一聲,什麽都沒說得埋下頭去寫寫畫畫,搞的汪甜玉渾身毛孔都在緊張。

就在這時,女孩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阿楓…”

“你在哪啊?阮媽媽說你出門去了…”

“哦,我一個人待着有些悶,出來逛逛。”汪甜玉情緒不高,既然沒有懷孕,也懶得多說什麽。

“不是不舒服麽?怎麽還往外跑,天氣預報說今下午有大到暴雨,早點回去知道麽?”

“恩,你也是。”女孩搪塞着挂了電話,像螞蟻一樣在報告窗口附近逛着圈。

緊張得捏着報告交到醫生的手裏,開着那越皺越緊,像天津大麻花一樣的眉頭,汪甜玉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你這個情況,不太樂觀啊。”大夫咂咂嘴,眼裏閃過一絲讓人窒息的同情。

早春的大暴雨十分罕見,汪甜玉走在瓢潑的大路上,仿若一具行屍走肉般游蕩。雨水打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層衣物,眼臉全然無法睜開。

醫生的話就像淩遲一樣一下下切割着自己的心——雙側輸卵管經久性傷害,受孕幾率僅存千分之零點三,基本可以判斷為終身不育。

為什麽會這樣?

望着灰蓬蓬的天空,雨水刺進她的雙眼,難道真的是老天嘲諷自己得到了太多的愛——終于收回了他的恩賜?

是自己的不珍惜,不在乎,不感恩導致這樣的懲罰麽?

伸手撫摸着沉甸甸的小腹,女孩依舊不敢相信,這裏——已經被判處了死刑。再也不能孕育想要的生命,再也不能回饋愛人一個期待的希望。

這一生,都是一個殘破不完整的女人,即便擁有再多美好的幸福,總是缺憾。

汪甜玉想:我不貪心吧,我沒想過要這麽多吧。從一開始到現在,只幻想過有個和睦的家庭,體貼的愛人,可愛的小孩,過着不窮不富的生活共同努力着。

偶爾小歡笑,偶爾小煩惱,有溫馨也有争吵,就那麽一點點變老。

爸爸媽媽用生命托起了後代的延續,為什麽老天又奪取了自己做母親的權利?

可惡!可惡!恩賜我一樣東西,就要拿走一樣東西。看似最原始的公平,卻不給自己任何選擇的機會!

可是,如果要選擇,她又願意用什麽代價來換取?

失去杜辰楓麽?失去小希望麽?失去阮媽媽麽?失去現在的美好生活麽?汪甜玉迷惘了,就像當初,誤以為杜辰楓不能生育一樣。自己不是也曾做好了跟他相守一生的準備,為他放棄一切的準備麽?

但是人類永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厄運最終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間,誰能真放下誰能真灑脫。

一輛私家車濺着滿身的泥水在她面前驟然剎住,搖下車窗,裏面的人破口大罵。

汪甜玉聽不清他在罵什麽,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一路都在闖紅燈。就這麽搖搖晃晃得往前走。

她想起在災區時,有驚無險的解脫讓她終于願意對愛人敞開心扉。她無數次幻想着可以跟他生個鼻子像男人眼睛像自己的孩子。

這一切,就像被雨水驟然剿滅的泡沫一般凄迷。

杜辰楓,好好地幸福,為什麽只有我和你這樣多災多難?是生活本來如此,還是心态不對?

落湯雞一樣的汪甜玉從走進軍區大院之時便叫所有的警衛目瞪口呆。等到杜辰楓沖到門口看到女孩之時,她已經虛弱到話都說不出了。

“小甜!”男人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把攬入懷中:“你這是怎麽了?淋成這樣會生病的!”

