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垂絲海棠

◎她第一次見殿下,是初春時分。◎

之前李明衍的道袍在馬車內,高德勝被遣去拿了回來。

到小蓬萊之即,見殿下從左邊第一間廂房推門而出。

殿下見到他之後,臉色無比陰沉,低聲呵斥道:“糊塗東西。”

高德勝哪見過殿下這般動氣,吓得連忙跪地:“殿下贖罪,奴婢不知犯了何事……”

李明衍什麽話都未再說,甩袖直接離開了小蓬萊。

高德勝戰戰兢兢,後背的衣裳濕了一大片。

但也得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殿下是從廂房內出來才動的氣……難不成。

高德勝眼睛瞬間睜大,立馬爬起身來,趕忙到那間廂房前瞧了一眼,這明顯就是住了人的!

那除了陸娘子,還能是誰?

糊塗東西。

高德勝哎喲着拍了下大腿,當真是糊塗了,今日只道跟陸娘子說随意選一間,竟忘記跟陸娘子說這一間廂房是殿下常住的。

想來方才殿下以為廂房空着,推門進去,結果發現床上還有人。

高德勝忍不住又擡手輕扇了自己的臉。

殿下平日裏就極其注意男女有別,且他看得出來,殿下非常注重保護陸娘子的名聲,如今這……

他這辦得都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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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殿下這般動怒。

高德勝急壞了,想通後就趕緊随着殿下走的方向過去。

次日,陸雲檀醒來,尤姑姑早就備好了洗漱的水,洗漱完畢給陸雲檀梳妝,泥金梳子在烏黑的發絲間若隐若現,一通梳到尾。

“婢子想到當年娘子剛來東宮的時候了。”尤姑姑邊梳邊欣慰道。

當時的陸雲檀還沒有這麽長的頭發,頂着兩個小丱發,羞怯地跟在李明衍後頭。

這剛來陌生的地兒,陸雲檀明明害怕得緊,唯一認識的也就李明衍一人,可或許更怕李明衍,不敢牽他的手,更不敢拉他的袖子。

陸雲檀聽到這話,嘴角忍不住沁了笑容:“姑姑想到那個時候的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婢子就是當時瞧着娘子,又可憐又可愛,還覺着眼熟,後來想起來在之前的一次宮宴上看到過娘子一次,那一次應該也是娘子第一次進宮罷?”

陸雲檀嗯了聲:“是第一次進宮。”

但不是第一次見殿下。

尤姑姑他們至今覺得她是在元宵節的那一次宮宴上第一次見到殿下,實則不是的。

她第一次見到殿下是在平南侯府,是初春時節。

那日殿下出宮來府,應當是來尋哥哥的,他穿了件月白雲紋織金長袍,貴氣得眩人奪目,這是她後來回想起的,為什麽當時未注意到呢?

因為當時她着急忙慌地捧着一盆海棠花,跑在白石小道上,與迎面過來的殿下撞在了一塊兒。

昨夜剛下了一場春雨,白石小道上的鵝卵石極其光滑,二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她的海棠花也摔得粉碎。

她身後的丫鬟們連忙上前去扶她,而殿下身邊的侍衛與太監更是吓得臉色慘白,立刻圍了上來,

一瞬間,場面熱鬧非凡。

連父親與哥哥都被驚動了,父親還想斥責她幾句,但殿下當時說小孩子不懂事,并非有心。

這件事之後有一日,哥哥送給了她一盆海棠花盆栽,還說是垂絲海棠,極為珍貴。

确實極為珍貴,因為那時京內根本沒有什麽垂絲海棠,唯有宮城才有,是州縣上貢而來,因是花卉運到京,當真極為名貴。

當然,當時的她什麽都不懂,也根本沒想到唯一會送她這麽名貴的花的人,只有殿下一人。

她只知道這垂絲海棠比她之前摔地上的海棠花好看多了。

她不再因為那摔壞的海棠花唉聲嘆氣,而是天天照料着這盆垂絲海棠,天氣暖和了,她把它搬出去曬太陽,下雨了,她把它搬回屋子,都不讓婢女們經手,凡事親力親為。

并且天天澆水。

終于把花澆死了。

她還清晰地記得知道花沒救她哭得昏天暗地的日子。

……

陸雲檀梳妝後便去尋殿下一道前去齋堂用早膳。

方才高公公來過,說等她好了之後便可前往小蓬萊外。

殿下向來不會讓人催她,所以讓人傳話時也從來不會說他已在等着,這時後來陸雲檀自己摸索出來,至此,每當高公公來說些相似的話時,她也會加快點速度。

小蓬萊外便是瀑布雲海,沿着河岸走,有着一個石亭。

陸雲檀見殿下正在石亭內似在一個人下棋。

他今日着了件純白道袍,束發以玉簪,通身氣質當真宛若九天仙人下凡而來。

陸雲檀頭一回見到穿道袍的殿下,那股超凡脫俗之氣散發得淋漓盡致,她漸漸停住了腳步,愣在了那裏,不知怎的,心裏竟多了幾分害怕。

這股害怕不知從而來,但就是在怕什麽。

她突然覺得自己與殿下之間好遠,盡管只隔了短短的一段路,但在她心中二人如今的距離比之前在宮中時還要遠。

她站在河岸,石亭在遠離河岸的一處水面,岸上到石亭有着一個連着一個平整的小石墩子平鋪在水面上。

可她不敢踩,總覺得那處的殿下似在另一個世界中。

陸雲檀猶豫了一會兒,向殿下招了招手,出聲喊了一聲道:“殿下。”

