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疼嗎?
◎疼的,殿下,我很疼。◎
“平南侯爺!你這是瘋了嗎!”尤姑姑撲上去護住陸雲檀,大聲道。
薛氏忙上前,拉住陸承昌的胳膊:“侯爺怎麽打雲檀了?打不得啊,這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
“知道又如何!本侯是她的父親,她做出拉姊妹下水這等畜生之事,還不能管教她了?!今日就算太子殿下來了,本侯照打不誤!”
陸雲檀被打得面龐只剩下火辣之感,口中充斥着腥甜。
聽了父親這話,她本來驚恐萬分的眼神轉茫然,茫然又變清明,映出屋中所有人之态。
怒不可遏的父親,上前勸人的薛氏。
旁側坐在椅子上的陸雲玥,微微抽動的肩膀,眼眶還泛着紅,陸珏就蹲在她面前,低聲溫柔安慰着。
他察覺到陸雲檀的眼神,視線立即掃了過來,充斥着如看殺父仇人般的厭惡與狠戾。
眼前這番情景,陸雲檀哪裏不明白是什麽情形,忍着淚意,直問陸承昌:“父親二話不說上來就甩女兒一巴掌,看來心裏已經有了定論,可這定論從何而來,就憑玥娘的一面之詞嗎?”
還敢頂嘴!
仗着在宮裏幾年,有太子庇佑就敢如此忤逆不孝!
陸承昌更怒道:“孽畜!說什麽一面之詞,玥娘落水是真,衣物皆濕回府是真,身旁婢女也都說你拉她入水,她不過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并非有意,而你心腸歹毒以為她要害你,落水時也要拼命拉她一起,何其陰毒,難道本侯還冤枉了你嗎?”
陸雲檀聽此話,心中悲涼漸起,唇角帶了絲嘲諷笑意,看向陸雲玥:“玥娘,原來你是這麽與父親說的?”
陸珏起身站在陸雲玥面前,擋住了陸雲檀的眼神,冷聲開口道:“怎麽,你覺得玥娘說的事情有所偏頗?但我想來也偏頗不到哪兒去,你拉她入水是事實,這麽冷的天你倒是被救上來了,可她呢,在水裏凍了這麽久,差點丢了半條命!到底不當她是自己的妹妹,好毒的心——”
“是她先推我入水,”陸雲檀徑直打斷了陸珏的話,道,“是她要害我,照父親與三弟的意思,我難不成還得感謝玥娘這般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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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小心,可你卻是有意。難不成她不小心推你入水,你就一定也要如此?”陸承昌反問道,“珏兒說的對,你不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沒有半點愛護之心,沒有半點孝悌之教養,對待你嫡母也是,如今回府都是喊着薛姨,她是你的嫡母,你怎能一聲母親都不喊?”
“有意?父親為何事事都要有所偏袒!從小到大,我與玥娘之間,父親都在說我的不好,卻不認為玥娘有任何做錯的地方,”陸雲檀被陸承昌的話寒心得整個身子仿佛都在外頭的冰天雪地中,眼周紅了一圈,“不小心,居然還說不小心,父親難道不知我們當時說了什麽,最後玥娘才拼命上前要推我的嗎!”
陸雲檀道:“她罵我娘左一聲短命,右一聲短命,說我與娘親害得她與她的娘親活得如此憋屈,我豈能容她這般是非不分,便好心告知她當年之事。”
薛氏臉色一白。
“父親可知我說了什麽?我說薛姨是不是大着肚子進門,是不是在我娘死前就與父親你有了茍且——”
屋內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混賬!”陸承昌瞪大眼,眼中狂怒充斥,“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向來乖巧溫順的女兒會說出這些事來。
“父親你聽了都如此生氣,更何況玥娘聽了,我便是說了這樣的話,她上前來推我,難道還會不小心?”陸雲檀對峙越狠,情緒波動越大,顫着身子問,“至于是不是胡言亂語,父親難道不知?兄長當年為何與您大吵了一架,吵了之後為何跑去了幽州,原來父親行了茍且之事,還怕他人知曉嗎?”
“大逆不道的畜生!”陸承昌氣得臉漲通紅,胸膛不停起伏,揚手又想狠打陸雲檀一巴掌。
“陸侯爺!”
堂外一道冷聲厲喝。
随之,李明衍跨步進屋,陸承昌知道今日是李明衍救了人上來,玥娘也提了一嘴,但本以為殿下回宮了,未想到竟還在府外,于是讪讪地将手放下,但免不了還氣着陸雲檀,冷哼一聲。
李明衍腳步沉穩平緩,過來後,恰就擋在了陸雲檀前面,淡聲道:“妮子不聽話,孤自會管教,就不勞煩侯爺了。”
此般情形。
陸雲檀還未反應過來,眼前已不再是父親那讓人害怕與恐懼的嘴臉,而是殿下高大的身子。
還有那清冷如淩霜松柏之氣息。
陸雲檀憋了許久的淚水……不知怎的,像是潰堤般,湧了出來,壓抑的情緒也鋪面而來。
陸承昌斂着怒氣,但還是克制不住外放,道:“殿下,她太過放肆!不僅坑害嫡妹,還目無尊長,在這家中說一些颠三倒四的話,毫無半點規矩,臣是她的父親,便想着管教一二,免得出去別人說我們侯府管教不當。”
李明衍沒有回這話。
高公公本在旁側後邊,見殿下不開口,明白其意,上前一步,呵斥道:“陸侯爺,先不說陸娘子的事,但說到這規矩,殿下莅府,你們個個站着迎接,這便是你們侯府的規矩嗎?”
