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觀音

◎雙生。◎

“怎麽就做不了了?”

柳廣白一下撩袍進了藥櫃, 步步緊跟正在抓藥的韓骅,“韓老先生,你精通婦科, 又善調理, 這整個太醫院都找不出比您再合适的人選了!”

“這次也不同以往,以前那些個娘娘你不去我還可以幫你推脫掉,可現在這是東宮的第一胎啊, 太子殿下的嫡子,真要往大了說……身份實在尊貴,您就去了吧!”

“那就麻煩再幫我推脫了吧!我真的幹不了!”韓骅自顧自抓藥稱藥,沒有任何要再搭理柳廣白的意思。

柳廣白瞧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 就知道沒戲,這老頭怎麽能固執成這般!

而午後, 正當柳廣白愁着怎麽與太子殿下交代這回事,已經有些多嘴的把話傳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 紫宸殿就派了人來叫韓骅過去。

聽到消息時,韓骅拿着手中的藥材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随着小太監過去了, 去的時間不長, 不過一個時辰,回來就背了個藥箱走。

柳廣白問他去哪兒。

韓骅的聲音毫無情緒:“除了東宮,還能去哪兒?”

陸雲檀吐得昏天暗地,這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知道承恩殿換了一個新太醫, 技術高明, 不知道用什麽果子制成的香讓她聞了聞, 竟壓下了已到喉嚨口的酸意。

飲食與以前無大差異,但多吃了一帖藥。

這帖藥厲害得很,前幾日還有些想吐的跡象,幾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用着膳還要吐一會兒再吃的情況,一直備在旁邊的圓壺也沒有再用過。

陸雲檀肉眼可見地圓潤了。

尤姑姑高興得很,看着陸雲檀喝下了一碗牛乳燕窩後笑道:“韓太醫真是神了,不愧是老太醫了,這一出手就是不一樣,這些日子殿下每日來都問娘娘吃了什麽,都是笑着聽完的。”

“這位韓太醫有真本事,而且說來奇怪,他的藥雖然苦,但喝着卻沒有很為難,”陸雲檀将手中的瓷碗遞給尤姑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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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上回還是娘娘自個兒說到喝藥的時間了,比奴婢記得還清楚,”尤姑姑把碗放在一側的托盤內,又從床尾拿了一個金絲軟枕墊下陸雲檀的背後,“奴婢聽高公公說,殿下賞了不少東西給韓太醫,不過這韓太醫一概拒絕了,态度還強硬得很。”

“他到了這把年紀,也有點自己的脾氣,”陸雲檀被墊高了些,果然舒服了一點,接着道,“反正你們都讓着他些,且都聽他的,他來承恩殿,什麽也得用好的,別怠慢了老人家。”

尤姑姑笑道:“奴婢知道的,已經都安排下去了。”

又過了數日,到了往年殿下去丹霞山青雲觀的日子,但今年特殊,陸雲檀懷着胎不易遠行,李明衍更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東宮,幹脆去信請淩霄道長澹臺允進宮講道祈福。

陸雲檀已經一年未看到道長了,就算有孕也去了明德殿會見澹臺允。

澹臺允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仙風道骨,且更添了幾分逍遙之意,然而跟在他身後的玄虛小道長,個子長了不少,但看起來白白嫩嫩,接過宮人遞的茶水點心時,不由得內斂害羞的樣子。

澹臺允看了一眼陸雲檀的肚子,對一側的李明衍道:“真是件大喜事,對你對聖上來說,都算是件大喜事。”

說着,又從道袍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陸雲檀,道:“小小心意。”

“這是……”

陸雲檀好奇接過,在淩霄道長笑意的鼓勵下打開了,發現裏面是一個純金手镯與一個紅色小綢包,手掌大小,用紅穗子串着,裏面似乎還包着什麽。

李明衍看着這東西,眼裏露出一點詫異,繼而淡聲道:“你倒也舍得。”

“東西要給有緣之人,這孩子雖還未出生,但心覺有緣。”澹臺允回道。

陸雲檀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後來才得知原來那紅色綢包裏放的是淩霄道長祖傳的守護符,還放了兩顆稀有白菩提與黑檀木制成的念珠。

金镯子是傳統禮節,守護符與念珠才是真正心意。

之後幾人一直在明德殿喝茶談話,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尤姑姑提醒道:“娘娘,該喝藥了。”

一提到這藥,陸雲檀口中就起了微微的津液,待尤姑姑把藥端來,她有些急躁地把藥一飲而盡,喝完後,面露惬意。

坐在一側的澹臺允将這一畫面收盡眼中,他淡然捏了捏手中拂塵的長柄,似是随口問道:“娘娘喝藥不怕苦,連眉頭都不皺,倒也難得。”

“道長說的是,我們娘娘喝藥可乖了,以前喝藥可能要停停等等,但現在喝藥很快就喝完了,有時候喝藥記得比奴婢還牢呢。”

聽到尤姑姑這句話,澹臺允面色沒有任何變化,但視線移到了在陸雲檀手畔的那只碗。

李明衍察覺到了不對勁,開口直接道:“高德勝,把碗拿過去,再派人去今日的藥渣與還未開封的藥全部取來。”

澹臺允将藥碗放在鼻下輕輕聞了聞,沒有說什麽話,等藥渣與新藥取來,他一一将藥渣裏的藥材取出,再與新藥中的每一種藥材做對比。

最後撚出了一小些暗赭色的粉末。

他看到這些粉末,再細細聞了聞,再嘗了一點,最後才道:“這藥有問題。”

李明衍給了陸雲檀一個安心的眼神,冷靜道:“是裏面摻了什麽?”

