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诏書
◎天下人如何看他,史官們如何寫他,他不在乎。◎
殿下說話平靜淡然, 不急不躁的樣子,但辦起事來向來迅速。
盡管迅速,陸雲檀也沒想到婚事會這麽快。
不過兩日後, 父親就被聖上召進宮。
當日下午承軒殿傳出一道令, 很快經中書門下拟旨,次日诏書下達東宮與平南侯府:
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儲貳, 允歸冠族。平南侯陸承昌長女、門襲軒冕,家傳義方。地胄清華,志懷婉順。訓彰圖史,譽流邦國。正位儲闱, 實為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備禮冊命, 主者施行。
眼下年關,各大節度使、朝集使, 五品以上朝臣及像安國公等在外一直鎮守之臣子皆在京。
诏書一出, 整個京城炸鍋了。
不單單是因為太子多年未定下太子妃,卻突然一朝定下人選,甚至連選妃都未選, 更也因為此人選, 就是太子當年頂着禮法祖制與群臣壓力一意孤行要帶回東宮的女孩。
當年禦史中丞梁克恭梁老大人極力反對,當堂質問太子:您貴為真君,上奉宗廟,下以垂範, 天下文人之表率, 怎可枉顧禮法, 帶此女進東宮?
若真以親妹善養, 終卻以嫔妃視之,太子豈非不顧人倫,犯天地大忌。
如此一來,不正好應了當年梁老大人之所說。
無數人又看東宮集團之近臣反應,想當初太子太傅溫瞿溫大人與太師鄭大人連上三道折子勸阻,安國公也從平州馬不停蹄趕回了京城。
這回直下诏書,先不提其他人,恐怕這幾位也要反對了罷。
然等了兩日,都未等到這幾位有什麽反應,很快意識到,太子恐怕事先通過氣,這幾位大人都已然知曉了。
陸铮進東宮,與陸雲檀說了這幾日京城鋪天蓋地的飛語,還道:“如今在年關,待開年上來,恐怕勸阻的折子不少,到時候朝廷肯定得争得吵,我還是晚些回幽州,等這事風頭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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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檀又問家中如何。
陸铮的貼身侍衛江祁聽這話就忍不住笑道:“我們侯爺近來滿面紅光,那日聽了诏書就去祠堂上香去了,至于其他人,臉色紅的紅,白的白,什麽色兒的都有。”
崔盼妍也來了一趟,進西殿便道這東宮的門實在不好進。
“十次遞帖子進來,九次了無音訊,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養着你還是囚着你,怎麽就是進不來出不去。”
陸雲檀豎了青蔥似的食指于唇,噓了聲。
崔盼妍頓時明白了陸雲檀的意思:“了解了解,不多說不多說,瞧我這張嘴。”
說着,讓侍女将備好的禮給一旁的尤姑姑。
“我不過是想來見見你,帶些話本與小玩意兒給你解悶,這些個自然早就備好了,哪料這些日子傳來了你被賜婚的消息,出門時便被我娘親攔下了,好生責罵了我一頓,說我越大越不懂事,沒半點禮數,上未來太子妃的門竟還帶這些個破爛玩意兒,丢崔家的臉。”
崔盼妍說着說着自個兒就憋不住了,與陸雲檀二人逗笑在榻上。
崔盼妍走的時候,借着袖子塞了幾本小本給陸雲檀,壓低了聲道:“娘親把我好些個東西撤了,我藏了幾本,你留着啊。”
陸雲檀一眼就瞧見尤姑姑不對的眼神了,等崔盼妍走後,沒等尤姑姑說話,她便挽着尤姑姑輕搖了下:“姑姑,我就看看,不做什麽的。”
尤姑姑撇嘴道:“那娘子可得藏好些,不要被殿下發現了,不然到時候姑姑也幫不了你。”
陸雲檀往尤姑姑肩上蹭了蹭,嬌笑道:“姑姑最好了。”
說完就去了內殿。
尤姑姑看着陸雲檀的背影,原本繃着的臉不由松了下來,唇角多了幾分欣慰的笑意。
這樣的娘子多好。
不過,殿下還是做得對,那崔三娘子不能常來,免得帶壞了娘子。
陸雲檀回了內殿就翻看了下崔盼妍遞的小本,其中一本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也不知裏面寫什麽內容。
陸雲檀好奇翻看,翻了一兩頁,臉色愈來愈紅。
啊啊啊。
怎麽會是這些圖。
‘嚯’
陸雲檀将小本瞬間合攏,立馬像丢火炭似的扔在了床榻上,揪了下裙擺,又趴上床榻把小本藏在枕頭底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枕頭與被褥,确保沒有破綻。
接着起身,在內殿每個地兒都看一遍床榻,保證別人看不出來,才走出內殿。
“娘子怎麽這麽快出來了,不接着看話本了?”
