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平靜的水面蕩開一層漣漪, 層層散開如同怒放的鮮花, 一直開到叢林的水岸的邊緣。

驚動了蟄伏的魚群, 晃動出更大的漣漪。

所有人的目光順着那一聲低呼望過去。

清晨帶着薄霧的林中, 陽光透過枝繁葉茂的叢林照射下來, 如同無數發光的絲線散落,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女婀娜背立着站在絨毯似的草地上, 她顯然在躲避什麽,全神貫注望着綠林外。

少女穿着一件露出腰臍的白色襯衣, 而她腰間的皮膚比這衣裳還要白,自然蓬松的短發上面零星落着碎碎的綠葉,除此之外,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裝飾, 但是僅僅是這樣一個背影, 已經叫那背後的人群屏住了呼吸。

而那一聲船槳落水的聲音驀然驚醒了她。

少女驚慌轉過頭來。

程砺站在船頭,呼吸猛然一窒,李斯函站在他身後, 緊接着是巴古斯、林深、狄勇勇,還有那些劃船的土著們,他們全都看見了, 衆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個少女,尤其是李斯函, 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但是眼睛就像毒藥和刀刃,立刻就想要将那怔怔的少女收入囊中。

巴古斯低聲驚喜叫了一句:“天吶。”

林深轉過頭去瞪這一群虎視眈眈的男人, 少年張了張嘴緊蹙着眉頭,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捏住手裏的毒針筒咯咯作響。

狄勇勇看了半天,側頭看程砺:“我瞧着這女人,像在哪裏見過。”

程砺根本沒看他。

狄勇勇兀自搜腸刮肚:“在哪裏呢?奇怪……。”

程砺的目光終于和姜鹿爾對視,少女的臉龐就像六月盛開的鮮花,美食和安居的生活在短短的日子裏讓她的身體鼓鼓囊囊豐滿起來,除掉了裹胸布巾的束縛,制式襯衣緊緊繃起來。叫誰也不能認錯這樣早春三月一般青春婀娜的姑娘。

他沒有去看她纖細的腰~肢,也沒有留心她的長~腿,他只是看着她,就像在擁擠的街道相向而過,彼此目光的交彙,忘卻所有的喧嘩,又像是一句镌刻在心的詩歌,終于在某個盛夏的午後想起來,那樣湧起來的滿心的歡喜和情不自禁的微笑。

而為了這一刻,為了這個目光,他已經等待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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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大哥,你真的沒覺得,挺眼熟的嗎?”他嘟嘟囔囔。

“你自然會眼熟。”程砺拍開他晃動的手,已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自然會眼熟?”

“啊……”後知後覺的狄勇勇終于回過神來,他臉色一變,震驚驚奇而後喃喃叫出來,“啊,她就是他!啊,我靠!她不是……怎麽會?!……哈——我知道了,你早就知道對不對?難怪……難怪……”

他臉上震驚之後第一時間露出釋然的笑,一把攬住程砺的肩膀,又驚又喜:“哈哈,所以大哥你根本不是喜歡男人是不是——”

他很早就知道大哥對那姜鹿爾不一般,姜鹿爾沒了後,大哥就是看那條帶回來的短毛尖臉的醜貓也能怔怔看出神。

叫他心裏無端端瘆得慌。

送來的大胸妹子不要,嬌小玲珑也不要,白的黑的胖的瘦的都不要,看他的時間比看那些女人時間還多些。

加上之前那個俊俏的“小閹人”姜鹿爾——如何叫他不多想。

虧他多少次在程砺面前明示暗示自己絕對不可能喜歡男人,好幾次借題發揮将那些長得順眼些的弟兄派到大哥面前做事,然後将那些講親的送照片的全部統統拒絕——既是避免大哥尴尬,也是不想自己難做。

