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浮生一夢
◎他這是要軟禁她?!◎
高德勝帶着十率府的侍衛來了景淑宮, 沈姑姑與景淑宮的人擋在前面不讓進。
月昭站在臺階上,溫聲道:“高公公,這麽大陣仗來我景淑宮, 是要做什麽?”
“奉殿下的命, 請賢妃娘娘過去東宮坐坐。”高德勝冷漠回道。
“請我過去坐坐?恐怕不只是要坐坐吧,”月昭掃視了一遍全場,語氣更為柔和, “不過既然太子殿下這麽說了,今日我就應了這個請,去一趟東宮。”
說着一步一步下了臺階,高德勝側身給月昭讓了一條路:“請吧, 娘娘。”
到了東宮,月昭站在宏偉的殿門前, 上有‘明德惟馨’四字,下有肅然巍峨的兩排侍衛, 她輕笑道:“數年來我都未來過東宮, 要是早來這一趟,或許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高德勝不太明白這賢妃娘娘的意思,月昭也沒有要細說的意思, 徑直進殿了。
進殿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明衍站在那裏, 他背對着她,可轉過身的神情是月昭從未見到過的。
這位從出生起就齊聚了所有人期待的太子殿下,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都超乎所有人的預期,詩書佼佼、武藝出衆, 品行也是無可挑剔。
最難得的是多年來的克己慎行, 從未有過行差踏錯的時候, 包括那該到位的禮儀規矩。
以前, 對于她,他向來是客氣周到的敬意,但這敬意中不乏恰到好處的疏離與淡漠。
而眼下,疏離與淡漠依在,除此之外,盡是審視與淩厲。
若說月昭以前覺得這太子更像九重天上的仙人,哪有一點凡人氣,但現在,确實像個真正手握權柄的上位者,宣判她的罪行。
可她有什麽好怕的。
月昭無懼對上他的視線,溫聲開口道:“高德勝說太子殿下請我過來商量急事,這才一點也不耽擱地從景淑宮過來,現在一來,倒不像商量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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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來說吧。”李明衍又淡聲讓高德勝上茶。
月昭喝着茶,只覺得李明衍這人實在太沉得住氣,現在恐怕已經覺得在陸雲檀藥裏做手腳的事是她吩咐韓骅的。
可除了方才進來的那一眼,現在當真是不動聲色。
待月昭喝了第一杯茶,李明衍慢聲開口道:“請賢妃娘娘來不為別的事,是為了雲檀,雲檀這一胎懷得艱難,孕反嚴重,好在後來太醫開了一帖藥,但這藥裏有髒東西。”
“髒東西?”月昭瞬間面露焦急,“是怎麽回事?”
“這裏面摻的東西叫栖茸菇,”李明衍面色沒有任何變化道,“藥是前些日子換的太醫負責,尋了太醫,他說是在賢妃娘娘你的逼迫下不得已而為之。”
“胡說——”月昭一下站起身,滿臉怒容,“本宮做何幹要他去陷害雲檀!”
李明衍沒有接月昭的話茬,繼續道:“且這藥方,并非你現在才給的他,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在母後保胎之時,你給了當時負責紫宸殿看護調理的太醫,這太醫也就是韓骅。”
“母後去世前之異樣,性情大變,痛苦萬分,正如今日這藥方長期使用之後果。”
“太子殿下!”月昭提聲道,“你現在不僅懷疑本宮要害雲檀,還要懷疑當年先皇後并非死于舊疾,而是被我殺害?您不覺得荒唐可笑嗎!”
