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活不下去的

◎怎麽活得了◎

待明懷朗離開東宮朝堂後, 東宮朝堂的其餘人立即提議查搜蘇府。

明懷朗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也将毒藥如何發作說得明明白白,眼下至少有點眉目了。

此事查了幾日, 查了幾日都沒有一點成果, 特別是最近幾日太子殿下一直在為此事煩惱。

而殿下沒有再開口,許久才語氣極為平淡道:“都退下吧。”

晚間李明衍回承恩殿,将此事稍稍同陸雲檀一講, 陸雲檀面色一怔,繼而是滿臉的不可思議:“殿下,怎麽會是她呢……我與她,無任何交集啊。”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都沒有與蘇府有過任何關系,也未曾聽說過這女子的名字。

就算要對她動手, 總得有個由頭吧!

盡管陸雲檀極為不相信是那外表看起來溫婉羞澀的女子下的手,可說這話的是明大人……

是那位清風朗朗乾坤的明懷朗啊。

她聽說過不少他的事跡, 如今能在國子祭酒的位置, 絕非偶然,其本身之能力,還有那高潔如素竹的品行與真誠的赤子之心。

除了那一次鶴拓人來朝見識到了明大人, 她曾經還聽哥哥說起過明大人。

那是哥哥離家去幽州前不久, 與父親鬧得水火不容的時候。

每日都帶着被父親打的一身傷,父親打起來又狠,一塊好皮都不留着,盡管哥哥骨子硬, 可幾番毒打下來, 也是吃不消的, 而國子監那些先生, 哪容得一絲懈怠,也聽不得理由。

只管關哥哥禁閉默書,更不給一頓飯吃,這般回府後與父親又是一場大戰。

哥哥那段時間一直沉默,就算她怎麽逗笑,哥哥也不曾露出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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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一天在府內廊下看着滿池荷花,哥哥突然問她:“雲檀,你喜歡蓮子嗎?”

她疑惑看着哥哥。

“蓮子成湯,蓮心入茶,”哥哥說,“國子監南方苑那位菜燒的真不錯。”

那時她不懂說哥哥說的何意,後來她知道了國子監南方苑住的只有一位先生,那就是明懷朗,後來她也知道了,每每哥哥被禁閉,都是明大人偷偷将他領出來,帶回南方苑。

明大人喜歡蓮子,善用蓮子入膳,這才有了哥哥那一問,也正是哥哥的這一問,她對明懷朗大人深信不疑。

可真的是那女子嗎……

陸雲檀蹙眉,眉間凝着愁雲,眼中皆是迷茫地看着李明衍。

李明衍擡手撫過雲檀的眉,話語雖淡,可撫眉的動作每一下都沁滿了柔意與慎重:“可能你說的也對。”

……殿下這麽說,是還會再查的意思嗎?

然而次日,李成乾不知道怎麽就知道了此事,也聽聞了明懷朗那日所言,立即派了人去搜查蘇府。

那日的衣裳還真就被找了出來,會穿進宮中的衣裳自然是名貴的。

名貴的衣物又哪能清洗,就這樣一查一驗——上面果然有特殊的香料。

逮人。

封府。

一氣呵成。

速度之迅速,陸雲檀得到消息時,蘇家人已被關押至大理寺,而殿下已經趕去面見聖上。

她與殿下都覺得此事還有待查,在這個情況下,罪不至此。

直到亥時,殿下都未從內宮回東宮,高得勝先趕回來對還在等的雲檀道:“殿下讓娘娘先去睡吧,今兒恐怕是回不來了。”

陸雲檀急問:“那情況如何了?”

“老奴等在外頭,裏面什麽情況也是不知的。

各位大人确實有些口舌之争,至于殿下……娘娘也是知道的,向來沉得住氣,但今晚要真想保下蘇家一家,還是要費些功夫的。”

高得勝說完沒多久便回去複命了。

陸雲檀站在承恩殿殿口,眼神投向暗沉夜幕下的遙遠宮闕殿宇,望了一會兒,轉身走向了偏殿。

這夜,大理寺獄。

昏暗一片,唯有木桌上的油燈這側還有些光亮。

暖黃的石牆上搖曳着一豆黑影,慌亂迎着前來探獄之人的獄卒不過着急偏身一轉,帶起的小風就把這豆燈火給滅了。

“小的這就點上……”

“不必了。”

明懷朗連揮袖似乎都帶了股清風,小卒看着他的身影,疑惑這位大人怎麽會來這肮髒地兒。

明懷朗一步一步踩在地階上,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快即将到最後一間時,停了下來,沒有再上前。

而突然地,一聲啜泣聲響起來,慢慢地,啜泣聲越來越大,可也壓抑着,變成了悶聲地嘶哭。

明懷朗的眼神逐漸變得恍惚。

平日裏聽來那柔婉如春水的聲色,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含着哭腔:“……是您嗎?”

