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簡老爺的死并沒有引起什麽人特別的悲傷, 最後的死侍迅速圍在了簡瑜身旁, 在恰當的時候簡溫擡起了手。
“住手。”
這個時候他的哥哥已經抱着懷裏的女人保持原來的姿勢半跪在地上了。
鮮血從他的身體汩~汩而出。
“本來你還有機會的。”他慢慢走過去, 看着簡瑜和他懷裏已經昏過去的女人。
“畢竟父親沒有聽我的, 讓陸醫生用半只腳挪到這裏給這個女人療傷, 而是讓你出去。這樣看來,他始終還是念着一份舊情。”簡溫掩嘴咳嗽,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此刻因為劇烈咳嗽有了一點病态的紅暈。
“可惜, 大哥的份量到底比不過李家小姐父兄在她心中的位置啊。”
他轉過頭,眼裏露出輕佻的笑意,去看方才簡瑜站的地方, 地上淺淺幾滴血跡, 正是簡瑜站在簡老爺身旁時候, 看着李雪音在地上掙紮時,指甲戳進掌心留下的。
“要不是這些,我還真拿不定注意, 該叫你怎麽辦呢?”
“你這出戲演的夠好,差點叫我也信了,你毫不在意這個女人, 只是利用她逃出去的緩兵之策。”
他的槍從手裏轉了一個位置,逼準了李雪音的頭。
聲音低且冷, 只叫他一人聽到:“說吧,那幾個新探明的礦區位置圖在哪裏?”
簡瑜身旁的死侍只剩下最後兩人,他的腿和腹部都中了槍, 大約已經沒有再逃出去的可能。
“我有個條件。”
簡溫點頭:“我會留她一條命。”但是那個肚子裏的孩子就不用了。
簡瑜笑:“我死了,她也活不下去,我要你保住她腹中孩子的命。”
簡溫眼神一頓,他這個哥哥,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也罷,不就是一個嬰孩嗎?
他點頭:“我答應你。”
簡瑜看着他的眼睛:“你答應我,還不夠。”他略略平複了些許呼吸,“杜三炳。”
三炳、安岳、邱霖面面相觑,一番眼神交流,三炳走了過去。
“你可以代表你大哥嗎?”
“這個,要看什麽事?”
簡瑜便笑:“如果我用這個島上最大的秘密,來交換一個嬰兒的命,這樣的事情,你可以做主嗎?”
三炳摳摳頭:“我們只是來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反正大哥說了,他會和最後的走出這扇門的人談判。”他并不喜歡動腦筋,但是簡單直接的邏輯倒是講得無可辯駁,“既然你弟弟會答應你保住你的娃,那她最後肯定能走出這扇門,這樣的話,那就算符合條件。嗯,那我覺着可以。”
邱霖:……
難怪這草脾氣漢子人家能哄到那麽溫柔的老婆……。
簡瑜聽完這句話,忽然輕松起來,他望着簡溫,如布網的獵人望着他遑遑的獵物。
“請兩位過來。”他眼底出現一絲冷意。
~*
姜鹿爾脊背繃緊,電光火石之間的變故和抵在腦勺後的槍反而讓她鎮定下來。
這一開始應該是簡瑜布的局,但最後卻為自己作繭自縛。
以簡瑜的城府最後卻到了如此地步,其中的變數可見一斑。
李斯涵如此,他帶來了達雅人的支持,雖然到最後他們放棄了他。
簡溫如此,作為獵物的他此刻俨然成為了主宰的獵人,并且此變故之後他成功拔掉了兩顆眼中釘。
而程砺呢,他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大廳裏面的袖手旁觀的心腹,身後這位拔槍相對的天然同盟者,他此刻無論在哪裏,都已經成功占據主動位,并且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質疑他關于這場悲劇的責任。
姜鹿爾忽然想到有一次在書房的時候,她在一旁看書,新送進來的天堂鳶鋪了半桌,她察覺程砺在作畫,不由自主放緩了動作,如此一炷香之後,他終于擱下筆,姜鹿爾便有些期待走過去,想要瞧一瞧他将自己畫成什麽模樣。
“你畫的什麽?”她明知故問。
程砺目光幽長,看着那畫:“我的夢想。”
沒有不喜歡情話的耳朵。
姜鹿爾心頭微微一動,斜倪過去,他還在看着自己的畫。
等姜鹿爾到了畫紙前,她不由一愣,畫上哪裏有她的模樣,卻是個山羊胡子的大叔。
“你!”她忍不住有些失望問道,“這就是你的理想?”一個大叔?
“你知道他是誰嗎?”
姜鹿爾搖搖頭。
程砺笑:“不過二十年,而今能記得他的人又有多少?”
他用鎮紙壓好畫,神色依然帶着幾絲茫然:“那他曾經為之付出的、犧牲的,那些又真的值得嗎?”
