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對,不是一個小麻煩,是一群小麻煩。
自從在紅毛丹樹上和那只橙色猴子狹路相逢後,姜鹿爾被惦記上了。
起先是在後院摘菜的時候,冷不丁突然一個果子扔下來。
姜鹿爾被打了兩回,從地上也撿了泥塊朝樹上扔過去,那猴子一手接住,得意非凡,扔果子也扔的愈發起勁。
它只當她是和它玩呢。
姜鹿爾忿忿去找柴房裏的粗木棍子,昌阿伯見了,連忙攔她。
多多島上只有一種橙色的猴子,這猴子聽說是從雪蘭莪遷居來的,當地人叫銀葉猴,性情很好,只要不去碰它們屁~股,一般都不會生氣。這些猴子小時候是橙色的,比如姜鹿爾說的那只,長大了毛就變成赤黑帶銀,最喜群體生活,一群少說也有十只以上,若是傷了一只小猴子,得,就等着拆家吧。
姜鹿爾想到爬樹摘果子那天一把捏在猴屁~股上的錯愕,知道自己惹猴在先,悻悻作罷。
昌阿伯大約想起曾經的慘痛經歷,難得好聲和她說話:“不就是個小猴子,玩兩天就膩了。”
一天,兩天,小猴子繼續扔紅毛丹,她只當沒看見,偶爾見紅豔的還順便撿起來一口吃掉。
安靜了兩天,扔下來的果子變成了番荔枝。
昌阿伯若有所思:“看來它有點喜歡你。”
接着變成了蘆菇、蓮霧、芒果。
昌阿伯掃過她淤青的額頭,看向亞答屋新換不久的屋頂深信不疑:“它肯定是和你交個朋友。”
直到有一天猴子從樹上扔了個榴蓮下來。
姜鹿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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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呆在原地,那猴子一手搭在樹枝上,一邊得意又龇牙咧嘴的笑。
姜鹿爾忍無可忍,猛地一跺腳,抹上袖子就沖樹上爬,猴子就在這裏等着呢,左手一晃,右手一晃,竟然跳到了姜鹿爾對面,和她面對面抱着一根樹幹,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看着她。油光锃亮的大額頭,頭上稀稀拉拉的紅毛配上鼓鼓的嘴巴,一種奇異的醜乖蠢萌。
這還沒她一半個大的紅猴子看了她一會,突然一龇牙,露出稀稀拉拉的牙齒。
一口濃郁的榴蓮味。
姜鹿爾一窒,差點摔下去。
便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有人順着樹林追了過來,接着響起了兩聲槍響,樹林裏傳來一陣一陣野獸轟隆隆的憤怒可怖低吼聲。
姜鹿爾對面的小猴子手腳一下繃緊了,緊接着它張大了嘴巴,就在這瞬間。
砰的一聲槍響,轟隆隆的叫聲戛然而止。
姜鹿爾轉過頭去,不遠處的林中樹枝劇晃,重物墜地,幾只小猴子尖利的叫聲持續而激烈,姜鹿爾轉過頭看着眼前已經吓呆的小猴子,那孤零零而恐懼的模樣,她鬼使神差一手去捉住了它。
付出挨了一巴掌腫了半邊臉,脖子上兩道紅爪痕和衣服扯爛三處的代價,姜鹿爾終于将這只小猴子捉了下來,費力捆進柴房,又将那摔裂的榴蓮和幾只水果一并放了進去。
她剛出去要舀水理理自己和那猴子差不多亂的頭發,門口一陣喧嘩。
昌阿伯恭恭敬敬跟在一群人身旁,正笑着說什麽。
姜鹿爾難得看笑着的昌阿伯,不由愣了愣,昌阿伯擡頭看她,也跟着愣了愣。
前面一群人正說着話,順着昌阿伯的目光,都跟着愣了愣。
姜鹿爾連忙像一個稱職的沒見識的鄉下小子一樣,埋着頭恨不得低到地下去。
一個背着獵-槍的年輕人站在人群前,白~皙英俊,悶熱的天氣,仍然穿着筆挺的白襯衣和薄靴長褲,袖口半挽,卓爾不群。他身後,兩個随扈正将鐵籠子裏面的兩只小紅毛猴子擡下去。
年輕人看着她腫腫的臉和脖子上的傷,眉頭皺了起來:“昌伯,他雖是契工,但我李家,也是不能随便用私刑的。”
昌阿伯愣了一下,垂着頭連連稱是:“是,二少爺。”
“還有這頭發,這衣裳,跟個乞兒似的——說出去這是我李家的工人,豈不笑話。”
“是,是,二少爺。”
“是?”
