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要聽風吹過耳邊的聲音,才知道那是風,要看雲飄過山脈,才知道那是雲。
“我們蕭蕭的樹葉都有聲響回答那風和雨。你是誰呢,那樣的沉默着?”
“我不過是一朵花。”
直到轉過一片野草和灌木叢,程砺才停下來,一棵棵挺拔寬闊的樹木拔地而起,巨大的樹冠枝丫橫生,既像樹根又像枝條,樹上密密麻麻挂着碧青色的果實,幾只銀葉猴在樹上勾着手跳來跳去。
“跑不動了……”她一手按着肚子喘氣,一邊搖頭,“真的跑不動了。”
漸漸溫和的陽光從山脊上滑下來,慢騰騰鋪了一地。
他轉頭看她,背光的暮色中,金色的陽光灑在她汗津津的臉上,柔軟的臉上,有水蜜~桃一樣細細的絨毛。
她雖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覺得他是笑着的。
“謝謝……”她回想方才的事,扔心有餘悸,立刻抽回手擦了擦額頭,濕透的汗水慢慢順着脖頸流進衣襟。
“不客氣。”他深深看着她,“沒事了。”除此之外,既不問緣由又不多說什麽,恰到好處的體貼。
姜鹿爾聞言卻苦了臉:“事情還在後面哩。”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個開場,既然叫對方看到,那個西班牙人怎麽可能輕易松手,而李家的少爺和小姐,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可能為了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契工去正面得罪洋人,李家還能回去嗎?可是,不回去就是一個逃工。
逃工的下場在第一天進礦的時候就有管事詳細說得清清楚楚,包括捉到以後是先剁腳還是剁指頭,用什麽樣的刀開始。
她突然想到:“你幫我不會被連累吧?”
程砺便擡了擡自己花花綠綠的臉。
姜鹿爾頓時松口氣,笑了起來,她月牙一樣的眼睛笑看着程砺,萍水相逢,竟然遇見這樣的好心人,心裏湧過微微感動和暗暗慶幸。
但是接下來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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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看着前面茂盛的雨林,心裏默默盤算着。
程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溫聲道:“那裏就是望北山,晚上會有很多人放燈,要過去看看嗎?”
是了,今晚的放燈節。
太陽還沒有落山,已有三三兩兩的孔明燈徐徐升起來了,自山腰而起,自山巅緩升,潔白的燈紙上,是漆黑的墨汁寫成的、密密麻麻的期待和思念。
姜鹿爾卻沒什麽心情,正要推辭,呼哧呼哧從樹叢後面鑽出個滿頭大汗的人,唬了她一跳,赫然便是狄勇勇。
“阿砺哥,你們跑得真快……”他撥開灌木叢,用手扇着風,大口喘氣,一身汗臭,“要不是我眼睛好,差點就追落了。”
程砺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勇勇哥。”姜鹿爾知道他們是一路人,倒是立刻點點頭、親切叫了聲。
狄勇勇聽得耳根子一麻,立刻糾正:“別,兄弟,你還是叫我狄哥或者大勇哥……順耳一些。”
他摸~摸身上一層雞皮疙瘩,這小子長得是好,就是太娘了,也是,要不能叫那些變玩意兒盯上?不過,也不能怪他,畢竟這缺陷也不是他樂意的,也不知道好好一個男子漢弄成這樣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難啊。短短一瞬,狄勇勇已經腦補出一本苦情悲催折子戲。
真是可憐啊。他想,不由對姜鹿爾格外多了兩分友好。
“對了,你們剛不是說要去望北山嗎?”毫無自覺的狄勇勇非常熱心,“我知道有條近路,喏,就那邊——三魁他們就從這過去,路上撿了不少好東西哩。”
他見程砺不懂,便走到姜鹿爾一邊,伸手就去拉她胳膊——對這小兄弟,得主動點,可不能叫他誤會自己因為他缺陷就不願和他親近。
“走走,趁現在還沒天黑,不然猴子多了麻煩。”
姜鹿爾雖情緒不高,但也不忍也沒法拒絕兩位熱心的救命恩人,狄勇勇勁兒大,一把就将她扯了去。
罷了罷了,天大的事情愁也解決不了,姜鹿爾索性不想,跟着狄勇勇向前。
程砺看了看那拉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狄勇勇選的路很好,路上雖有灌木叢,但隐隐也有道不甚費力,且人少清淨,山澗鳥鳴水動,除了偶爾不明的野獸吭哧,其他都是極美的。
“奇怪,一大砬子山,咋這裏一個墳堆子都沒有。”狄勇勇覺得有些奇怪。
“沒什麽奇怪的。”程砺說,“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既然叫望北山,自然都是依北而立。”
狄勇勇張了張嘴,沒好意思問:“哦。”
雖然聽不懂,但是感覺很有文化的樣子。
姜鹿爾笑:“北馬南來仍然依戀着北風,南鳥北飛築巢還在南枝頭。我們自北而來,雖不能葉落歸根,但是能望着來處也是好的。”
漸沉的暮色中,她感覺到程砺的注目,轉過頭去,他正心無旁骛看着前方的小路。
這麽向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狄勇勇又有了個獻寶的機會。
在他的帶領下,轉過一叢低矮的密林,赫然竟然是一汪碧透的清泉,泉水從圓潤的石頭縫隙中汩~汩而出,清澈見底。
“來啊。”他招呼兩人,“臭了一天了,要不來洗洗?”
