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 而黎明終将到來, 天邊的陽光刺破第一道烏雲。

無人知道程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更多的契工在為自己的同族和親人悲傷, 他們本是在這裏尋找希望, 他們亦是遠在萬裏故鄉的家人的希望,而現在, 一切都被這場大火澆滅。

昔日華麗成為瞬間的殘垣斷壁。

新墳尚未幹掉,頭七尚沒有結束的時候, 蠢~蠢~欲~動的土酋已經開始礦區地界新的争奪,而李家這片本就建在争議地方的礦廠成為争奪的焦點,大雨漫漫灌進錫湖, 澤國一地。

一只孤獨的暹羅貓渾身濕透哀哀叫着, 聲音如同嬰孩的啼哭, 在草地上腳步蹒跚,它漂亮的長尾巴斷掉了,連走路無法保持平衡。

一只手撈起了它, 暹羅貓用力掙紮着,然後它忽的一愣,嗅了嗅來人的味道, 掙紮緩下來。

多多島新的一天到來,但是很多人已經看不見今天的太陽。

李雪音在巨大的頭痛中迷迷糊糊清醒過來。

昨晚的情景歷歷在目, 她只記得自己帶着那一群女人躲起來。

後來喧嚣聲漸漸小了些,狗吠聲也隐隐遠去了,她擔心哥哥和父親, 便想要出去看看,誰知她們竟怎麽也不肯讓她出去---擔心動靜引來追兵。

她冷笑兩聲,哪裏會聽這群貪自己生由他人死的女人的話,甩開她們就要強行出去,誰知還沒撥開草叢後腦勺上猛然挨了一擊,然後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哼,叫她知道是誰——

李雪音一想到這事,整個人完全清醒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她張開手,湊到眼前,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李雪音冷汗一下冒出來了:!不是被打瞎了吧……

旁邊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小姐,你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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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的一個聲音,吓得李雪音悚然轉身,不妨旁邊正是一堵厚牆,撞得她眼前一片金星。

“好痛。”她揉着額頭。

那個秀氣的聲音又道:“小姐可是渴了,小青這就給您倒水。”

漆黑黑的屋子裏,清晰的走路聲,緊接着便是倒水聲。

手裏捧着杯子的李雪音陷于自己身體狀況的疑惑,巨大的悲涼湧上心頭:“我真的瞎了嗎……”

“噗嗤。”小青笑起來,“小姐您說什麽呀。”

“我什麽都看不到了……”

“現在天黑——屋子裏又沒點燈,您自然什麽都看不到。”

“诶?可是你……”

“小青呀,是因為從小眼盲,點燈不點燈都是一樣的。”小青剛剛說完,忽然一頓,向另一個方向恭聲道,“少爺,您來了。”

少爺?什麽少爺?哪家的少爺?

“二哥?”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不知道什麽地方多了一個人,李雪音睜大眼睛,瞅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嗯。”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算是回應了小青的問候。

“……是你!”李雪音一下坐起來。

怎麽是他?

“小青的眼睛不好,但是嗅覺敏銳,可以分辨出所有人身上不同的味道,無論是易容改裝。”簡瑜細細為她介紹她身旁這個新來的丫鬟,像一個稱職的管家,“她看不見,但能根據聲音的長短和大小判斷距離。而且能根據語氣的變化判斷是否說謊。”

李雪音卻沒耐心聽他說這些無關緊要的無聊話:“這是哪裏?我父親和哥哥呢。”

簡瑜頓了頓,聲音沒有什麽起伏:“他們現在不太方便見你。”

“為什麽?”

“李家發生了什麽事情,你不會不知道吧。”他仿佛在譏諷她的健忘,“——現在外面風聲鶴唳,躲還躲不及,誰敢輕易露面。”

李雪音一下推開被子,聲音緊張:“現在什麽情況?他們可安好?那些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簡瑜冷着臉,“李小姐,我收留你,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邁開長~腿,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走到窗前,長手一拉,厚重如同幕布的窗簾全數拉開了。

明朗的陽光傾斜進來,李雪音擡手遮住了眼睛。

白~皙的手腕上面還有殘留的紅,手背青紫,可她想不起這些傷痕是從哪裏來的。

簡瑜移開目光:“先穿好衣服。”

李雪音這才發現自己僅僅穿着半長的睡裙,,衣衫淩亂,白~皙的長~腿一覽無遺。

“你~母親沒教你非禮勿視嗎?”李雪音氣急敗壞,立刻抓過薄薄的被單遮住自己。

“我母親是沒教過。不過我父親教過我,對欲拒還迎的女人要有警惕和耐心。”他背光而立,慢條斯理一本正經說,将簡家父親那江湖油頭做派學的十足。

李雪音霎時間氣得心口一疼:“你!姓簡的,我告訴你,別以為我……我……”

虎落平陽被犬欺。

“算了,好女不跟男鬥。”李雪音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徹底昏頭,竟然忍下了這口氣。她問他,“我父親~哥哥情況到底如何,我想見他們。”

“情況不如何。”簡瑜淡淡,“眼下外面太亂,兩個土酋正在開戰,卷入的部落越來越多——如果我是他們,聰明的做法首選暫時避開。”

李雪音聞言,心頭微松,這才問:“我怎麽在這裏?是你救了我嗎?”