“……晚上再看罷,姑姑,我餓了。”
……
承軒殿。
蕭茯苓剛給李成乾送完糕點出來,慢慢走于廊道上,視線瞥向遠處的重重宮闕,旭陽之下,殿宇之上像籠着一層佛光。
“今兒天色好。”蕭茯錦道。
“是啊娘娘,方才聖上還勸您多出去散散心,”沈姑姑道,“聖上難得說這樣的話,看來這兩日心情愉悅。”
“最清心寡欲的兒子定下了親事,哪能不開心。”
“這般看來,聖上對太子殿下……”
“上心?”蕭茯錦眼角都泛着幾分嘲諷,可語氣依舊平和道,“聖上日理萬機,自是對誰都不上心的,真說上心,哪會選了一個平南侯府。”
朝中無一點實權,仗着祖上的蔭封得了個侯爵。
平白人家也就罷了,太子妃的母家,未來的國丈,未免不夠格了些。
“可到底還有個陸大郎君啊。”沈姑姑随着蕭茯錦一道慢走着,似是随口道。
平南侯府長子陸铮近年關随幽州節度使盧舉回京,盧舉對其贊揚有加,二人看上去倒有幾分忘年之交的情誼在。
“聽說那盧舉,近來宴上還說了,想讓尉遲大将軍也見見陸大郎君等等之類的話,大将軍有一幺女,還待字閨中……”
尉遲家持有幽州突騎之兵符,尉遲大将軍尉遲赫更是重兵在握,要是被陸铮拿到這權。
“他們以後定是在幽州,想見還真阻不了,尉遲赫也會盤算,說他一介武夫都是屈才了,知道幺女在京遲早要被卷進來,還不如就放在幽州,圖個清靜,不過哪有這麽稱心如意的事,”蕭茯錦面上很平靜,“至于,陸铮,他那麽個眼睛長到頭頂的脾性,去尉遲家當上門女婿?”
蕭茯錦說到‘上門女婿’四個字都不免笑了笑。
奪他尉遲赫的權還差不多。
但尉遲赫又哪裏是個善茬。
幽州還有的亂。
**
诏書下達是在正月,正月月底是李成乾的生辰。
但他向來不喜繁瑣大辦,就如同往年,召諸王諸重臣及內外命婦于太極殿用宴。
照殿下的說法:今年起你的身份不一樣,以後都是要去的。
陸雲檀很緊張,就算這回與殿下坐同一輛攆轎前去內宮,似乎也緩解不了她那緊張的情緒。
李明衍自然瞧出來了。
身邊人盡管安穩地坐着,但那搭在膝上的手還藏在衣袖中,衣袖一會兒鼓起一會兒憋下,恐怕在搓手捏手指。
陸雲檀确實在搓手捏手指,捏得手指都發燙。
過了一會兒。
隔着衣袖的手背多了一層溫熱。
接着,她的手被殿下牽出,他似乎絲毫不介意她手心沁出的點點薄汗,撫捏了下她的手,問:“怕?”
陸雲檀用喉嚨擠出了一個‘嗯’字,道:“怕的。”
在殿下面前沒什麽好逞強的。
“你未去過,所以心生恐懼,去了可能反倒好些,”李明衍道,“你緊張,到時跟着我學就好,做得好是你學得好,做得不好,自然是我表率得不好。”
哪有這麽把事往自己身上攬的。
可陸雲檀聽了,當真放松了不少。
陸雲檀的視線移到了二人相牽的手上。
自從定下婚約,殿下有過幾次這樣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
一道用膳的時候,殿下現在也會不通過高公公布菜,親自給她夾菜,她受寵若驚,卻沒有像從前那樣隆重地起身謝恩。
兩個人明面上的關系與之前不一樣了,她也不需要去掩飾什麽。
這般想着,陸雲檀往李明衍身邊靠近了些,大着膽子、同時動作也極為小心翼翼地輕靠在他的臂膀。
殿下的味道很好聞。
不只是熏在衣裳上的熏香。
而是離得越近,那股隐隐綽綽宛若凜霜的味道就會越清冽,這似乎是只屬于殿下的味道,而非太子的冷麟香。
陸雲檀屏氣凝神,偶爾卻近乎貪婪地輕嗅,而聞得愈多,對殿下的缱眷也愈濃。
她不自覺蹭了下他的臂膀。
李明衍眼底漸幽暗。
他上次就發現了,雲檀的身子軟綿得不像話,一旦觸碰,像是沒長骨頭似的,就軟在他手裏了。
不僅軟,還乖。
仿佛随他欺負,無論做什麽,她都不會反抗。
李明衍喉嚨發緊……還是盡力壓下那股邪念。
……
利用承恩殿一事與她的善念迫使她嫁與他,如此卑鄙無恥,可他依舊去做了,甚至沒有任何猶豫。
可每每有當下的這種時候,他只會覺得,這是他做過最正确的決定。
天下人如何看他,史官們如何寫他,他不在乎。
攆轎過內宮數門,高公公道:“殿下,娘子,到了。”
陸雲檀瞬間清醒過來,緊張的情緒又上來了,可也是這個時候,感受到自己額間有一個溫熱的輕吻,繼而是殿下平穩低沉的聲音:“不用怕,跟着我就好。”
作者有話說:
雲檀太子妃的诏書內容出自《全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