“不,不,不是……二少爺——我這就叫他去收拾收拾。”
代父巡場的李家二少爺李斯函嗯了一聲,看也不看擺了擺手。
姜鹿爾連忙退下去,那兩只小毛猴還在鐵籠裏不甘心的尖叫,她有些緊張,生怕柴房裏面那只也跟着叫起來。
這邊姜鹿爾剛剛走下去一會,那常福跟着站了出來。
“二少爺。我親眼見的,一共三只紅毛猩猩呢,這才兩只,興許,還有一只,跑進去了也不一定。”他滿臉堆笑讨好,“要不,小的去看看。”
昌阿伯面色難看瞪着他,他也只當看不見。
李斯函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他得了兩只小紅毛猩猩,給妹妹的生日禮物也夠了,多的捉了也無用,但母猩猩已死,沒了照料,若是落單的小猩猩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因此便默認了常福去搜查的建議。
常福拿着雞毛當令箭,當下便順着姜鹿爾離開的小路摸過去,昌阿伯躊躇了一下:“這岔路多,空屋也多,我去給他帶路。”
李斯函身旁一個和他熟稔的随扈叫李宏的便笑起來:“昌伯這是惦記他的錢罐呢,怕一不小心少了胳膊少了腿。”
昌阿伯的吝啬愛財礦區遠近聞名。李斯函也有耳聞,便讓李宏一起:“那可得幫着昌伯盯着點。”
其他人都笑起來,紛紛嚷道:“十日後放焰口可得一定要昌伯去參加,先熟悉熟悉。”放焰口是對餓鬼的超度,傳言身前悭吝的人死後就得得此果報。
這邊常福走得快,但轉了個彎就沒了姜鹿爾的影子,木屋雖層層疊疊,地方并不大,他凝神聽了一會,忽然聽得旁處一舊屋裏有動靜,連忙走過去。
屋子裏面果然有人。
常福的心跳快了一點。
“姜……姜,鹿爾。”他有些緊張。
“滾。”屋子裏一個冷淡的聲音。
這人怎麽來了?定是趁着昌阿伯不在,又偷偷溜過來。
“沒藥!沒水!不賒賬!滾。”她一口氣說完。
常福面色有些難看,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用軟的:“別這樣,姜老弟。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我給你道歉成不?”他貼近木板門,縫隙中看不清黑漆漆的裏面,“那天,大哥就是一時糊塗,你別見怪——你瞧,咱們出門在外,多個兄弟就是多條路不是……你別生我氣,只要你不生氣,你叫我做什麽都成。”
隔得太近,木板的縫隙裏面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異味。
隐隐還有喘氣和走路的聲音。
“鹿爾?姜老弟?”常福半張臉貼在上面,“這幾天,我一直想找機會,就是想和你說這話,這些話在我心裏擱好久了……可那老頭子總把我防賊似的,生怕別人知道他存了幾個破錢。”
他又說:“你把門打開行不行,我就面對面跟你說幾句話。”
“滾滾滾。”姜鹿爾想起那件事就沒好氣。
屋子裏一片狼藉,榴蓮被踩的稀巴爛,熏得她頭昏腦漲。好不容易将這小猩猩控制住,嘴巴也塞了個大芒果堵住。
常福仍在外面不停喋喋不休,小猩猩也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煩躁……
姜鹿爾眉頭緊簇,脖子上的血管一抽一抽。
一陣風吹過木屋,吱呀一聲,門突然從裏面開了個縫隙,風中夾着一股異樣的臭味,常福吸吸鼻子。
“什麽味道?”他一愣,聯想到剛剛屋子裏的喘氣聲,“你剛剛在……”拉~屎麽?那麽,他心頭一松,并不是不理他啊。
“沒錯,屎的味道。”她說,“你剛剛說,只要我原諒你,叫你做什麽都成?”
常福忙不疊點頭,滿臉期待:“所以……”
姜鹿爾一手霍地拉開門,一手一把按在他臉上。
“所以,吃~屎吧你。”
柔軟的榴蓮果肉在地上摔成了泥醬,姜鹿爾黃澄澄抓了一手,全部按在他臉上,刺目獨特的味道從他每一個毛孔和鼻孔直達心髒。
常福一瞬間尖叫出聲,整張臉都扭曲了,而因為尖叫,更多的榴蓮湧進了他嘴裏,他啊啊兩聲,當着趕來的昌阿伯和那随扈的面,直接踉跄着從亞答屋的平層摔了下去……
這一摔,所謂的調查自然也無疾而終。
李家二少爺早就回了礦區的小洋樓,裏面自有碎碎的冰和涼涼的姑娘等着他。
常福因為這次情報得了一塊錢賞錢,他連續漱了十多次口,但嘴裏異樣的惡臭還是揮之不去。
雖然他已經知道那并不是屎粑粑,而是一種美味的果子。
但是惡臭和姜鹿爾敵視的态度徹底絕了他同歸于好的心。
這件事傳開,所有人都會更加的鄙視他,疏遠他,就向他們現在在做的那樣。
為一個不是男人的兔兒爺鳴不平麽?
呸。
他得不到的東西,要麽誰也別想要。
要麽就誰都可以要:就像那多多島邵庚街上紅簾子後面的女人一樣,到時候,他一定會狠狠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子叫不出聲來。
他想到這裏,便不顧那随扈李宏臉上的不耐和厭煩之色,湊近了去。
“李大哥,二少爺今日不是說盂蘭盆節缺少一灑水扮觀音的人選嗎?我倒是有個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