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簡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李斯函垂下槍口,臉色鐵青。

簡瑜揚眉,将~大~馬~士~革~刀收回刀鞘。

“李簡兩家世代為鄰——做兄長的,對妹妹做的糊塗事自然不會多計較。可是,今天驚擾了簡家的貴賓,這筆賬該怎麽算?”他目光微動,移向人群後面已經泫然預昏摸索着站起來的姜鹿爾,“不如,用他來賠。”

“或者,花錢免災,請李少爺花錢讨個吉利,請這些在場的都試試這彩簾後面的香火氣。”

他似笑非笑,看佩德羅:“爵士先生,您意下如何。”

佩德羅狡猾的藍眼睛掃過去,看到摔得七葷八素的姜鹿爾柔柔弱弱扶着額頭站起來,他聳了聳肩:“任簡少爺安排。”

李雪音頭發一甩,憤憤站出來:“姓簡的,這不是你家後花園。你沒骨頭要獻錢獻身自己去,我李家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

李斯函皺眉,立刻不動聲色掃了李宏一眼。李宏立刻懂了自家少爺的意思,順着人群擠出去搬救兵去了。

而此時的人群外,高大的椰子樹下低矮的民居旁,滿臉的焦急的狄勇勇看到前面的人群,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阿砺哥,阿砺哥,怎麽辦?”他咬牙,“老子幹脆和他們……”

程砺按住他,指了指擠出人群的李宏,附耳在他身旁說了幾句話,狄勇勇驚奇擡頭:“他會聽嗎?”

程砺拍了拍他肩膀,順手将旁邊一頂帽子蓋在他頭上:“去吧,小心點,別叫人記住你的臉。”

狄勇勇遲疑了一會,還是按照程砺的吩咐向李宏離開的方向追去。

等狄勇勇離開,程砺便從地上燒淨的焚香捏起兩把,一口咬破手指,按照土人的習俗在臉上加了幾道灰紅色絢麗的油彩印記。

他接着脫下上衣,露出結實有力的肩膀,然後将衣裳微微一裹,在額頭栓成一條黑色額帶,就這樣闊步走出來,咋一看,就是一個皮膚白皙些的當地土人。

陽光漸漸西斜,空氣仍然帶着揮之不去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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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砺走近人群,此時裏面的争吵因簡瑜的挑釁,随着李斯函的加入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味道。

李雪音被李斯函拽着一只手,受了許多氣,她一着急連家鄉話都出來了,軟糯清麗的聲音,卻是在惱自家哥哥:“二哥,都被人欺辱到門上了,你妹妹頭發都叫人絞了去,你還不動手,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

她說到這裏,更來了氣,手被李斯函拽着,腳還空着呢,擡腿就是一腳踢向簡瑜。

一腳過去,簡瑜只需要微側身就可避開,但是他卻沒有避開,反而順勢捏住了她的腳。

“放手。”李雪音頓時頭皮一炸,又羞又惱。

“既想要管閑事,就要有管閑事的能耐。”他手微微用力一推,李雪音連着李斯函都向後退了半步。

李斯函面色難看,他雖貪懶,卻并不是蠢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簡瑜一樁樁一件件分明都是故意在挑釁,像在盼着他們動手。

眼下,他孤身一人,明哲保身的佩德羅顯然不會親自動手插手他們兩家家族的瑣事紛争,而自己帶着這麽多的人,對方怎麽看都占不了便宜。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一二再再而三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作為簡家簡老爺子都挂在嘴裏心上的欽定繼承人,幾乎獨立管理簡家一半産業的男人,絕不可能是個愚蠢到只會逞一時口舌之快的人。

但是李雪音可想不到這麽多,當衆受此羞辱,真要動了手,就是父親知道也怪不得她。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況且她過來本就為了教訓這個嚣張的簡瑜一頓,為她的好友出出去,再說李簡兩家不和世人皆知,何必繃些表面的和氣。

李斯函心頭震怒,狠狠看着簡瑜,握住腰間的槍,又松開手。

汗津津的手心又癢又麻。

簡瑜面無表情看着他,目光掃過他的手,竟隐隐有所期待。

李斯函心裏咯噔一聲,在關鍵時候清醒過來,他拉住自己妹妹,掃了簡瑜一眼:“失禮了。……夠了,雪音。我們走。”

“什麽?……”

“走!今天丢人丢的還不夠嗎?”他扣住懵住的李雪音,轉身向後走去。

簡瑜卻并沒有就此了結的打算,他的嗓音既低又沉:“你們可以走。他留下。”