簡瑜沒什麽耐心:“你的問題夠多了。”

他吩咐小青:“把東西拿出來。”

小青立刻從旁處搬來一個巨大的繡籃,裏面散落着繡繃和各色的珍珠。

“無功不受祿。”李雪音絲毫沒有被財物誘~惑的可能,看也不看,果斷推辭。

“的确,無功不受祿。”簡瑜點頭,“所以,既然留在這裏,用我的吃我的,自然要做些事情來補償。”

就怕不求回報。李雪音聽完要求,心中反而落下了大大的石頭。

等簡瑜走後,她将小青叫到身旁,狐疑道:“小青,你真能聽出話的真假嗎?”

小青呵呵笑:“小姐是想問什麽嗎?”

“那你說剛剛他的話哪些是假話?”

“啊~”小青有些為難。

“那,要不你跟我說說他那些是真話?”

小青吞吞吐吐:“少爺說了太多,我也記不得。但是他說的‘要做事情來補償’我覺得是認真的。”

簡家人一貫吝啬和吸血的做事風格李雪音早就聽自家哥哥吐槽了不知道多少回,與其以後叫她利滾利還債還不如現在就一撇兩清。

不就是刺個繡嗎?李雪音瞅瞅那繡繃,看起來也不是很難。

的确不是很難。

等到她十個手指腫了七八個之後,終于勉勉強強将這刺繡紮滿了線條。

可那些珠子實在費事,一個個又小又細,還要一顆顆繡上去。

李雪音耐心徹底磨光,最後吩咐小青去要些膠來,一點點點在珍珠上,再一貼上去,大功告成。

繡完了她也沒見到簡瑜。反而他說因為冒險收留了她,為了彼此安危,她不能出這別院一步。

分明就是怕她出去連累他。

但是她心裏的疑問一個也沒有得到解答。

李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又是受誰之托!那晚上分道揚镳的姜鹿爾他們情況如何?

簡瑜日前說的那些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心裏去,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哄她住在這裏,然後冒充綁匪高價向她父親索要贖金,簡家這樣的人,有什麽做不出來。

更何況,就是要投靠,她要投靠的也是她的同窗好友,簡家的大小姐,簡艾才是。

這幾天,她心裏亂糟糟,頭和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傷也是一陣一陣地疼。

此時,同樣頭痛欲裂的姜鹿爾正在一個漫長的夢魇中掙紮,她夢見很多很多馬,這些馬擠在同一個馬槽裏面争前恐後搶食物,馬槽裏面是厚厚的草料,這些大門牙馬吃掉了上面的草料,終于露出裏面的一片巨大的綠葉子,她走過去,揭開葉子,赫然是一張臉!

她自己的臉。

然後便是漫天突然降臨的大雨,她這時候又變成個躺在馬槽裏面的人。

巨大的雨滴從無盡的天空盡頭落下,一滴滴砸在臉上,落在眼睛裏,一滴一滴,雨水落在荷塘的聲音,落在綠葉的聲音,落在荒涼的土地上和熄滅的烈火上。

砰、砰……好像如數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姜鹿爾猛然睜開了眼睛。

果然在下雨,巨大的雨水,鋪天蓋地。

她的身體在水旁邊輕輕晃悠,手腳冰涼,幾乎失去了知覺。

面前漆黑如墨,因為臉上蓋着一片巨大的葉子。

砰、砰……雨水落在樹葉上。

和夢中的聲音一模一樣。

和雨水落下的聲音相對應的,還有嘤嘤的嬰孩微弱的哼唧聲,然後是吧唧吧唧不知道在吃着什麽美味似的的聲音。

瞬間,所有的回憶湧回大腦,烈火,慘叫,孩子,啊,是那個孩子……

邱家阿嫂親自交到她手裏的孩子。

姜鹿爾用盡所有力氣伸手費力撥開臉上的葉子,這一瞬間,她的瞳孔猛然縮緊,看到了一張她意想不到,叫人頭皮發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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