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第一次轉頭正眼打量姜鹿爾, 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 曾經叫那個佩德羅的西班牙人肖想了許久。

最後, 死在這樣的肖想上。

那一場李雪音攪出來的鬧劇中, 她将五彩的錢幣翻滾在人群中,失控的人群湧過來, 袖手旁觀的佩德羅腰間的左輪手槍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就被一根木棍砸在頭上。

佩德羅倒在地上, 被混亂的人群踩過來踩過去,像揉過的面團,直到那位婆羅門貴族巴古斯騎着大象而來, 清涼的水柱頃刻兜頭噴下, 亂成一團的人群這才跟突然清醒一樣安靜下來。

但是扶回去的佩德羅已經昏死過去了。

他不過是在回去的路上微微用了點力, 就終結了這個西班牙總督私生子的性命。

這筆賬還能算到誰的頭上呢?

畢竟,他為了“保護”這個佩德羅,身上還是受了不少傷。

總督在憤怒下請了前攝政女大公的親筆信, 言辭激烈向荷蘭女王指責多多島上荷蘭人庇護的這群李氏暴民,他們既不能蒙主召喚,又頑固不化, 實在不應擁有這樣廣闊的土地和財富。

西班牙人雖敗,但聖奧斯丁大教堂的聖光仍在, 而且他們年輕的國王馬上就要迎娶維多利亞女王的外孫女,尼德蘭王國有什麽,僅僅憑借年輕女王漂亮的臉龐就可以在鐵血争鬥中獲勝?笑話。

于是在那一場蓄謀已久的争鬥中荷蘭人選擇了沉默。

達雅人成了炮灰。

簡瑜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做的比他父親還要出色。幹淨利落。

至少,他想要一個女人,或者身體,或者真心的時候,不必委曲求全拿自己的感情去交換。

女人對簡瑜來說向來不是必需品。

他在南洋的華族大家中長大,周遭大都是舊式女子,被他們的男人金絲雀一樣養在家中,将男人說的話奉為圭臬,用一生最美好的時間熬制一份份做工繁複的娘惹菜,加入幾十上百種香料細細烹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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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生出厭煩的精致和局促。

可是總也有些不同的。

他養在那深宅日日不安分的鬧騰的女人也有這樣一雙眼睛。

簡瑜的眼睛因為想到某人裏面有了情緒,他顯然明白這種情緒的力量。

他決定帶走這個叫姜鹿爾的女人。

“讓她自己離開麽?”他笑起來,歪頭看程砺,提醒他,“程砺,把決定權交到女人手上,結果總是叫人後悔的。”

因為她們總是感情用事。

操縱她們很簡單。

比如現在。

他的手下從草叢取出一個瑟瑟發抖嘤嘤哭泣的孩子,高高舉起來向着這邊走過來,取下他嘴裏的布團後,孩子哭得既響亮又暢快。

姜鹿爾面色大變,失聲叫道:“小寶!”

馮減雨将那孩子舉起來,露出五彩的鳥毛做的小裙子和光屁~股:“阿姆阿姆——”他向姜鹿爾張牙舞爪哭着。

“他只是個孩子!”姜鹿爾憤怒極了,她快走兩步,馮減雨立刻将邱小寶做出抛進水裏的姿态,叫她不得不停下來,“這麽對一個孩子!你還是人嗎?!”

而她的憤怒取~悅了他,馮減雨走近兩步,壓低了聲音狠狠罵:“小騷~貨,啧,真看不出來,孩子都這麽大了?”

孩子嗚嗚哭着,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姜鹿爾呼吸急促,既心疼又後悔。

馮減雨眼睛在她鼓囊囊的胸口掃過,陰狠笑道:“程砺給我受的,我都會叫他兒子還回來。”

狄勇勇壓不住罵出來:“馮減雨,你個老東西,當真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你還要不要臉,當初是誰救你一條命,老子早就曉得你不是個好東西!”

馮減雨哼了一聲:“沒有我你早就死在海上了,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要不是你們多管閑事,我那幾個兄弟能死嗎?”

“X,真是燒的香多,惹的鬼多。合着勸你們不要抽大煙還他娘錯了?不抽大煙就得睡女人?他們自己要去那地方找樂子,惹了髒~病,死成這樣,能怨誰?”

馮減雨陰陽怪氣:“自然,我們睡得女人不夠好,沒有你的那位廟家花魁身段好。也沒有眼前這個臉蛋好。”

他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身段再好還不是叫爺爺睡得服帖帖,想不想聽聽老子跟你講講她在爺爺身子下怎麽叫的?”

“你這個王八蛋!”狄勇勇一把抽~出身旁一個土著腰上的巴冷刀。

馮減雨沒想到他在這麽多敵人面前真敢動手,唬了一跳,在這失神瞬間,姜鹿爾毫不猶豫,快行兩步,猛然向馮減雨撲去,身後立刻響起了槍響,可如她所料,沒有一槍打在她身上。

既然她是他們的棋子,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是結果了她。

回過神來的馮減雨大吃一驚,而姜鹿爾已經到了他身前,只要她願意,一兩個耳光可以輕易甩在他臉上。但是姜鹿爾沒有動手,她猛然跳起來,一頭撞在他的下巴上,咯的一聲暗響,馮減雨地下巴頓時錯位,劇烈的痛楚叫他第一時間松開了手。

姜鹿爾這一瞬間摸~到了邱小寶的裙擺,她心頭大喜,快速調整自己的身體,眼裏只顧着怎麽将孩子接住,只差一點,邱小寶的胳膊幾乎碰觸到她的指尖,但是這一瞬間,她腳下的泥土踩松,整個身子向後一仰,生生栽進了一潭深水裏面。