陸承昌聽這話,面色頓時一白,忙跪了下來:“臣一時氣憤,竟忘了請安,還請殿下恕罪。”
堂內的薛氏也連忙随之。
早就看愣的陸珏與陸雲玥也驚醒了,趕忙行禮,但垂頭低眸之際,控制不住用餘光瞥向堂內的太子殿下……這等氣質與相貌,莫不是天人下凡?
總以為外面傳得神乎其神,過于誇張,今日一見,才知自己眼界之閉塞。
陸承昌等人皆跪着,但李明衍不叫起,頭頂上面其聲緩慢道:“侯爺是父親,管教女兒也應當,但管教歸管教,打臉是要作甚麽——”
李明衍口中的話突然停止。
陸承昌察覺有些不對,擡眼一看,見殿下的視線已落在雲檀的臉上,其臉色陰沉至極。
——不好!
陸承昌頓時覺得身子涼了半截。
李明衍的視線定在陸雲檀紅腫且泛着紅血絲的頰面上,她的肌膚本就白,如此一看,極為觸目驚心,檀唇還有血跡,眼眶還紅得徹底……
“原來已經打了啊。”李明衍極輕極淡道。
他動她一下都極為不舍……別人卻敢這麽肆意打她。
陸承昌聽這話,連忙道:“殿下,臣是她的父親,她不懂規矩,臣便想着好好教訓她——”
“她的規矩,是孤親自教的,”李明衍道:“陸侯爺的意思,是不是也在說孤不懂規矩,要好好教訓孤了。”
“臣不敢,”陸承昌睜大眼道,“臣并非這意思!”
可又一細想。
雲檀年幼就進宮,由太子殿下撫養,被宮內姑姑教規矩,他句句罵雲檀不懂規矩,豈不就是在罵着宮內禮數,冒犯天顏?!
“你敢得很,”李明衍視線依舊在陸雲檀臉上,語氣淡漠,可淡漠得讓人恐懼萬分,道,“你借女之名,謾罵君上與皇胄,藐視天威,存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
陸承昌冷汗起了一身,頓時恐慌道:“臣不敢,臣斷斷不敢有此心思,臣是怒火上頭,才口無遮攔,還請殿下贖罪!”
“口無遮攔,遮攔的是心中本有的言語。”
李明衍無情無緒道:“陸承昌,你好大的膽子。既如此,你今夜莫要留在侯府了,暫押東宮十率府,你官在太常寺,等孤明日與尚書左仆射及太常寺卿兩位大人商議後,再定你罪名。”
“殿下,殿下,臣……”陸承昌匍匐在地,腦門上全是冷汗。
堂內氣氛早已變得壓抑至極。
旁側的陸珏與陸雲玥沒想到事情發生到這地步。
但他們二位沒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薛氏卻是知道的,這種事可大可小,大到可株連九族啊。
薛氏想求情幾句。
可李明衍已帶着陸雲檀走了,高公公及侍衛押着陸承昌一同出府,薛氏追着出來,府內哀嚎一片。
李明衍與陸雲檀本是兩輛馬車,可從府中出來,李明衍徑直帶陸雲檀上了他的馬車,尤姑姑從另一輛馬車上将藥箱拿過來,想給陸雲檀的臉上藥。
李明衍接過藥箱後,讓尤姑姑回去了。
陸雲檀安靜地坐在馬車內,見李明衍上車,開口喊了一聲:“殿下……我父親……”
“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再提你父親。”李明衍邊開藥箱邊平靜道。
再提,他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怒意。
陸雲檀輕輕哦了聲,抿緊唇。
見殿下這般,恐怕真被父親的話冒犯到了,她似乎從未見殿下這麽生氣過。
“只讓他在十率府待幾晚,不會真定罪。”
李明衍看了眼陸雲檀,沉默半晌道,随後挑好藥,坐在她旁側,準備上藥。
陸雲檀認真地擡眸看了眼李明衍,随之傾身将頭枕在他的腿上,輕聲道:“這樣會不會好上藥些,殿下。”
她的墨發散如瀑,雪白脖頸也露了出來,襯得臉上的掌印更為觸目。
李明衍目光沉寂,問道:“疼嗎?”
她向來乖巧懂事,因此事事都撿着不給他添麻煩的去做,句句都撿着讓他放心的話去說,他在她嘴裏是聽不到她真實感受的,可他還是想問問。
陸雲檀聽了這句問,不知怎的,淚水就這麽順着眼角流下,嗯了聲:“疼的,殿下,我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