娘的,原來大哥不是不喜歡女人,只是不喜歡他不喜歡的女人。

娘的,難為他多少次一面又想和大哥推心置腹,又擔心自個的俊美外表叫大哥生出非分之想。

想來想去搞得他自己都神經了。

“哈哈!”狄勇勇暢快笑起來,笑聲漸漸低下去。

程砺立刻明白了狄勇勇那句話背後的含義,他看了眼狄勇勇如釋重負的臉,又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狄勇勇突然怯懦起來。他亡羊補牢:“哈哈,大哥怎麽會喜歡男人。就是喜歡也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哈哈……”笑聲越來越尴尬。

好吧,欲蓋彌彰,越描越黑。

程砺慢條斯理懶得理他:“你想得、很美啊。”

這一場驚鴻一瞥其實短短一瞬。

時間于他而言太過緩慢,從姜鹿爾轉頭到土著們開始劃船,其實過了不過短短幾秒,但是這短短的一刻,于他而言,卻如此漫長,慢得仿佛有烈火在灼燒他的心尖。

多少次他後悔着自己的等待和風度,如果早知道那一場火,他會毫不猶豫将她拆穿,攬入懷中,叫她跑不得,躲不掉。

感情和某種沉澱的情緒一時占了上風,以至于他并沒有去想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她會在這個地方,也沒有注意到她腳旁那一團羽毛包裹的小小身子,他喚她:“鹿爾。”

這一聲呼喚就像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結束黎明的最後一脈山峰,呼啦啦的叢林猛烈喧嘩起來,就像無數蟄伏的猛獸突然蘇醒,獵犬的嘶嘶聲,槍支上膛的喧嘩聲,還有突然而至的人聲。

一只原本神經緊繃挂在紅樹林上緊盯着人群的紅毛猩猩,立刻開始龇牙咧嘴,它為這打擾震怒和恐懼,嘴裏發出轟隆隆的吼叫聲。猩猩先是看了看林外,然後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程砺等人,它原本手裏捧着的一堆花果胡亂扔出去,果香和花瓣在林中飄蕩。

“在那裏!在那裏!”從另外有人在大聲喊叫,土話和華語交彙。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舟船上的人群,巴古斯立刻揚起手示意船手停下,他的衛兵左右上前。另一艘船上,程砺奪過船槳,加快速度,向前面劃去。

姜鹿爾略略遲疑了一下,果斷将身後那堆羽毛向灌木叢裏面推進去些,然後沿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鹿爾!跟我上船。”程砺的聲音清晰有力。

水面清圓,近在咫尺。

船靠近了,近的他們可以清晰聽見岸上的說話聲。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槍響,情緒緊繃到極點的居居放棄了低吼和擂胸,竟然忽略了危險,徑直直接撲向這艘靠近的船。

猩猩一向是害羞的動物,對待危險它們的第一反應都是趨利避害,但這一刻,居居越過了它的本能,瘋狂想要攻擊試圖靠近姜鹿爾的人群。

“居居!”姜鹿爾制止,但是已經遲了,居居長手長腳跳下來,這樣的木舟,若是落在船頭,很有可能就此翻船。李斯函毫不猶豫,擡起手槍,砰的扣動了扳機。

張牙舞爪到一半的居居霎時像一個氣球一樣被戳破,砰的一聲落在姜鹿爾面前的河水裏,濺起一水水花,溫暖的血湧~出,而比這更快的,是更密集的槍聲,幾乎壓着河水響起來。

“呵,找到了。”

這一側的叢林生長在石層上,稀稀落落,一身獵裝打扮的簡瑜,英俊挺拔,身後跟着一隊裝備精良的獵隊,手裏拉着吐着舌頭的獵狗出現在面前,隔着石層,是遠處的懸崖和高大的面包樹,還有谷口被踩踏得亂七八糟的鮮花小道。

他身旁站着馮減雨和兩個拎着木籠的随從。

籠子裏面裝着兩只亂叫的小猩猩,它們身上的毛發還留着母親的血。

叢林中這樣的猩猩,害羞而沉默,土著人稱它們為林中之子。它們的母親會花七年的時間将它們帶大,而在這之前,所有的母親都會拼命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要想得到這樣一對寵物,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掉它們的母親。