李明衍視線移到了遠處的陸雲檀身上。

她今日着了件藕荷色襖裙,雅致嬌俏。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平南侯府見到這小姑娘的時候,她也是穿了這麽一件相似的襖裙,手裏小心翼翼捧着一盆海棠花,着急忙慌地從遠處竄過來。

那麽滑的石子小道。

果不其然,二人撞到了一塊兒。

她手中的海棠花摔碎了,散了一地,還有一些落在她那件襖裙上、發上。

紅的紅,粉的粉,又是在滿園翠綠中,重彩濃墨,熱烈極了。

她看似非常懊惱傷心,眼裏包着淚卻不掉下來,手指微張抓了幾片花瓣到眼前,終是擰着臉掉了幾滴珍珠,又趕忙擦了。

花瓣沾着雨水,她這麽一擦,一片也就這麽沾在了臉上,頗為滑稽,引人發笑。

但他沒有笑。

只覺得眼前僅這小女孩,就壓過了滿園春色的生機。

之後,他知道了,原來這就是陸铮常常挂在嘴邊的妹妹陸雲檀。

這自然是一個小插曲,但他回宮後偶爾會想起那盆摔碎的海棠花,後來陸铮提了一嘴,說自家的那妹妹每日愁眉苦臉,就因為那盆摔碎的花。

他也便給了陸铮一盆垂絲海棠。

陸铮說她每日細心呵護,恨不得晚上都抱着睡覺,然後被養死了。

他承認聽到這句話時忍不住笑了。

李明衍棄了石桌上的子,起身踏在水面的石墩上,穿過若隐若現的雲霧,走到陸雲檀身邊,淡聲道:“走罷。”

陸雲檀應着,跟在李明衍身後。

跟了一會兒,陸雲檀猶豫着開口道:“我還是第一次見殿下穿道袍。”

李明衍嗯了聲:“以前在青雲觀住時都穿着,之後過來也便如此了。”

陸雲檀點着頭,輕輕‘哦’了一聲:“感覺與殿下平日裏不太一樣……有些奇妙。”

“奇妙?”

“雲檀沒有別的意思,”陸雲檀解釋着,但也解釋不清,不知該如何把心中想法說出來,慌亂道:“就是……就是感覺殿下要走了。”

說完這話,陸雲檀就恨不得輕拍一下自己。

說的這叫什麽話。

而李明衍聽了這話,停住了腳步,轉過身深深看了眼陸雲檀,繼而轉回身子,繼續走了,走了幾步道:“能走到哪兒去。”

不知怎的,陸雲檀聽到李明衍的這話,莫名的開心。

到了齋堂用飯,這次除了淩霄道長在,還有個清秀的小道士,看似七八歲的樣子。

“這是我的三徒弟玄虛,今日就讓他帶陸娘子在青雲觀好生逛逛吧。”用完早飯後,淩霄道長對陸雲檀道。

于是玄虛便帶着她逛。

這小道士也是個不喜歡說話的性子,不過也是盡力了,帶她去了青雲觀不少殿閣,每到一處還會說說自己知道的事。

但陸雲檀知道這對他來說非常為難了,畢竟說完一番話,小道士耳朵那處就微紅了。

與玄虛走的這一路,陸雲檀還知道了一件極為吃驚的事。

原來淩霄道長已然五十了。

“可道長看起來最多不過四十,這未免相差太大了。”

“或許這也是,我們的道觀就算這般偏遠,還有村民願意上來的原因吧。”玄虛想了一會兒道。

到淩雲閣附近,陸雲檀看到一顆老樹底下的雪層裏,冒出了幾頂蘑菇,想着與玄虛找點話題,于是道:“這能吃嗎?”

玄虛順着陸雲檀的視線看去,一愣,回道:“應當是能吃的……三清殿旁也有許多。”

玄虛見陸雲檀一直盯着這些蘑菇,又道:“陸姐姐若想吃的話,也可摘一些回去,我常看山下的村民會烤這些。”

“你想烤嗎?”陸雲檀聽到這話,立刻問道。

玄虛雖然有着超越同齡人的穩重與成熟,但到底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猶豫了一會兒道:“想烤。”

尤姑姑一直跟着二人,本想阻止,但見娘子高興,也不好打擾,随着去了。

二人玩了一下午。

到了晚間,李明衍見陸雲檀有些灰撲撲的臉,還有烏黑的手指,忍不住皺眉道:“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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