&%^*(……

姜鹿爾不擅長游泳。

而且現在她的腿上還有傷,勉勉強強的初愈傷口在此撕裂。

姜鹿爾幾乎懷疑它們是否還有可以愈合那一天。

清晨的水,冰冷刺骨。

她是溺水的魚,兩聲落水聲同時響起,林深水性很好,但是速度不夠快。

清澈冰冷的水裏,程砺摟住了姜鹿爾的柔軟的腰~肢,肌膚隔着薄薄的水光觸碰,生出無數旖~旎,他的動作熟練,仿佛早已預演了無數遍。

隔着冰冷朦胧的水,他們的視線交彙。

他低頭看她,就像看見望北山下的王蓮,人們用英吉利海峽對面那位女王的名字稱呼它,維多利亞。

這樣的蓮花花季只有三天,它們在傍晚伸出~水面開放,第二天早晨閉合,傍晚再次開放,花朵色澤逐漸由白色變成深紅色,直到第三天合攏花瓣沉入水中。

她的每一次出現都叫他生出異樣的情緒,這些情緒牽擾着他,折磨着他,也歡喜着他。

他收緊了手臂,叫她靠近自己,柔軟的觸感觸碰着身體,但是她卻伸手掙紮起來,推拒着他,程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無數根羽毛和藤葉正緩緩沉入水中。

他知道她要救那個孩子。

他轉頭看姜鹿爾,她的目光和神色叫他立刻做出了決定。他将她托出~水面,預備将她送到船上然後立刻去救那個孩子。他并不是個心腸柔軟的人,他寧願叫她一時流血,也不願意她之後長長的流淚。

簡瑜的槍亂七八糟打在水面上,甚至有一槍打在了旁邊一條獨木舟上,就像稚童的游戲。

李斯函看着這壓倒性的敵對局面,喃喃:“程砺,你這樣亂來,我和他們都會被你害死的。”

但是,并沒有輪到程砺出馬,一個獵人便從岸邊撈起了那個孩子。

“好了。”簡瑜将空了彈夾的槍扔給旁邊的侍從,看了看日頭,從現在開始出發,抄近路的話回去也許能趕上晚餐,“今天的游戲結束。”

他指了指濕漉漉坐在岸邊的姜鹿爾:“或者,你選擇回簡家做客,那我會留下這個孩子,邀請你們一同回去;或者你選擇留下來,和他們一起死。”

“我的邀請真心實意。”

巴古斯面色一變,他兩旁的侍衛立刻擋在他面前。

李斯函咬牙,而林深已經拔~出了他的毒針筒,土著們紛紛站起來,拔~出腰刀。

狄勇勇叫:“鹿爾,別聽他瞎扯,他不敢。”

簡瑜接過那孩子抱在懷裏,他溫暖幹燥的懷抱叫小家夥安心了一些,手腳攀爬在他脖子上。

他慢慢笑:“我的威脅也非虛情假意。”

而獵隊們取下了背上的長槍,裏面的子彈足夠制造一場無人生還的意外。

程砺從水裏走出來,挺拔的身軀濕漉漉向下滴水,船靠了岸,船上的人都跳下來,但是火槍和長刀,實力懸殊太過明顯。

“你可以動手。”他緩緩走向姜鹿爾,“我的話還是算數,按照多多島的規矩,打敗我,殺掉她的男人——”

“——只要,你不後悔。”

程砺看着簡瑜,不疾不徐說道,兩個同樣挺拔的男人彼此對視,簡瑜正視他,就像看一個真正的對手,他在程砺眼中看到同樣的威脅。簡瑜看了他一會,從他脖頸間隐隐的紋身再到他的眼睛。

“有意思。”他笑,“我以為海生會義字當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看來程總巡寧可斷手斷足,也不肯裸~身光身啊。”他揚手,槍口越過程砺瞄準他們身後的人。

“連自己的女人也護不了,更逞論其他。”程砺彎腰預備伸手拉起姜鹿爾。

如果簡瑜要動手早就動手了,怎會等到現在,程砺知道他的顧忌和軟肋。

可是他太自信了,太高估背後盟友的勇氣和膽量。

毫不提防的結果便是身後一根木棍敲在了他的脖頸上,程砺連同五髒六腑跟着震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倒在姜鹿爾面前。

意識失去的瞬間,他伸出一半的手被姜鹿爾握住了。

狄勇勇大怒,一拳打在李斯函臉上,他手上的棍子掉在了地上,土著人們圍住了狄勇勇,他們自然要保護未來族長女兒的夫婿。

簡瑜緩緩笑起來,最後竟然笑出了聲。

李斯函別開了眼睛,他不過是做了一個恰如其分,聰明之人都會做的——一時權衡之計而已。

簡瑜的确不會殺程砺,無論從洋人還是他背後的勢力來說,都不會去做這樣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也不會對巴古斯動手,式微卻根深蒂固的婆羅門貴族并沒有理由撕破臉皮,但是對他來說就不一樣了。

斬草除根便是一個完美的理由。

他在心裏說服着自己,但是卻不敢去看姜鹿爾的臉。

姜鹿爾走的時候,他沒有擡頭去看,心裏仿佛有一把鈍鈍的刀在攪動,緩慢的撕扯。這樣無力的滋味,就像那一次他跪在文森特先生和巴古斯的門前,令他每一個細胞都生出困獸般的痛楚和憤怒。

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各有心頭好。

接下來是各種對手戲啦。

真相很多,看君喜歡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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