“阿楓!小甜——小甜你怎麽了?”阮佳華沖到樓下,看着女孩泛白的臉色,頓時眼圈一陣陣泛紅:“小甜,小甜跟媽媽說發生了什麽事?”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體溫,熟悉的關懷熟悉的擁抱,汪甜玉終于打開模糊的眼簾,卻沒等到說出一個字,便淚如泉湧。

“小甜你不要吓我!到底怎麽了?你說話啊——”杜辰楓搖晃着女孩瘦削的雙肩,卻不敢再加一份一毫的力度。那個永遠都活在陽光下笑靥如花的少女,此刻輕薄的就像一片紙鳶。

“阿楓…”汪甜玉淚眼婆娑得吐出兩個字,驟然昏倒在男人的懷裏。

“小甜——”

從女孩手中拽出一張幾乎浸濕揉爛的紙頭,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卻依稀能看出來某某醫院婦幼科的字樣。

撩開衣袖,纖細的手臂內側,一塊采血後的淤青上針孔矚目。

杜辰楓抱着女孩,才發現她渾身冰了卻惟獨額頭滾燙。趕緊将她抱進浴室泡在溫和的洗澡水裏,夢呓中,女孩不停的發抖。

“爸爸…媽媽怎麽了?”小希望牽着杜辰楓的褲腳,奶聲奶氣得說。

“媽媽生病了,希望乖乖的,跟外婆去玩。”杜辰楓掐了掐男孩的臉蛋。

“媽媽怎麽會生病呢,她今早出門前還很開心得問我,想不想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呢?”

“呵呵,媽媽跟你開玩笑呢…”杜辰楓咬着唇,直到一絲腥鹹的氣息鑽入口腔之中。

整整三天高燒不退,汪甜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半昏半醒的狀況下說些胡話。只是覺得頭痛腦熱,意識完全無法集中。

偶爾能感覺有人的腳步在床前踱來踱去,一些仿佛從異次元飄過來的話語嗡嗡隆隆。

有時候有誰的手掌我握着自己的手,摸着自己的臉。

偶爾是那溫和厚重的大手,偶爾是溫柔纖細的玉指,偶爾又是涼涼軟軟的小掌。

她聽不清有誰對她說了哪些話,耳邊一直萦繞着醫生的長籲短嘆,眼前一直飄散着那張報告單。

噩夢的力量永遠抵不過顯示的摧殘,汪甜玉想,如果自己可以不用清醒,就這麽睡下去也好過面對冰冷。

可是她終究醒了,醒在卧室的大床上。

除了高高懸挂的點滴架和床頭一堆亂七八糟的藥外,并沒有其他人在身旁。渾身上下半分力氣,就好像從骨頭到筋都被人抽幹淨一樣。汪甜玉邁着浮誇的步伐推開門。

樓下的大廳裏,似乎聽得家人們在談論着什麽。

有阮佳華的聲音,有杜辰楓的嘆息,有宋清平的勸慰,有杜月生的命令。汪甜玉不想下樓,她真的沒有做好準備在所有人面前坦白自己不能生育的真相。特別是,一想到杜月生那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抱孫子的熱切心情就要竹籃打水,女孩覺得喉嚨一陣陣得哽咽着。

她不想死心,不孕不育又不一定是不治之症,僅僅聽了一個大夫的話…就要放棄希望麽?

汪甜玉不甘心。

她蹑手蹑腳得從後側樓梯走出去,還好沒有撞上任何傭人。那裏臨近廚房,女孩就仿佛回到了當初在紅心孤兒院的幼年時光。偷吃的東西這種事,她最拿手不過了。

找了兩塊點心,抓了幾片香腸。她踏步走出門去。

不想驚動家人,也不想面對難于啓齒的真相。汪甜玉站在那堵曾經差點要自己小命的牆根下。

一年多前,自己剛剛嫁給杜辰楓,爬牆是為了那一側世界千絲萬縷的紐帶。

半年多前,自己幫助沈梅溪逃過這堵牆,那一刻,她終于以一個被認可的身份同愛人重回杜家。

這一刻,她要不要再一次從這裏走出去?她要一個說法,她不想因為自己…使這個美好幸福的家庭永遠蒙上遺憾的陰影。

雨後的天氣有些回暖,風還是不小。汪甜玉抓着牆壁一腳邁上了花壇,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

突然之間,溫柔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扯住她的腰:“你又要幹什麽?”

回眸,男人的神情裏泛着心疼和訝異,不由分說得跌倒在那寬闊的胸懷裏。汪甜玉倔強得站直身子,一雙永不言棄的大眼睛挑釁得看着男人。

“我…我出去走走…”高燒剛退,一身虛汗,臉色蒼白,還穿着居家服預備爬牆——汪甜玉知道杜辰楓就是腦子進水了也不會相信自己的話。

“小甜…”男人按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你的報告單,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汪甜玉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相信,那只是個小小的檢查,說不定不準确呢!

