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鹿爾到底沒有跟着林深離開。

在沒有搞清楚一個狀況之前貿然投入另一個狀況, 并不是明智之舉。

林深将這神聖的鳥介紹給她, 介紹它犀牛一樣的盔突、寬扁的腳趾還有它鮮豔的羽毛, 以犀鳥雕刻祭神是每年“鳥節”和豐收節的傳統保留節目, 在那一天, 所有的族人都會相聚在一起。

而今年,還會有新的客人加入。

聽說是來自多多島外的唐人, 他們溫和有禮,克制謙遜, 一個個密林尋找散落的部落,尋求土酋的支持。

支持什麽?自然是支持留在多多島的一席之地。

聲勢比以往的更加盛大,這樣的節日, 也是男女青年相看的機會, 年輕的姑娘們早早就催着父母推着裝着“小猩猩”和獸皮的車子去換取鮮豔的布匹。

在這時候, 快速獵取人頭獲得成~人認可,是加入此次豐收節的入門條件。

姜鹿爾安靜地聽,然後在看似随意的發問和關心下, 弄清了他的部落和這裏的距離——大約在兩天以上的腳程,這樣如果他離開,一來一去她還有四天時間。

他脖子上的錢幣是母親的新丈夫送給他的, 一枚來自唐朝的開元通寶,用細細的紅繩加上獸骨栓在脖子上, 這是身份也是部落的标識。

他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得到了兩顆人頭,就放在懸崖外面的樹洞裏面。

他們盛大的豐收節萬事俱備, 他們部落新加入的人,他異母的妹妹即将嫁給一個華人貴族青年。

他有一只比居居還要聽話的猕猴寵物。

他再次對她承諾,如果她現在跟着他回去,會得到極好的優待。

姜鹿爾便用自己的腿傷推辭,這樣重的傷,萬不可能不休不止走上兩天,而且萬一路上遇上了敵人,她就是他的累贅。

林深笑:“累贅倒不是——不過,的确是個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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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慎重的遣詞造句極力顯出他的不同來,如同像雌鳥展示鮮豔羽翎的雄鳥。

等他扶着姜鹿爾站起來,姜鹿爾心裏暗暗心驚,這樣一個少年,身高和程砺差不多,手上的肌肉結實有力,已然是一個彪悍的獵人,她仰頭看他,下巴上深刻的傷痕顯示出少年的實力,姜鹿爾最終确認即使居居全力加上那只猴王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她便愈發顯露出自己對少年這份溫文有禮的親切和好感來。

柔軟鞣制的樹皮加上圍裙雖然能遮住身上的關鍵位置,但是在少年查看她腿部傷口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了他觸碰到小~腿時灼熱的掌心。

“一點小傷,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她不動聲色收回腿,随手将一片葉子蓋在上面。

林深又看了一眼她的腿,收回目光,轉過頭去看四周,點點頭:“這裏很安靜,也很安全。”

姜鹿爾心裏巴不得他立刻馬上現在就走,面上卻不流露分毫,她熱情留她吃飯,用烤好的面包果和香菇熬制的魚湯款待他。

林深吃的很開心,臨走的時候他竟然将自己随身的帕蘭砍刀留給了姜鹿爾,當然,作為回報,他執意索要了姜鹿爾身上的那把匕首。

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着沒有宣之于口的契約。

姜鹿爾不能拒絕。

“我回來看你的,你需要一點鹽巴、傷藥,還有衣服。”他這樣說。

林深比想象更加細心,他幫她完善了警報和陷阱,同時修繕了面包樹的僞裝,至少從表面看來,這裏只是一個安靜的碧潭而已。

他做好了足夠的一切,然後循着原路返回了。

原本,他已經打定主意将那頭顱像別的青年一樣挂在長屋上,叫那幾個猶猶豫豫的姑娘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男子漢,然後現在,他突然覺得不需要了。

心裏仿佛裝進了某樣東西,叫他腳底生出無盡的力量來。

他只用了一天多的時間便回到了部落。

整個部落都在節日前奏的熱烈中,身上穿着鮮豔衣裳的姑娘們手臂上戴滿了明晃晃的銀镯,她們站在長屋的臺階上,柔軟的腰~肢随着鼓點輕輕晃動,但她們看着卻不是他。

而是來自多多島外的貴賓。

年輕的華族使者和其他人,這些男人衣冠楚楚,就像幼時他模糊記憶中的哪些人群,他們都是短發,面龐幹淨白~皙,手指修長,他們的腰間別着□□,嘴角帶着微笑。

林深的好心情瞬間消失了。

他帶着兩顆猙獰的人頭走過祭臺下面的鮮花草地,直到屋主看到了他,林深不得不停下來打招呼。

他的身量在一衆族人中很是出衆。所以那些貴賓們在觥籌交錯間看向他。

他的後腦勺還帶着面具,那是為了避免在林中被老虎偷襲,因為老虎從來不會正面去捕獲獵物,一個粗~魯的聲音在他後腦勺上問:“這是什麽?”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挑釁,林深第一反應去摸腰間的刀。但是腰間的刀已經沒有,他摸~到了那把小小的匕首,卻松開了手。

