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七] (2)
分力氣,将自己像個千斤墜一般墜在地上。結果胡楊這一掄,非但沒把杜宇摔出去,反而“喀”地一下,用力過猛,令自己的肩膀脫了臼。他一時痛得鑽心,松開了朱砂。
“朱砂!”杜宇即刻搶上前去要看看朱砂是否受傷。但見其臉龐紫漲,顯然是窒息太久,不過好在還有一絲氣息,應該只是暈厥了過去。杜宇才松了口氣。
“好你個逆徒!”胡楊冷笑,“你方才為了穆雪松,還只是抱住為師的腿,求我不要殺他,如今為了這個狐貍精,竟然連師父的胳膊也卸脫了!你還有什麽不敢做?是不是現在要為了她把師父給殺了?”
杜宇一愣,才意識到自己出手太重。忙連聲道歉,又上前扶住胡楊,想幫他把肩膀複位。但苦于不識醫術,折騰了片刻,卻毫無所成。“師父……徒兒……徒兒……”
“算了吧!”胡楊惱怒地将他推開,“你眼裏豈還有師父麽?你已經被這狐貍精迷了心竅了。若不是我親手在你身上紮下銀針,我倒要以為是她在你身上下了仙人拉纖,把你變成她的傀儡!”
杜宇不辯解,因為胡楊說的都是事實。他錯手傷害了恩師,這讓他悔恨不已。他願甘心領受任何責罰。可是若胡楊仍執意要對朱砂不利,他也會再一次拼盡全力來阻止。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
“唉!”胡楊長嘆了一聲,“我真看不出這個狐貍精有什麽法術!以前你迷戀她,幾次差點兒壞了大事。如今你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卻還是迷戀她。你難道前世欠了她?”
也許是吧!杜宇想。聽胡楊的語氣似乎有些緩和,便擡頭看了看師父。
“皇上就是知道你太喜歡這個女子,所以才把他賜給你為妻。”胡楊道,“他老人家本是為了你好。但是依為師看來,若為你好,才應該讓你遠遠離開這個女子——且不說別的,你自從和她成親,她對你如何,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你這樣勉強和她在一起,有什麽意思?”
這話正戳中了杜宇的痛處。他無言以答,呆呆望着昏迷不醒的朱砂:為什麽?為什麽他唯一刻骨銘心的人如此恨他?從正月十五到現在,他好不容易才能享受朱砂片刻的溫柔。但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全都被打碎了。
胡楊好像也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喃喃嘆息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因為中了仙人拉纖,才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朱砂,她其實從來不知道你是誰。以前她或許能對你好,那是因為她所見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你。如今,她看到你的真面目了,所以她恨你入骨!”
我的真面目?杜宇怔怔,多麽可笑!什麽真面目,我自己卻不知道!
只是有一點胡楊說的不錯:朱砂恨他入骨。在她的眼中,杜宇從篡位的幫兇變成了隐忍的志士,之後又變回篡位的幫兇——少時待她醒來,杜宇要如何面對她?
胡楊再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怎麽教出你這樣一個沒志氣的徒弟?唉,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你遲早也要毀在朱砂的手上!”
什麽意思?杜宇一怔。
“你已經不記得你的父母了吧?”胡楊悲憫地看了杜宇一眼,“即使記得,你也不知道你母親是什麽人——她當初是為了什麽嫁給你父親,你父親後來又是怎樣被一貶再貶,最終被人扣上了通敵謀反的罪名——你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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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更多的秘密!杜宇的心裏像有一條小蛇在游動,蠢蠢,不能平靜:“我……我娘是什麽人?”
“她是德慶狗賊的人。”胡楊道,“當年德慶狗賊還未即位,他忌憚你父親的才能,特地選了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派去你父親的身邊,一方面可以将你父親的一舉一動報告給他知曉,另一方面也方便他栽贓嫁禍。雖然不知道你父親的冤案中有多少是出自你母親的親自參與,但她總脫不了幹系。”
脫不了幹系。這幾個字好像是數九寒天刺骨的風,可以鑽進人的身體去,将人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在絕對的靜止中,後頸銀針微微的震顫顯得那麽清晰。
疼痛,如黑暗蔓延。他回到那個桂香馥郁的黑夜,曲橋、涼亭、假山。陰冷的聲音道:“我看你真的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我不敢忘。”墨蓮說道,“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臘月廿三,”那陰冷的聲音命令,“祭竈那天,就是最後的期限——你好自為之!”
臘月廿三,那是他記憶中一切不幸的開始。
原來,在那之前,陰謀的種子早已播下,生根發芽。
他所看到的,只是猩紅的花,但直到今時今日,他仍在吃那苦毒的果。
“師父……”他感覺胸口壓抑,幾乎喘不過氣來,“你以前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過?”