那個大夫傻乎乎的,比你的水平差了十萬八千裏!什麽陰超b超,随便拿個棒子在裏面攪弄幾下就能查出來我的生育系統有毛病?鬼才相信呢——

阿楓!你陪我再去大醫院看看好不好,就算…就算有什麽小問題,也是可以治的對不對?”

“小甜…”男人凝視着女孩激動泛淚的眼睛,緊抿着唇。

“你別不相信啊,我跟你說那個大夫肯定是庸醫!還說我是什麽創傷性損傷——別逗了,我又沒受過什麽傷——那次被槍打到不算,難道給肩膀縫針還會弄壞我的生殖器官不成!

災區爆炸那次也不能算!你把我保護的那麽好,我壓根一點都沒傷到…真的——”

“小甜!”男人的淚水終于溢出隐忍的眼眶:“別說了!能不能生孩子,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好不好?我們已經有了小希望,我們一家人可以快快樂樂得生活在一起。”

“我就是不甘心啊!你也是大夫,難道不跟着我一起想辦法麽?現在醫術這麽發達,就算我真有什麽病——也是能治好的啊!能治好的對不對?”汪甜玉捧着男人的臉頰,透過模糊的淚簾,她看清男人那張絕望痛苦到極致的臉。

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這樣脆弱的表情,就好像一切靈魂崩塌在傷痛的最前線。

“阿楓…陪我去醫院好不好,我們再好好檢查一下…就算有千分之零點三的概率,就算有萬分之零點三的概率,我都不想放棄!”抖索着蒼白的嘴唇,汪甜玉伸手抹去男人眼角那堅強的淚。

“小甜,”男人英朗的輪廓埋在女孩的頸窩:“你十二歲那年闌尾炎急救,手術的時候因為醫療事故而傷到了雙側輸卵管。那一刀…是我開的。”

那一刀…是我開的…

七個字,兩秒鐘說完。卻幾乎用了半分鐘的時間從女孩的鼓膜傳入大腦編輯成意識,呼吸扼住喉嚨,心跳縮在胸腔。

女孩抓着男人的手臂漸漸松開,她向後退了兩步,喃喃得說:“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這一刀是我開的!”杜辰楓上前一步環住女孩弱不禁風的身體:“是我害得你不能生育,是我毀了你當母親的權利!我就是那個草菅人命的混賬醫生!”

九年前,貪嘴的女孩圍着汪爸爸去南方出差帶回來的一串小米蕉吃個沒夠。

那時的孤兒院孩子還沒有現在多,那時的汪海棋還是個會悄悄把自己的好吃的留下來給女孩的好哥哥,那時的生活簡單又幸福,有點新奇的東西足夠女孩興奮好久。

香蕉吃多是會導致腹瀉的,這是常識。

阮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汪爸爸難免粗心。所以女孩一趟趟往廁所跑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快要虛脫的蒼白臉色,吓壞了所有的小夥伴。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女孩伏在汪爸爸的背上,半大的男孩汪海棋舉着一把黑色的大傘。

就像一整個世界。

當已經陷入半昏迷的女孩被汪爸爸送往臨近的軍區衛生所之時,接待他們的只有一個年紀輕輕的值班實習醫生。

年輕氣盛的小醫生精準的做出了女孩是急性闌尾炎的診斷,他優雅自信的判斷只在女孩迷迷糊糊的視線裏留下了印象不深的一瞥。

“阿楓…你做什麽?”同樣年輕卻多出幾分沉穩的代班師兄看到興致勃勃準備手術室的他,眼裏的嚴肅一下子湧溢。

“手術啊!你也看到了女孩子的情況——”

“你剛剛實習兩個半月,怎麽能在沒有代班老師的指導下擅自手術?”

“情況危急救人要緊。”年輕醫生自顧自得準備:“代班老師不在,你來幫我坐鎮吧?”

“我跟你甚至不是一個部門,這不合規定!”男人拒絕:“情況既然這麽緊急,趕快派車送到大醫院。”

“師兄!這種小手術我兩個月來都跟着老師上過n臺了,整個過程背都背得出來好不好?”年輕醫生不服氣:“好不容易有個這麽好的機會,讓我晾涼翅膀。放心,根本沒有風險的!”