“呵呵,這個,是神的庇佑——帶上它出去,老虎都會避開。”作陪的屋主回答。

“咦?”那個男人似乎更加好奇,伸手想要去摸。

林深一個旋轉,幾乎瞬間避開了他的觸碰,鋪面的酒氣洶湧而來。

“勇勇。”座位上一個沉默的男人喝住粗~魯的來人。

林深轉過頭去,看一個挺拔高大的男人,他并非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中間婆羅門貴族的下首,但是睥睨和沉默的氣勢卻叫人無法忽略。

一只乖巧的貓咪躺在他的膝蓋上,溫順的打着盹。

喜歡貓的男人?林深嗤之以鼻。

男人察覺到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林深卻不由自主別開了目光。

“那麽,族長、屋長,尊貴的客人們,我先下去了。”他盡量挺直胸膛,像一個成年的男人那樣行禮。

林深對這些結盟和金錢沒有興趣,他滿心想的都是要快快請他的母親幫他準備一些上路的東西。

他并不在乎那個姑娘的身世,也許她是流落在外的女寵,也許是某個貴族的女兒,也許是一個女仆,但是她那樣的容貌和柔弱的模樣,即使有幸躲開一時,只要她還在,被任何一個有心人發現,她的美麗都會讓她成為人販子的獵物,或者某個首領的寵物和玩物,誰都不能保護她。

除非她嫁給他,嫁給長屋屋主女人的兒子,他會保護她,愛護她,不叫她受一點委屈。

林深忽然無比後悔自己今日的草率離開了。

明明他并不是這樣想的。

怎麽就會不知不覺順從她的話呢。

林深從屋前離開的時候,宴會的聲樂再起,年輕的姑娘赤足踏在褚色的竹子上,柔潤的細臂上清脆的鈴聲叮當作響。

屋中言笑晏晏中,坐在首位的雅利安人擡起手來,舉杯相慶,他手腕的金色棉線昭示者來者的身份,多多島上最後一個權力家族,婆羅門的雅利安人。

幾個月前的一夜混亂徹底打破了多多島的平靜,混戰和戰争侵襲了這個祥和的島嶼,對于巴古斯來說,誰對誰錯并不重要,即使李家的少爺曾經和他也算得上是朋友,但是政治和權利從來不是兒女情長。

所以他在李斯函傷痕累累上門求助的時候選擇了中立和閉門不見。

他不能也無法代替家族卷入這場紛争。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簡家一家獨大不僅僅協助土酋擊潰了原本勢力劃分中的達雅人,甚至以“為李家和死去的無辜華人複仇”的名義侵蝕奪取了幾乎全部的土地權利,貪得無厭,直接威脅到他們的地位。

所以,在最新一次聯盟談判中,婆羅門的天平傾斜了。

李斯函不日将迎娶部落屋主的女兒,新的姻親聯盟牢不可破,而這次談判中另一位神秘的盟友,從馬六甲回來的程砺,帶着不知道何處募集的擂針和花河(火箭炮)異軍突起,短短數月,迅速以甘蜜和百貨業迅速占領多多島空餘的市場勢力,而他收歸的大多都是李家流亡和簡家贖身後的自由民,實力不容小觑。

但這位被稱之程先生的年輕新秀平日卻很少露面,甚至連曾經的雇主簡家大少爺簡瑜上門也沒有見到他的面,多多島那些見風使舵的華人輾轉打聽到他愛貓,悄悄送了各種各樣的貓去,結果全部碰了一鼻子灰。

一段舞曲結束,巴古斯自首位上站起來,舉杯慶祝未來的合作和曙光。

李斯函緩緩站起來,原本陽光率性的男人眼裏也有了霜刀的寒冷,他英俊的容貌叫旁處那族長的女兒悄悄羞紅臉去。

程砺也站起來,膝蓋上的暹羅貓翻了個身,躺在席子上繼續睡過去。

他的嘴角帶着溫和有禮的微笑,一如他看起來那樣,所到之處和煦生春,直到他看見前面地上那一把匕首。

程砺看了那把匕首很久,從它短短的刀柄,刀柄上模糊的刻字痕跡,到刀柄後面那顆虎牙刻成的佛珠。

他溫柔的眼睛此刻像冰凍三尺的雪地,凜冽如暮北的寒風。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沒有食言。每個人的名字都粗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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