澹臺允用銀針撥了撥粉末,慢聲道:“魏國與鶴拓西南邊境有兩種蕈,這兩種蕈傘狀,呈赭色,看似無任何差別,但這其中一種蕈名棕茸菇,味鮮美,可入湯入藥,價值頗高。”

“而一種蕈名栖茸菇,致幻上瘾,長期食用之人根本無法擺脫這瘾症,如行屍走肉被其控制,且吸食不足,便會暴怒發幻,停用身子還會疼痛至極,但後期發作之時,再多的栖茸菇也壓制不了瘾症,最後自殺身亡。”

“神奇的是,栖茸菇只會依附着棕茸菇生長,樣子相似,氣味相似,不知情誤食的人多如牛毛,但當地人怎麽都不會碰。”

陸雲檀的身子微微顫抖。

她已經明白澹臺允的意思了。

李明衍捏了捏陸雲檀的手,聲音極為沉靜道:“師父是懷疑裏面摻了這栖茸菇。”

“是。”澹臺允直接道,“棕茸菇可入藥,兩者相似,極難看出。但方才我看娘娘喝藥之迫切,再聽這位姑姑所言,恐怕是有點症狀在身。”

李明衍沉默,繼而慢慢道:“致幻、上瘾、狂躁、暴怒,自殺身亡。”

他重複了這幾個詞,最後面無表情道:“看來當年,母後的死因在這裏。”

太醫院的韓骅被帶走了。

但韓骅此人,不只一個東宮在盯着他,很快景淑宮得了消息,沈姑姑進了側殿,給正在上香的月昭說了此事,但說的也如同報告例事一般。

畢竟自從東宮找了韓骅調理陸雲檀的胎,這樣的消息便沒有斷過,韓骅去東宮也正常。

但這回月昭聽了,眼睑下垂,再擡眼時已是冷厲無比:“請明懷朗來。”

用李明璟的名義請了明懷朗進宮,沈姑姑遣退了所有人,帶着明懷朗進了月昭的書房,一進書房,月昭施施然放下了正在寫信的筆,擡頭對明懷朗道:“東宮把韓骅帶走了。”

“我有所聽聞東宮換了太醫,難道是韓骅嗎?”明懷朗聽到這名字,面色冷淡了下來。

“是他呀,”月昭起身,随手提了一側的琉璃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又朝明懷朗舉了舉手中的杯子,“要喝嗎?”

明懷朗沒說話,月昭自顧自地把自己手中的杯子塞進他的手裏,明懷朗怔神了一下,喝了一口。

月昭繼續道:“我之前給過韓骅一個藥方,那個藥方可是安胎的好方子。”

‘嘭’

明懷朗把茶杯一下放在桌案上,裏面的茶水都灑出了一片,他冷聲道:“确實是安胎的好方子,可你自己清楚裏面加了什麽,你找我要的栖茸菇就是去害人的?”

“可懷朗哥哥你還是給我了,就算懷疑我,也給我了這東西,”月昭手中茶杯向月懷朗一傾,以示友好,燦爛一笑道,“別再灑了,這可是好茶。不過為了這事,懷朗哥哥你數年都與我假裝陌路,懲罰也夠了吧。”

明懷朗清冷的薄唇微抿。

月昭抿了口茶,繼而似是随口道:“韓骅去了東宮的第一日,我讓沈姑姑給他帶話了,我說,既然原方子好,那就用原方子吧。他若不想,我想聖上很願意知道當年皇後娘娘是怎麽去世的。”

明懷朗瞬間睜大眼睛,滿眼的不可思議與壓抑的憤怒:“……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才肯罷休!月昭!”

“自然要姐姐唯一的血脈登位!”月昭本來燦爛平靜的臉一下帶了幾絲扭曲,“他值得這世間最好的,李成乾也好,李明衍也好,只要擋了路……都給我去死。”

明懷朗看眼前人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月昭與他對視,直直地看着他道:“李明衍現在帶走韓骅肯定是發現了,這件事我有理由脫身,但李明衍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其餘的事他要查起來,我恐怕脫不了身,我只需要你幫我最後一件事。”

明懷朗沒說話。

月昭笑着朝他跪了下來。

明懷朗閉上眼許久,最後慢聲道:“你說。”

而這時,殿外混亂的聲音傳來,月昭笑意不減道:“他們是要來找我來了。懷朗哥哥,我要說的話,都在桌上的信封裏。你拿回去吧,沈姑姑會帶你出宮的。”

說罷,她起了身,腰背直挺,面容溫和地開了門走了出去,就如平日那似觀音一樣的賢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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