這樣的事情,李斯函曾經為了李雪音做過一次。

而現在,簡瑜同樣在做着。

帶着獵隊進山,礦區的分布,泥炭沼澤森林的情況,都一一記錄在案,如果在這個過程,再順便帶兩只猩猩回家,對他而言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

李雪音的那兩只寵物死在那場大火裏,忘掉舊愛最好的辦法便是新寵。

這一場行程一如既往順利,盡在掌握。

不過,在行到一半時,他的線人告訴了他一個有趣的事情,簡瑜臨時改變了行程,然後,如他所願,狹路相逢。

姜鹿爾咽了口唾沫。

兩軍對峙,激烈的情緒在男人中對立。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她試探着微微動了一小步,簡瑜沒有反應,程砺等也沒有反應。姜鹿爾又動了一步,程砺船停下了,他的餘光不動聲色追随着她。

姜鹿爾再動了一步,這樣一小步一小步,像一只小心翼翼掩耳盜鈴的招潮蟹,眼看就要到叢林中。

簡瑜突然微微一笑,他擡手一梭子彈打在姜鹿爾前面的草地上,鼻尖都是火藥的味道。

姜鹿爾停住了。

馮減雨虛着眼睛看了又看:“少爺,沒錯,這個女人就是那個——我跟您說過的那個閹人。”

他咽着口水打量她:“看來,我們都叫她和那個姓程的騙了。”

“哦?”簡瑜似乎對姜鹿爾有了興趣,他擡起手上的槍,看着姜鹿爾腳下那一排沒有連成直線的彈痕,有些不滿自己的發揮,“好久沒動,槍法生疏了。”

他又舉起了槍。

一閃而過的緊張在程砺和李斯函臉上閃過,林深趁着方才将落在水裏的居居拖了過來,濕漉漉扔在船上。

“程砺,聽說你現在買賣做得很好。”簡瑜手槍旋轉垂下槍口,槍管前冒着熱氣,“我也想同你做筆買賣。”

李斯函死死盯着簡瑜,毫不掩飾眼底憤怒的情緒,但是對方看都沒看他,顯然,并不将他視為一個對手,這種輕蔑叫他面色鐵青,幾乎無法自持。

簡瑜的目光随意轉向姜鹿爾,餘光不動。

程砺面上情緒沒有太多變化。

“請講。”

“賣我個面子,這個女人我先獵到的,我帶走——李家的那處舊地我父親允了你就是。”

豆蔻梢頭的少女,那些性別模糊的美麗蓬勃生長後,如同林間的精靈,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去懷疑她身為女子的身份和美麗。

程砺眼眸漆黑,這樣的話用心險惡,既是試探他,也是分離他和李斯函本就脆弱的同盟。

他只是稍稍一想,便明了這些,李斯函是商賈之家長大,見過無數傾軋訛詐,無疑應該更敏銳才是。

但是現在的李斯函正被憤怒和仇恨主導着,能控制自己不立刻沖上去被簡瑜亂槍打死,已經是他用盡了所有的自制。

懷疑的種子早已種下,只需要一點點水,就會快速生長。

程砺眼下顧不了這個。

“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他笑着回答,“按照多多島的規矩,除非她自己離開,否則并不能成為其他人觊觎的對象。或者,還有一個辦法,打敗我,殺掉她的男人。”

姜鹿爾驀然睜大了眼睛。

果然!

……雖然,但是……

與其……

好吧。她默認了這個回答。

林深聽了這句話,直如面前有驚雷突然炸裂一般,手裏包紮的動作不由慢了一拍,疼的居居一龇牙。

“讓她自己離開麽?”簡瑜意味深長。

作者有話要說:  傷心,連續兩周輪空,實在淚目。

今天本來計劃上午寫的,但是太多事情耽誤了。

不知這苦逼的加班生活何日可結束。

今天開始,可能會加快更新。

謝謝等待的小天使,謝謝支持,唯一的動力,就是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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