“皇上不讓我說。”胡楊道,“皇上說,你已經夠可憐的了,不必再加添你的煩惱。不過如今我非跟你說不可,我怕你步你父親的後塵——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說遠些,你父親——你們全家,都是被德慶狗賊用美人計給害了。說近些,太子迷戀紀輕虹,結果連命也丢了。你想把自己毀在朱砂的手上嗎?師父這麽多年教養你,還有皇上在你身上所費的心機,你忍心讓這一切都白費嗎?”
杜宇不知怎麽回答。若準許他憑着本心而為,他寧願毀在朱砂的手上——與其活着被朱砂憎恨,不如死了,什麽也不知道。但胡楊又提起養育之恩來——幾多真情,幾多假意,一團亂麻,束縛住他,無法思考。
“瞧你那沒出息的模樣!”胡楊橫了杜宇一眼,“只怕離了這個女人,你還真變成個廢人了!師父怎麽忍心呢?其實你想留她在你身邊,對你溫柔體貼關懷備至,也不是做不到。”
“真的?”杜宇脫口問道,“要怎麽做?”
胡楊笑了笑,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從懷裏取出三根銀針來,走到朱砂的身邊,輕輕在她後頸上一拍,銀針立刻就沒入她的身體。杜宇甚至來不及阻止。
“師父……你……你做了什麽?”
“仙人拉纖。”胡楊道,“只要用仙人拉纖把朱砂變成一個賢妻良母就可以了。現在我右肩脫臼,右手又被穆雪松那老狗咬傷了,不能一次完成仙人拉纖。先紮這三根針,待過兩天我全好了,再紮其餘的四根。反正現在光靠這三根也夠了,她會昏睡不醒,就不會跑出去把看到的事情亂說一通。”
仙人拉纖!杜宇愕然地瞪着胡楊,又看看朱砂,昏睡中仍然眉頭深鎖牙關緊咬——他把朱砂變成了什麽!只因他自私的想法,他把朱砂變成了什麽!
“師父……這……這……”他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胡楊擺擺手:“我走了,稍後再來看你。德慶狗賊還未落網,你要看清楚時局,好自為之。”話音落下,人已消失在門外。
杜宇怔怔看着黎明前濃黑一片的世界,只能隐約分辨出扶疏的樹影和勾心鬥角的屋檐——原來黑色也有不同的濃淡——原來絕望也有許多的不同的層次。原先他以為心灰意冷等待大限就是極致,現在才知道眼見着珍視的人深陷險境自己卻無能為力才叫人更加痛苦。
一顆心就好像被油煎一樣!
當胡楊再來,朱砂就會被變成傀儡。雖然那樣會讓他稱心如意地擁有朱砂,但是,做過傀儡的他心中清楚,縱有榮華富貴,失去了自我,那種焦慮與茫然會一步一步把人逼瘋。
他不想讓朱砂承受這些。
他不要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得到朱砂。
若是那樣,他寧願被朱砂恨,寧願死!
現在要怎麽辦?他扶起朱砂來,查看着後頸那三個針孔,清晰,各有一點血珠。
好歹他學過六重《一飛沖天》,也勉強練過第七重,雖然功力有限,但或許能替朱砂把針□□!
事到如今,只能一試。
于是扶朱砂在床上坐好,自己學着穆雪松的樣子,以手掌抵住朱砂頭頂的百會穴,緩緩催動真氣,灌入朱砂的體內。
他慶幸先前穆雪松注入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到此刻還依然沒有消散,雖然身體疲憊,但丹田之力源源不絕。只是,真力導入朱砂的百會穴後,杜宇卻不知下一步該怎樣做。畢竟,穆雪松替他拔針的時候,若非直接以內力将銀針逼出,就是讓杜宇自己以真氣配合。是以杜宇只知道如何使內力在自己體內流動,卻不知怎樣讓真力游走于他人的身體。
他試着尋找一條通路,可是卻好像進入了一座碩大的迷宮。大部分時候,前面是死胡同,他無功而返。偶爾有些時候,似乎尋到了路徑,但一直走下去,卻好像是無底深淵,不知通往何處。
這樣試了又試,始終不得要領。雖然體力還可以繼續支撐,但焦急與悔恨煎熬着他,使他變得越來越煩躁,渾身都被汗水濕透。
他絕不肯放棄,繼續嘗試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好想觸到了可以推動的硬物,且明顯感覺此物尖細,真力碰到了它,就好像被劈開了,從四周流走。
這應該就是銀針了!他想,因凝神靜氣,想在那蚊須針上找一個受力的點。
一推不成。二推不成。三推還是滑開了。一直試了十幾次,忽然好想摸着了竅門,一使勁,那異物就後退了些許。他又再接再厲,将所有勁力凝在一點,猛地推了出去。
只聽朱砂“啊”地一聲慘叫,整個人朝前撲倒下去。
杜宇吓得魂不附體,連忙想伸手抱住,卻不意驚駭之下岔了氣,半身麻木,自己也跟着摔下床。
待要掙紮着起身,卻聽“呼”地一聲,一陣怪風吹進窗來,接着,一柄冰涼的匕首頂住了他的咽喉:“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