“阿楓,這是人命啊!”

“出了事我命賠給她——”倔強的轉身,徒留男人默許的嘆息。

飛上太空的火箭可以算錯小數點,那一臺小小的闌尾炎手術又為什麽不能被一刀毀掉希望?

誰敢說自己這一生不會犯錯,就像一張小學三年級的考試卷,即便下筆行雲流水,又有人真的敢包票自己沒有一點粗心大意麽?

醫生不一樣,錯了…就是無法彌補的錯…

那一刀,劃去了杜辰楓所有的自信,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驕傲。他愣愣得站在打開腹腔的女孩面前,顫抖的雙手,幾乎忘了該怎樣縫合。

宋清平已經叫來了當天的代班醫生,幾個人手忙腳亂得把事情壓了下來。

杜辰楓不說,宋清平不說,卻不能保證第三個人不說。

雖然還瞞着病人的家屬,但一旦曝光,杜辰楓的路就真的走到盡頭了。這是鐵面無私的杜月生第一次出面,他為人正直,但也有父親的軟肋。

至少他以為,飽受心靈折磨的兒子,已經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如果他願意,窮盡一生為患者嘔心瀝血将是他的追求和救贖。

還在麻醉期的女孩,壓根就不會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大大咧咧的汪爸爸,依然沉浸在女兒有驚無險的喜悅中。

唯有心思缜密的阮媽媽,在汪甜玉兩年後的月經初潮中發現了些許異常,帶着未識人事的女孩去體檢——最終得到了讓她痛徹心扉的真相。

汪甜玉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感情最好的汪爸爸和阮媽媽第一次發生激烈的争吵。堅強樂觀的阮媽媽,打了汪爸爸狠狠一個耳光,然後抱着他哭成了淚人。

但是他們…什麽都沒有對自己說。

汪爸爸氣憤之餘,想要去打官司,卻被告知當初那個醫生家底殷實并已經被送出國接受心理療養了。

一個星期後,一張價格不菲的支票送到了狹窄破舊的小孤兒院。

年輕的夫妻抱頭痛哭,看着已經半大的女兒,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對她吐露。

那天阮佳華問女孩:“如果你有兩百萬,你想用來做什麽?”

女孩說:“想換一個大一點的孤兒院,讓大家都住的舒服一點。”

于是,紅心孤兒院重新選址蓋樓,又多招了十幾個孤兒。

日子一天天平靜得走下去,杜辰楓和汪甜玉就像兩條不再相交的線,各自有着各自的軌道。

但是沒有人知道,兩個男人之間的約定從那個無法逃離的記憶深處便已經深深種下承諾和決定。

一個不能生育的孤女,要找到願意接受她的真愛,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一個做她的丈夫。

一個做她的兄長。

給予她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歆羨的寵愛,最完美的護佑。從一開始的償還,到後來的接近,到真心的相愛,彼此像長到肉裏一樣無法分開。

但是真相,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

汪甜玉擡起頭,他看到杜辰楓身後站着剛剛趕過來的阮佳華,杜月生和宋清平。

“你們…早就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是瞞我一個人…”汪甜玉冷笑,笑得她自己都厭惡自己:“杜辰楓!宋清平!你們用這樣的方法來補償我——你們把我當什麽?!

我早就在懷疑,像我這樣的灰姑娘,怎麽可能會得到你們這種男人的青睐?原來…你們只是在贖罪!可惜你太小看我了杜辰楓,這二十年來我一個人不是一樣過得很開心快樂?貧窮卻滿足,生活中總有各種各樣的驚喜和希望,我不是一只殘疾的金絲雀!”

“小甜!不是你想的那樣——”宋清平上前,他一向善于言辭,此刻卻在女孩絕望凜然的目光下說不出一個字來。

“讓我們…單獨談談吧。”杜辰楓松開汪甜玉的肩膀,身後的三人漸漸離去。

“來,小甜——”杜辰楓彎下身來,示意她踏着自己的肩膀翻上牆去。

“你…你這是要幹什麽?”汪甜玉悲憤的情緒急轉而下:“你要我去哪裏?”