姜鹿爾安慰:“一個人物,他做的必然是為自己的理想所做,這樣的事情,值不值得,都是由他自己來判斷。”
程砺聽了,轉頭看她,緩緩點頭:“不錯。”
不久之後,她就知道了畫上的人物,那是吉隆坡的傳奇人物,葉公一世,明耀南洋,他親手建造了一座城。
并用生命和所有的時光庇護了這座城市。
一座全新的沒有壓迫沒有奴役幾乎周公式的城市。他團結巫人,控制會黨,平息動~亂。
他是唐人在南洋滿目蒼夷的血淚史中的一座庇護港。
姜鹿爾忽然想到了邱霖送她去碼頭時腳上那一雙軍靴,心裏掠過一個念頭。
她自己找到了答案,程砺在這一場變動中會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他是一只黃雀。
姜鹿爾微微轉頭,在寕圜寧靜的四周,叢林映照的地方,全部都一種過于死寂的平靜,甚至連鳥鳴也不曾聽到。
身後的女人叫她:“慢慢轉過身來,舉起手。”
她舉起手,慢慢轉過去,果然看到了密斯吳那雙漂亮的眼睛。
“果然是你。”她說,擡起頭來上下打量姜鹿爾。
“你怎麽在這?”她說,“莫非還舍不得?程砺給你的遣散費應該足夠了吧。”
“遣散費?”
“馬六甲是個好地方,如果你不喜歡,我曾經也想過送你去美國,畢竟,那裏有香甜的空氣還有足夠的自由,你也許可以找到更好的金主,但是程砺覺得你并不值得那麽豐厚的饋贈。”
“哦?所以……”
“所以,你收了錢,現在又回來幹什麽?”密斯吳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我已經容忍了你們的最後告別,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後悔了,覺得舍不得?”
姜鹿爾的面紗掩住了她大部分情緒,她面紗後的眼睛沉沉如墨,聲調奇異揚起:“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知道就好。”
“我要見程砺。”
“不可能。”密斯吳瞳孔猛縮,“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談條件。”
“我沒有。我肚子裏的孩子也許有。”她慢吞吞說出這句話。
果然,一瞬間密斯吳面如死灰。
“你!bitch~”
姜鹿爾只看着她,理所應當談條件:“我不見他也可以,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
她眼睛看了看裏面的李雪音。
有一瞬間,她覺得密斯吳馬上就會拔槍朝着她太陽穴來一下。
但是最後,她竟然同意了。
她答應得毫無難度,姜鹿爾心裏一沉,知道密斯吳已經動了更惡毒的心思。
她的心裏,某處在一陣陣抽~搐。
一旦坐實了某種猜測,她心底那些柔軟的情緒都開始複蘇,關于情感那些鈍感的情緒也跟着敏銳起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還會這樣做嗎?她想到他對她的情緒看她的眼神,甚至想到那個纏~綿的晚上,她并不懷疑他是喜歡她的,但是這樣的喜歡,因為現在身後這個女人,而開始變得苦澀。
他那麽自控溫柔的人,會選擇在最後一晚上結束他的矜持,讓她徹底變成他的人,也是因為某種可能失去的恐懼嗎?
姜鹿爾忽然覺得難過,不僅僅是因為他僅僅只是将她作為他的女人,他的情人,更因為,他從頭到尾從未真正讓她真正經歷分享他的一切。他拒絕了她可能的某種選擇。
太陽躲進雲層,瞬間的陰雲讓空氣中有了某種危險的氣息。
“不過,不在這裏。”她示意身旁的女人動了動:“走。”
姜鹿爾的手自然放在裙擺上,執槍女人一手拍在她手上:“松開。”
路越走越遠,到了一處叢林旁,她們站定了。
姜鹿爾一路目光掃過四周,找不到一處可以順利掩身的地方。
“就是這裏了。”那個女人對密斯吳說。
密斯吳嗯了一聲。
姜鹿爾聽見槍上膛的聲音,幾乎沒有遲疑,她猛然靠向斜後方,然後下一秒反手抓~住了那個女人的頭發,用盡全力一扯。
一聲尖叫後她另一只手已經拔~出了槍。
“你不敢開槍。”密斯吳的聲音有點顫抖,“槍聲會把我們的人都引過來。你逃不掉的。”
姜鹿爾看着那濃密的卷發和漂亮的臉龐:“我不開槍,就能逃掉嗎?”
她用槍的手勢娴熟且漂亮,多日的練習有了用武之地。
“第一槍,你說是打在你這裏,還是這裏?”黑洞~洞的槍口在她的臉頰和胸口移動。
“你……”密斯吳的氣勢弱了很多,另一個女人捂着頭皮在地上打滾。
“我要你把你和程砺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她說,“你看她叫得這麽大聲,好像也沒有人理會啊。我的槍,聽不得假話。一聽,就容易走火。”
無外乎是聯姻這樣的舊套路,無外乎是一見鐘情的老戲碼。
無外乎是多多島最後歸屬和清場行動的許諾,以及程砺似是而非的許諾。
他總是這樣,即使什麽都沒有說,卻讓人以為他願意生死相随,共鑲大舉。
姜鹿爾大概明白,也失去了對密斯吳感情表白的興趣。
“好了。”她舉起槍,示意兩個女人站在一起。
“現在開始,你們脫對方的衣服。”
密斯吳:……
無名護衛女:……
“你!”密斯吳面孔漲紅。
“萬一我前腳走,你們後腳就開始叫人怎麽辦?”姜鹿爾理直氣壯,“一來,我不想殺人,二來,我也不想被人殺。”
“或者,你們更願意接受別的選項?”
等兩個女人脫了衣服然後将自己困在樹上,姜鹿爾這才換上護衛女的衣裳,将紗巾塞在兩人嘴巴裏,慢慢向外走去。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并不打算現在走。
然而轉過一個拐角時,事情卻起了變化,幾個扛着花河的男人迎面而來,有一兩個正是程砺下面的人,姜鹿爾頓時脊背一僵,前去不得,後退太明顯,旁邊都是緊閉的房屋。
就在這一瞬間,從旁邊虛掩的門扉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