狄勇勇先一腳踏進去,水溫冰涼舒适:“嗷,好涼快。”他立馬迫不及待澆水攬搓~胳膊,猶嫌不夠,正大力脫衣服,忽覺得身後有些異樣,回過頭來,姜鹿爾和程砺都站在身後,沒動。
狄勇勇立刻想起姜鹿爾的“隐疾”,好歹也是阿砺哥的朋友,咋忘了這回事,他讪讪又将半脫的衣服穿上,“要不,咱洗洗臉。”
姜鹿爾臉有些紅,還好林中看不真切,她掩飾着招呼程砺:“阿砺哥,你也來洗洗吧,這臉上的油彩瞧着怪奇怪的。”
少女站在泉水旁,清澈的水面一覽無遺倒映出她的模樣,輕~盈得仿佛一片樹葉,程砺點點頭,走到她旁處蹲下來。
水并不特別涼,捧在臉上說不出的清爽,姜鹿爾更一身的汗,雖脫了外面兩件,但還有裏面一個長衣,她卷起袖子盡量多洗洗胳膊和脖子,長長的衣擺落進水裏,随着水流緩緩流在程砺手邊,只要輕輕一扯,衣衫和人都可以落到手裏。
程砺伸開手,水柔軟地包裹着他,寬闊的手掌中,衣擺的下端在手心緩緩觸動,恍如一尾小魚。
就在這時,噗通一聲,狄勇勇前面的水被砸了個咕咚響,水花濺了他一臉。
他奇怪轉過頭來,正好姜鹿爾轉過頭來擦臉。
這小子,狄勇勇忍了忍沒吭聲。
等他再洗頸項時,又是一塊石頭,啪,這回差點砸在他腳上,咕咚一聲,褲腳也打濕~了。
狄勇勇一下站起來,正好看到程砺微揚着嘴角轉過頭去。
嘿,這倆家夥,這麽快就合夥了,狄勇勇咧了咧嘴,心裏頓時瞬間起了個念頭,嘩嘩洗漱的水聲中,他蹑手蹑腳走過來去,一直走到程砺和姜鹿爾的身側。
姜鹿爾正好洗完了站起身來,就是這個時候。
“啊!”狄勇勇咕咚一聲,猛然将手上的巨石扔下水去。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猝不及防的姜鹿爾和程砺渾身濕~了一半。
“哈哈哈,叫你們先扔我……”他得意洋洋的笑,“哈哈哈……哈哈……哈。”
姜鹿爾因為半弓身子起身,上半身全部打濕~了,薄薄的長衫這下全貼在身上,微微起伏的曲線頓時一覽無遺。
狄勇勇看着大為奇怪,伸出手去,一把按在她胸口,順手拍了拍。
“喲,看不出來,幾個月不見,胸肌又大了不少咧。”
姜鹿爾:“……”
程砺雙目墨色翻湧,皺着眉頭看那雙手。
噗通一聲,又是一聲落水聲。
三人齊齊擡頭,一只屁~股少了半拉毛的紅毛猩猩正揚着手,龇牙咧嘴沖他們樂呢。
正是姜鹿爾當初從樹上扯下來的那一只。
又來了!
姜鹿爾很懊惱,這猩猩自從救了它,就跟牛皮糖一樣粘上了,粘上不說,要麽吃她東西,要麽搶她東西,被誤傷的昌阿伯氣得罵了她好幾次。
狄勇勇也很懊惱,因為他這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接下來的一路上,程砺和姜鹿爾都沒跟他說話。
哼,不就是一塊石頭嗎?需要這樣嘛?真要生氣,他站在水旁邊讓他們扔個夠。
直到爬上了北望山山腰,程砺的情緒才有了轉機。
這一圈山地,有不少的銀葉猴,一群猴子黑漆漆的毛一臉白,一個個或走或站看着他們,因時常有上山來拜祭的人會留下些吃食,這些猴子撿東西習慣了,并不太怕人。
大約也因為這些猴子,他的阿砺哥哥終于意識到,剛剛的事情和他無關,都是那只猩猩惹的禍。
所以,過山口的時候,狄勇勇接過程砺遞過來暗示着和解的果子時,心裏瞬間大大松了口氣,立刻欣喜咬了一口。
“真甜!”
“慢慢吃。”程砺眼裏有淡淡笑意。
狄勇勇正在吃呢,就看見程砺拉着姜鹿爾,幾步到了路的另一側。
“诶,你們等等我。”狄勇勇一口果子還沒下肚,連忙去追,卻被一群龇牙咧嘴猴子圍住了,一只黃橙橙的小猴子攀在老猴子身上,沖着他龇牙咧嘴。
“走開。”他張牙舞爪想要喝退這些妄圖來搶劫他的野猴子。
然後,一群猴子全撲了上來……
“死猴子,老子……啊啊啊,別扯臉啊……”
等他滿臉猴爪印鑽出來,由着猴子搶回它們的果子,荒山野嶺,哪裏還有程砺倆人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姜鹿爾:咦,哪裏來的果子。
程砺:猴子手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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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V了,感覺既高興又有些緊張。一直以來,既希望給大家一個不一樣的故事,又擔心讓大家失望。很多個夜裏,完成一天的工作,坐在電腦前,總有一瞬間的空白。
這個故事和別的不一樣,大約是多多少少帶了某種情緒,盡管只想放在故事裏,但是總是莫名被觸動,我們的華人,我們的祖先,我們的血脈,他們勤勞、節儉,吃苦、耐勞,去創造財富,為了家人,為了子女傾其所有,沒有哪個民族會有她一樣的掙紮和苦難,被嫉妒,被屠戮,但如燎原的野草,堅韌而又強悍的重生生長。
直到成為新的傳奇。
【希望你們一直都在】
【務必支持正版,畢竟,對一個苦逼的寫手來說,光有愛,還是會餓死的;-)】
【慣例,明天紅包走起~留言呀留言呀——沒有評論我會變 态的,沒有訂閱我會死的】
——真的,不要讓我成為一個死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