“你想去哪裏都可以。”男人倚在牆角下,看着女孩怔怔得騎坐在牆頭上。

這樣奇怪的姿勢和氣氛裏,杜辰楓說出了兩人之間最偶像劇的表白。

“從來沒有想過用這種束縛的護佑,來減輕自己的罪孽。

我之所以做這樣的決定,是因為我希望可以走進你的痛苦裏。你的人生,我不能缺席。不是因為同情和愧疚,而是因為從我再一次與你相遇,便是真心喜歡你的。

小甜,你可以離開我,翻過這面牆,你可以回到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裏去。但是你要知道,紅心孤兒院也好,阮媽媽也好,還有你最最不能放下的小希望。所有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都已經跟你一起融入進了我存在的角落裏。你逃不掉了,不管你原不原諒我,你都逃不掉了。”

“杜辰楓,你威脅我!”汪甜玉掄起手,要不是因為胳膊短打不到他,只能悻悻得看着眼淚放下。

“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看你的時候你十六歲。”男人就像在敘述着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還在念書呢。你喜歡英語,最讨厭數學,體育課永遠是滿分。高考那年數學42分,你一邊自嘲得笑,一邊安慰阮媽媽。你沒有繼續讀書,說要去打工賺錢。那年汪爸爸剛剛患病——”

“你早就…去找過我…”女孩咬着嘴唇,輕聲吐出幾個字。

“我不願意過早的打擾到你…”杜辰楓靠着牆邊慢慢坐下:“每次一想到有一天你會被這樣的真相折磨的再也不會露出笑容,我就像被噩夢束縛住靈魂一樣難熬。

看着你快樂得惡作劇,看着你堅強的撐起孤兒院的大梁,看着你第一次偷東西後悄悄得哭。

沒有因為心疼而幫助你,也沒有因為小偷小摸的行為而制你止。不敢輕易得出現,讓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羁絆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我…早在你不知道的無數個日月星辰裏,就深愛着你。

小甜,自尊也好自由也好,你可以以你認為最适合你性情本色的方式離開杜家,也可以随時帶着你豁然開朗的心境回到我身旁。我就在這等你…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守護。”

“神經病!”汪甜玉狠狠得罵了一句,跳下牆頭。

隔着一堵牆,彼此就都看不到眼淚了。女孩倔強得咬着嘴唇,用力憋了一口氣:“杜辰楓你這個神經病!哪有人像你這樣自虐!不過就是失手了一次,賠點錢不就算了麽?難道每個大夫都像你一樣尋死覓活麽!

阮媽媽因為我爸爸的救命之恩就養了我一輩子,宋清平因為跟你是最好的兄弟就替你娶了陸丹,你因為對不起我就用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賭上!你們都是白癡麽?

難道就沒有人告訴過你們,給予太多的恩,會把人壓死的!”

汪甜玉站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中央,她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只是覺得好餓。

她穿着居家服擠上一輛公交車,随手摸了一個錢包。抽出一張鈔票後原路塞回到失主的口袋裏。

不得不承認,這麽久以來自己的技術竟然見長,但心裏卻是空空蕩蕩的。

當初做賊是迫于生計,現在是出于自尊麽?

汪甜玉拿着這張火熱的鈔票,跑到街邊的粥店先吃了一個囫囵飽。

鄰座是一對小情侶,似乎為點什麽事正在争執。

女孩氣鼓鼓得,但臉色不是很好:“你就帶我來粥店補身子啊?”

“這裏的豬肝粥很好的,補血滋陰。”

“得了吧,爽的時候顧着自己爽,出了事就叫女的受苦。花錢吝啬又不懂體貼,真是瞎了眼才跟你。”

“唉…不是說了麽,咱現在都太年輕,還沒做好準備,這小家夥來的太不是時候了。”男的陪着笑臉唯唯諾諾得說。

“那你他媽的帶套子啊!”女的一拍桌面,震得湯水肆意。

汪甜玉聽得明白,這小兩口應該是剛從醫院人流回來吧。

這世上哪有什麽公平不公平,有人苦苦求索不可得,有人輕易擁有卻不知道珍惜。

“你別這樣,小欣。”男的伸手去抓女人的手:“都說了是意外了,咱回家再說好不好?快點吃,涼了就不好了。”

“得了呗,要我生我也懶得生,跟你這樣的人生孩子不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虧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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