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走陳竹後,徐蘭庭獨自在包廂待了很久。空氣裏還殘留着陳竹身上獨有的皂角味,一如既往的幹淨、清爽。
破天荒,徐蘭庭并不想讓煙味兒破壞鼻尖的氣味,他丢了手邊的打火機,仰躺在沙發上。
周圍絲絲縷縷的氣味,恍若陳竹還躺在他身邊。
無數個夜晚,徐蘭庭就是在這樣幹淨的氣息裏入眠,身邊,是少年沉穩平緩的呼吸聲。安靜,舒服,偶爾的叛逆固執——也許,這就是徐蘭庭如此喜歡陳竹的緣由。
不同于徐蘭庭相處過的任何一個情人,陳竹帶着點兒固執勁兒,帶着點叛逆。
他說不清其中深意,可徐蘭庭就是喜歡陳竹的那一份與衆不同。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新鮮感”。
既然保鮮期還未過,徐蘭庭自然沒有輕易放手的道理。
保镖叩門進來,手裏拿着那封厚厚的信封,“徐總,這錢——”
徐蘭庭斜斜瞥了一眼,忽地嗤笑一聲。他想起來陳竹那副固執刻板的模樣,不知怎的,心中一動。
他緩緩起身,擡手将淩亂的衣襟扣好,又恢複了人前得體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個強勢又卑鄙的人不是他。
“拿過來。”男人伸出手,眼神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保镖跟了徐蘭庭很多年,深谙眼前男人的性子。在人前,徐蘭庭永遠一副進退得當、斯文有禮的溫和模樣,可是,私底下無人的時候,這個男人往往面無表情,眼底的幽深任何人都無法窺破。
他看似對所有人無微不至,實則是個再冷血不過的人。所有的溫柔不過停留在表面,男人深邃眼眸下,是一望無際的冰河。
不過,今天那個忽然闖進來的少年,似乎有那麽一點兒不同。
保镖看着徐蘭庭将那封髒兮兮的信封拿在手裏,輕輕掂了掂,随後露出一絲苦笑。
“你看,他是不是很倔。”徐蘭庭打開信封,看着裏面發皺的十塊五塊,噙着笑,眼底卻冷得讓人發寒,“還真是一點兒不肯欠我,這麽急着跟我撇清關系。”
保镖站在一旁,不敢輕易接話。
徐蘭庭掃了他一眼,緩緩說:“下次見着他,不準動他,明白麽?”
在男人幽深的視線下,保镖卻不禁後背發寒,點頭,“是。”
保镖看着徐蘭庭将那一沓并不算多——甚至,對于徐蘭庭來說不過幾張廢紙的錢,慢慢地收好,動作間,甚至流露出難以察覺的仔細。
保镖覺得可能是在看花了眼。畢竟,誰都有可能浪子回頭,唯獨徐蘭庭,這個在紅塵裏浪蕩了十幾年的人,絕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上半場的局因為陳竹的到來,鬧出了點兒亂子。徐蘭庭向來會做人,熟稔地包圓了下半場,領着一群人去更高級的會所接着玩兒。
高級會所裏,香槟美女應有盡有,熱鬧的派對、刺激的游戲,讓一群玩兒慣了人都感慨于徐蘭庭是真的會玩兒。
可徐蘭庭本人卻像是沒什麽興致,懶懶坐在一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喝酒。
要是不了解徐蘭庭的人,還真要以為他在借酒消愁。不過,在場的人都了解徐蘭庭,估摸着這位爺大概是玩兒累了,想清淨清淨。
大家都了解徐蘭庭的脾氣,沒人敢輕易去打擾他。
偏生就有不知好歹的,大喇喇坐在徐蘭庭旁邊,不知分寸地套近乎,“徐哥,咱倆都多久沒見了,來,我敬你。”
徐蘭庭噙着笑,捏着高腳杯的手晃了晃,卻沒有喝。
“好家夥,剛剛那男的是你新歡吧,啧,長得可真他媽帶勁兒。”來人仗着自家在圈子裏混得還不錯,家中又有權有勢,說話也沒有顧忌。
徐蘭庭的性向在圈子裏是公開的秘密,他們這群人什麽都見慣了,更何況是玩男人。
更有甚者,為了圖刺激,還會特意找男人體驗新鮮感。
來人便是其中一個,為了好玩、刺激,男女通吃,在圈子裏也是出了名的喜歡玩兒。
“徐哥,還是你看人的眼光好。要我說,那些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有什麽滋味兒?還是這種帶點兒男人味的,玩兒起來才帶勁兒。”
方才那個少年生得眉眼幹淨,俊得讓人看一眼就心神動搖。男人臆想着少年運動服下高挑的身形,愈發心癢。
“真他媽帶勁兒。”
徐蘭庭沒有說話,掃了那人一眼。
一旁的人見狀,忙不疊将那人扯起來,“喝醉了放什麽洋屁呢,徐哥的人也是你能亂嚼舌的?”