他手指了指姜鹿爾。

李雪音站定,火氣蹭蹭向上冒,她僵住身子,被自家哥哥死死扣住肩膀不能回頭。

“一個契工,難得簡少爺看重,明日派人來說聲,辦個交接不無不可。”李斯函站定答複。

姜鹿爾一身熱汗變成冷汗。

她一把扯下頭上的發飾和頭紗,亂蓬蓬的短發全露出來,額角濕漉漉的汗水順着臉頰流到脖子裏,張了張嘴。

“明日?”簡瑜并不滿意,口吻像是在挑剔自家的下人辦事不力一般。

李雪音一忍再忍,終于忍無可忍。

她猛地一下甩開李斯函的手,轉身蹬蹬蹬走了兩步,站在簡瑜面前,霍的一揮手,身上一疊各色錢幣全扔在簡瑜身上腳下,然後任性的大小姐拔高聲音,流利的土話既清麗又清晰:“誰要是幫我教訓他,這些錢都是他的!人人都有,見者有份。”

二哥不動手是吧?自然有願意動手的人。

那些在街頭游蕩的土人,腰上帶着短刀,為了一塊點心都可以打一頓,更何況是這麽一疊錢。而且,這土話,除了這些土人,其他誰也聽不懂。

李斯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原本在四處瞅着的土著人,一下子圍了上去,而外間越來越多的人見狀也跟着湧了過來。

簡瑜頓時被圍住。

李雪音見狀大喜,立刻抓緊時間教育已經看不清人的簡瑜:“蝙蝠身上插雞毛--你算什麽鳥?真以為客氣點就是怕了你了。有病吧?聽不懂人話?還是不識字,這裏是李氏紗麗鋪,這個、這個、這個統統是我李家的。啧啧,女人不放過,男人也不放過,你簡家是窮到什麽地步了?告訴你,這人,是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她呼啦啦一聲,将身上剩下的錢全數扔了進去,立刻引起更大的驚呼和擁擠。

“不要以為有錢就為所欲為。”

五彩的錢幣翻滾,場面一度失控,原本袖手旁觀的佩德羅面色一變,立刻伸手去摸腰間的左輪手~槍,然而更多的人圍了過來,混亂中,一根木棍砰的砸在他頭上……咋咋呼呼的叫聲和口音亂作一團,李斯函大聲呼喊要自家護衛先将李雪音圍起來……

呼啦啦,不知道是誰扯破了衣裳,間或又突然響起女人的哭喊聲,卻是路過圍觀的人被趁亂扯破了裙裝,女人的兄長和兩個兄弟立刻加入了戰鬥,混戰立刻擴大,渾水摸魚的人立刻行動起來,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拉扯,漸漸擴散到半個街道,原本平靜的北邵庚街平衡頃刻被打破。

……

直到兩聲大象的嘶鳴響起,清涼的水柱頃刻兜頭噴下,亂成一團的人群這才跟突然清醒一樣安靜下來,傻傻轉過頭去。

坐在大象金座上面的雅利安人手腕上的金色棉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是婆羅門的标識。

這片在教義上受他們的管束。

同屬教派的賤民立刻退後數步,免得踩踏到任何一個高貴種姓的影子,同時為大象讓出更多的位置。

拿到錢的土著人見狀泥鳅一樣溜走了,散開的人群中,簡瑜從地上站起來,他一身狼狽,同樣狼狽的還有李雪音,她的卷發全部打濕了,濕漉漉的衣裳貼在身上。

這一場鬧劇,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她兇狠氣惱瞪着他,簡瑜亦沉沉盯着她,淺棕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感情,兩人對峙幾秒,他移開眼眸。

李斯函看清來人,微微一驚:“巴古思,他怎麽來了?”

眉目深刻的艾達.巴古思沒有聽見,他坐在大象上,目光掃過渾渾噩噩的人群,掃過地上已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觀音扮飾和白衣,掃過俯身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佩德羅,神色嚴肅威嚴問衆人:“剛剛是誰說的,有人在此屠殺神牛?”

狄勇勇擦了一把汗,背過身去縮了縮身子,遠遠的,程砺和姜鹿爾的身影閃進一叢美人蕉,他遲疑看了一眼已經躲回彩簾後的愛雅,她們暫時已無危險,狄勇勇轉身追了過去。

姜鹿爾很久沒有這樣奔跑過,她的手腕被握在一只溫暖有力的手心裏,她仰頭看他,男人的臉隐藏在帶着腥味的油彩下面。

看不清原來的模樣。

有些感覺會一直刻在記憶力,就像是多年前一塊點心的味道,陽光透過窗棱投下的陰影,坐在鋪滿書本的桌子前,墨香撲鼻,這樣的感覺,就算是忘了那地方,忘了那些模樣,但是感覺,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大約,叫做心安。

這樣長久的日子,在汗流浃背的逃跑和追趕中,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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