明懷朗默聲。

“您不說話……我知道是您,我知道您的腳步聲……

我喜歡聽人的腳步聲,父親早年腳踝受過傷,走路一輕一重,二郎冒失,腳步淩亂輕快。

而您的腳步呢……很輕,很穩,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

蘇婉言的哭腔愈來愈重:“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就在想,您該是個很好的人吧。

您送過我古籍,注釋寫得滿滿當當,您護過我父親,三兩撥千金就擋住了不好的言語,在宮中,你還替我解了圍。

您确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啊,就算我如今對您說,那件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都覺得您會相信我。

盡管我聽說,我聽說,是您在太子殿下面前說是我做了這件事……”

說到這裏,蘇婉言幾乎哭得沒有一點力氣。

明懷朗白淨的喉結緩慢滾動,垂下的眼眸內,覆着看不清的情緒。

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接下來數日,朝廷上為蘇婉言一案沒少争吵。

李明衍站于百官之首,在其餘朝臣為此事争個不停鬧個不斷時,神情淡漠地聽着。

直到蕭山京出列,語氣極為平淡,卻堅持要重罰,這不單單只是太子妃一人的事,還事關聖上安危,要以儆效尤。

蕭山京為官數年,說話滴水不漏,口才也甚佳,還說動了本來幾位有些猶豫的朝臣。

在他開口後,李明衍才開口,不接蕭山京的茬,更不談什麽皇宮禁廷之安危。

他平靜沉穩道:“涉及五品以上官員的案件,不問緣由,不查手法,查出了物證就定罪,斷沒有這樣的事。

她是事先進了內廷尚食局換了酒,還是串通了人設法用此酒?

如何進宮,又是如何聯絡,聯絡的書信又在哪裏?既是案件,疑點重重,三司會審審清楚,再擺在朝面上論斷罪罰罷。”

聽完了李明衍這番話,朝廷一陣靜默。

安國公捋着長須,贊許點頭,鄭合敬和崔時卿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中都找到了認同。

殿下的頭腦向來是清楚的。

蕭山京沒有再說話,但面色沒有變過,沉靜非常,就像沒有說過之前的話一樣。

茯錦說推波助瀾,送那蘇婉言一程,只是擔心太子會有些麻煩,如今這番看來,哪裏是有些麻煩。

太子想放蘇家人,容易。

可放蘇婉言就沒那麽容易了。

确也如蕭山京所想,這一早朝下來,除了蘇婉言,其餘蘇家人還真被太子說動給釋放了。

監察禦史楊雎道:“雖未定罪,可蘇家娘子卻是如今嫌疑最大之人。太子妃娘娘中毒受罪,殿下為蘇家極力開脫,不得不說一句殿下仁德。”?

話中滋味,聽得鄭合敬與崔時卿眉頭一緊,而李明衍連頭都沒回,面色清冷漠然。

然而次日,早朝李明衍遞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是陸雲檀寫的,寫的與李明衍說得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有要繼續往下查的意思。

甚至有意還要為蘇婉言開脫的意思。

其他人是說不得這些話的,但不同的是,這份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寫的,受害的人也是太子妃娘娘,受害的人提出諒解,并有繼續要查的意思,那哪有不查的道理。

楊雎聽到聖上說了折子內容,又說了誰人寫了這份折子,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

而蕭山京,看了一眼李明衍。

今人啊都說太子納了個身世不夠優越的娘子為妃,就連那些個東宮朝臣也有些個是不滿意的。

他們個個心氣高,恨不得各方面條件頂上天好的才算配得上太子。

可他倒是覺得,如今這太子妃選的真好。

簡直是太子手裏的一把好刀。

指哪兒用哪兒,根本不帶猶豫的。

太子堅持,太子妃諒解,案子更是頗有疑點,那沒什麽好說的,自然是繼續往下查。

至于蘇婉言與蘇家人就打算先放回去,再輪流派人在蘇府守着,若有審問之時,再提人見。

而放回去的第一晚,承恩殿外,宮人匆忙來報陸雲檀:“蘇家娘子吊死在房內了!”

吊死在房內,沒有任何掙紮現象,只之前與仆人說自己累了,想歇歇,是心甘情願赴的死。

陸雲檀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景淑宮內,月昭聽到這消息,輕笑,慢聲道:“這就對了。”

她從來沒想過讓朝廷給蘇婉言定罪,有李明衍在,又怎麽定的了罪。

可就算定不了,那女子,也毀了。

父親貶官,名聲破壞,喜歡的人呢,還去告發了自己。

她怎麽活得了。

活不下去的。

月昭穩穩當當地把手中捏住的三炷香插在了內殿白玉觀音前的香爐中,虔誠地拜了拜。

那跪在觀音前的身子。

窗外光線投進,背後籠罩着一層溫婉柔和的暖黃煦光,身前則是被覆住的黑影,沒有一點光亮。

而她的面龐,全然沉浸在那片冥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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