緊接着月昭的質問,李明衍徑直慢聲道:“不是懷疑。”
他對于她做了此事是确定的,何談懷疑。
李明衍話音落下後,明德殿內一片沉寂,月昭沉默許久,似是在經過無數思考後,才開了口:“看來,這件事是瞞不下去了……也是我的錯,識人不明。”
說到這裏,月昭走到明德殿中央,向李明衍行了一個大禮,慢聲道:“太子殿下,本宮應你的邀請之前,已經有猜測到你所為何事。你說的話,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對的是,早在二十年前,本宮就知道這藥方,知道這栖茸菇,本宮也知道先皇後之死與這藥有關。”
“錯的是,這一切并非本宮所為,而當時本宮為了保護一個女孩,特地沒有将一切說出來。”
月昭像是在回憶過往。
“那個女孩是當年本宮随父親前往平州時,在魏國與鶴拓邊境相交的村落裏撿來的,無父無母,發現的時候瘦得剩下一張皮和一架骨。”
“本宮給她吃食,教她讀書寫字,日夜帶着她、護着她,當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後來本宮發現自己這妹妹制香制藥頗有天賦,本宮縱着她,她想要什麽,本宮便給什麽。”
“只要她高興,本宮做什麽都願意,但沒想到有一天,她竟會釀下大錯。”
“她,視本宮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護本宮心切,這執念太深,甚至帶着如餓狗搶食的狠,當年本宮先懷了孕,先皇後娘娘後腳也懷了,聖上惦記着先皇後娘娘,未來景淑宮多加看望。”
“這與皇家的婚事,說愛太濃,大多也是為了聯姻,本宮知這一點,所以不太在意,但月昭不知,她恨透了聖上,連帶着先皇後娘娘,在當時先皇後娘娘胎像不穩、全太醫院束手無策之時,她偷偷給了韓骅這一藥方。”
說到這裏,月昭擡眼看李明衍,見他面色微沉,知道他已聽了進去。
她繼續道:“韓骅只知這藥方有安胎保胎之奇效,但卻不知裏面的惡毒之處。”
“栖茸菇實則還有一名,喚浮生一夢。”
“喝下之後飄飄似仙,沉溺幻中無法自拔,而很快剝離美好,瘾症發作之時更加痛苦萬分,最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自己也會分不清。”
“随着服用時間越長、清醒時間越短,後來,就算再多的栖茸菇都只能帶來片刻的舒緩,沒有人能承受最後的苦痛。”
“先皇後娘娘,紫宸殿說是舊疾發作,但作為太醫韓骅怎麽會不知道這其中微妙,他跑來質問月昭,被本宮發現,本宮才知月昭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可本宮不舍啊,殿下。”說到此處,月昭眼眶泛紅,“本宮待她如親妹,吃穿同住這些年,甚至勝似親妹,怎麽舍得把她交出去……于是本宮犯下了大錯,将此事隐瞞了,送她出宮。”
“可沒想到……”月昭垂着頭,眼淚似線地下來,“她以為本宮要将她抛棄,竟自刎了。”
“本宮自知有錯,但萬萬不敢認下謀害太子妃、謀害皇嗣的罪名,”月昭道,“當年之罪,殿下完全可以将本宮交上處理,本宮沒有半句怨言。”
李明衍聽完,視線投向月昭,緩緩道:“當年之事,孤會再查。但韓骅,口口聲聲說的是你,而非那鶴拓女子。”
月昭明白李明衍的話外之音,這是在說吩咐韓骅的是她,而不是死去的月昭,畢竟月昭早已死去,那前些日子還去逼迫韓骅的也唯有是她。
她鎮定心緒,字字句句清晰道:“本宮本以為這件事會過去,沒想到多年後,這韓骅還會用這張藥方,殿下,本宮已經多年未見過韓骅,更未曾逼迫過他,你深信韓骅說的話,卻一個字都不相信本宮說的話,那本宮還有什麽好說的。”
“賢妃娘娘不要動氣,”李明衍平靜道,“如今雲檀被這狠毒法子害了,孤一時心切罷,還望娘娘見諒。那娘娘的意思是韓骅在撒謊。”
“本宮未這般說,本宮只将本宮知道的事說出來,”月昭回道,“真要本宮說,他貪圖這名醫的名聲,貪圖這榮華富貴,不肯放手那方神藥,也是能理解。”
“韓骅想要這藥方的奇效,卻沒本事改善這藥方,為了富貴,只能铤而走險用了這方子。”
“本宮知道有些藥方少了一味藥,效果會大不相同,”月昭道,“韓骅肯定也知道,用這方子調理幾天起了效果,後面又換普通的方子,做到天衣無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運氣差了些,現在便被發現了。”
李明衍沉默片刻,開口道:“孤知道了。”
聽到李明衍的這句話,月昭心裏穩了些。
李明衍今日這行動,斷有她一旦解釋不清或回答錯的話,就将她打落牢獄的架勢。
如今卻沒有這麽做,想來已經有些信了她的話,至于他接下來要查的東西,無非是月昭的死、韓骅的藥方,但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況且,沒有任何破綻。
李明衍果然接着說道:“無事了,孤讓高德勝送娘娘回宮。”
月昭起身,就在轉身離開明德殿之時,聽背後李明衍平靜的聲音傳來:“不過有一事,娘娘恐怕還不知道,韓骅已經死了,在東宮,哭嚎着說了一些話,撞死了這你旁邊的這柱子上。”
“後來去他家裏,他那妻子也吊死在屋梁上,是在韓骅死之前吊死的。”
月昭心中一震,緩緩轉身,對上李明衍黑沉的眼神,眼神中暗藏劍似的淩厲。
“韓骅與其妻早已有就死之心,真如娘娘所說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不會這般果決向死,”李明衍道,“娘娘請回,近些日子,十率府的侍衛恐怕也要叨擾景淑宮一段時日。”
他這是要軟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