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姜鹿爾沒有猶豫, 轉身奔向房間, 行禮很重, 她咬牙拖出來, 打開樣式古板的密碼鎖, 呼啦一聲打開拉鏈,箱子最上面是一條一模一樣的長裙, 明明那一晚被撕碎了,她将長裙扔在一旁, 繼續向下看去,有幾本書,是她曾經無意中提起過的, 還有一些女孩子貼身的用品, 一一都準備妥當, 而在這些下面,是一疊數目可觀的彙票。

她撥開彙票,果然, 在箱子最下面,看到了一把□□和幾個彈匣。

姜鹿爾快速檢查了槍栓、彈匣,然後将槍別到了腰後, 她一手将碎碎的頭發紮起來,一邊扯開了襯衣最上面一顆扣子。

馬丁靴踏在甲板上, 薄薄的灰塵散在空氣中,她迅速走下甲板,輪船的幾個船員們正在說着什麽, 看着姜鹿爾,目光一直追了過去。

姜鹿爾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奔跑起來。

她腦子裏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念頭只要動一動,就叫她心口也跟着緊縮起來。

終于跳下了船,她迅速跑向沙灘,漫長的海岸線,只有海水撲岸的聲音,終于,她站在長石鋪成的街道上,柔軟的沙子進了鞋子,她看了一下方向,卻停了下來。

多多島上的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李家不過是個開始,所有秩序的新建靠的從來不是談判,而是血和淚的洗禮。

更多的細節慢慢從日常細枝末節中彙總出來,那些她曾經不曾仔細注意的東西,而今都開始一點點彙聚成為可怕的陷阱。

——早在十天之前,她就聽過有人在高價收購鐵器和刀具,據說是為了吉隆坡外屬島嶼的戰争,價格高昂,令人心動,甚至連狄勇勇這樣平日沒什麽經濟頭腦的人都還是張羅着要幾口鍋去換零錢;

——而在三天前,一直沒有異象的李斯函突然離開,而現在又突然出現在李雪音的訂婚宴上;

——李雪音出事之後,簡瑜和島上的剎帝利勢力決裂,但是在這次婚宴上卻借着重歸于好的歉意出席。

她的呼吸慢下來,發熱的頭腦稍稍冷靜,另外的可能也跟着湧~入腦中。

也許,如同那雙軍靴,程砺不止是知情者……

他的身份,和那位出身顯赫的密斯吳的另眼相看,都保證了他最基本的安全、甚至更高的利益。

溫暖的陽光流淌下來,陌生而熱鬧的街道上,姜鹿爾忽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寒冷。

這些日子相處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克制如他,溫柔如他,怎麽會在明知道自己有危險的情況下突然要了她?

他一直沉吟不語,不希望她和李雪音有過多的交集,他知曉李雪音的一切情況,卻突然在這個時候同意了她的要求,并要她在這樣急切的時間下前往馬六甲?

他究竟在害怕什麽?

和其他人不一樣,程砺有十三行的背景,他甚至和號稱世界最富有的五十人之中的伍家有蛛絲馬跡的關系。

在今日的宴會上,不過短短時間,她便已經聽到很多關于這位化姓吳的伍家遠親密斯吳背後伍家的驚人勢力。

當年“十三行”的繁華可用“金山珠海,堆滿銀錢”來形容,多年前十三行處所發生的一場大火,大火中熔化的洋銀滿街流淌,竟流出了一二裏地。

而“十三行”裏面的佼佼者伍家,不僅在滿清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同時還在美國投資鐵路證券和保險,并且是英國東印度公司最大的債權人。傳說曾經有一位美國商人欠了他數萬銀票,滞留廣州無法回國,這位當家人滿不在乎撕碎了欠條。

這位美國商人也在十三行牽連沒落之時為伍家提供了相應的回報,如今的伍家大部分財富轉入了美國。

美西戰争美國大勝數年,大部分勢力更替,而現在注意力已經開始向這些所謂的中立島嶼傾斜,美國在清理殘餘勢力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作為他們的帶鹽人,程砺的每一個行動都離不開這背後的牽制。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所謂家族和土地的争鬥,只是擺在臺面上的一顆棋子罷了。

陽光依舊刺目,姜鹿爾不知在街邊站了多久,一個土著小孩子圍着她轉圈,想要看看她身上有沒有什麽可以順走的東西。

也許他們相互愛慕,但是,一直以來,他都不曾真正了解過她。

她忽然想,一個僅僅只有些許背景的同族,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取得對方的信任,在某種情況下,也許聯姻是個不錯的選擇。

猜測沒有任何意義。

姜鹿爾露出一個複雜的苦笑,她搖了搖頭,轉過身去,既沒有回去游輪,也沒有直接前往寕圜。

而是先轉向街頭,在一處服裝店旁停下來。

過了片刻,從店裏出來一個帶着面紗的女人。

沒有什麽地方會拒絕美麗的女人,姜鹿爾費了少許時間,便得到了寕圜旁處一個酒館靠窗的好位置。

酒館裏面人不多,但是少有的幾個人還在議論着剛剛從寕圜處傳出的槍聲。

這樣的槍聲每天都能聽到幾次,常常要斷斷續續持續半天也是有的,打小偷啦,群架啦,巡衛隊假公濟私啦,并不稀奇。

不過,稀奇的是今天的槍聲卻是在簡家老爺的車進去不久後傳出的。

幾個知情人便帶着幾絲期盼:“莫不是父子終于相殘了?”

“誰知道?能忍這麽久也是不容易。”

“不過,這簡老爺不是不管事了嗎?”

“再不管事,你見過娶媳婦連老子都不禀告的嗎?”

外堂的管事在喊夥計:“阿彪,你的酒備好沒有,在催了。”

“就來就來。”一個黑乎乎的小夥子應道,“這不是剛剛在打槍嘛,我想等他們完事了再送去。”

姜鹿爾心頭一動,她站起來,跟着那個黑皮膚小夥子走了出去。

寕圜在半山腰,坡道算不上陡,但只有一條路,易守難攻。

阿彪插擦了擦額角的汗,今天的車格外重些,籲,終于将酒水送到了,從寕圜的側門進去,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硝煙味。

門口依舊站着面無表情的哨兵,但是阿彪已是熟客,只大略掃過幾眼,便叫他順利進去了。

這樣的場景他并不陌生,當下只是緊着先去找後廚的管事。

管事如果還活着,得先要了錢,否則又得耽誤事。

阿彪離開後,從一個大酒甕旁邊的縫隙中鑽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她下了車,便将面紗理了理,然後輕車熟路繞着灌木叢走去。

這個打扮在今天的女賓裏面也是有的,而且,因為特殊的身份,斷然不會有人來貿然取下她們的面紗。

姜鹿爾警惕緩步而行,寕圜很安靜,沒有打鬥聲,沒有哭泣聲,也沒有音樂聲。

安靜得如同一座死園。姜鹿爾心砰砰亂跳。

漸漸的,她聽見了人聲。

聲音沉穩,她停了下來。

茂密的樹林掩蓋了她的行蹤,而貼着彩紙的窗戶縫隙卻正好可以清楚看到裏面的一切。

姜鹿爾探過頭去,瞳孔一縮,她不由得按緊了腰間的槍。

屋子裏面有兩張椅子,一張上面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大約四五十,形容消瘦,胡子三寸有餘。

地上坐着或者半跪着幾個人。

卻是簡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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