那人不明所以,“诶?我徐哥的情兒,我誇幾句怎麽了?”他又轉頭對徐蘭庭一笑,“再說了,情人哪有哥們兒重要。兄弟如手足,區區一個小情兒能比麽?”
他記得有一次,徐蘭庭的一個新歡不小心惹怒了其中一個公子哥,沒過幾天,那個小情兒就消失在了徐蘭庭的圈子裏。
衆所周知,徐蘭庭對待身邊人一貫如此,看似溫柔深情,實則薄情到了極致。
男人接着說:“徐哥,今兒那個多少有點兒不識好歹,來來來,要不要兄弟幾個幫你教訓教訓?”
叮一聲,酒杯驟然被放在了玻璃臺上。輕輕一聲,卻令四周都靜了片刻。
徐蘭庭起身,一邊扣着扣子,一邊緩緩往外走,“天色不早,散了吧。”
方才還吆五喝六的男人,一下子愣住,有些困惑,“诶,不就是一個小情兒,你不會認真了吧——”
徐蘭庭回頭掃了他一眼,男人的說到一半的話,登時噎在了嗓子裏。
印象中,徐蘭庭還沒有哪一次是如此直接地甩人臉子。
圈子裏的人都是人精,見徐蘭庭起身離開,也紛紛意興闌珊地離場。
“走咯,下次再約!”
“謝謝徐哥請客,徐哥,下次再約啊。”
衆人都默契地沒有提方才那個忽然出現的少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事兒怕沒那麽簡單。
要知道,能讓徐蘭庭這麽明目張膽維護的人,十個手指頭怕都數得過來。
有人朝方才那個男人投去同情的目光——畢竟,惹了徐蘭庭的人,大多沒有什麽好下場。
車上,徐蘭庭仰頭靠在椅背上,“回主宅。”
司機在徐家多年一向會看人臉色,見徐蘭庭臉上明顯的不悅,也沒敢多說什麽,一路穩穩地駛往紫玉山莊。
說起來,徐蘭庭甚少回主宅,除非是節假日,或是父母生日。甚至,他在陳竹那兒待的時間,都比在紫玉山莊多。
望着窗外的燈紅酒綠,徐蘭庭忽地有些疲憊。他揉揉眉心,腦子裏卻全是剛剛那人的混賬話。
“區區一個小情兒”、“不過一個小情兒”、“情人哪有哥們重要”
“徐蘭庭,你不會認真了吧。”
若是以往,徐蘭庭大概會一笑而過。可今夜不知怎了,心裏卻無端生出愠怒。
不知名的情緒紛紛擾擾,讓徐蘭庭有些頭疼。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一遍遍默念陳竹的名字。
陳竹…阿竹…少年幹淨透徹的眉眼浮現在腦海中,卻掀起一陣莫名的苦澀。
徐蘭庭嘆息,“陳竹…”此刻,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緊緊抓着陳竹不肯放手,到底是為什麽。
車子一路駛入寂靜的別墅區,高大瑰麗的建築映入眼簾,徐蘭庭腦子裏卻全是陳竹那小破屋子裏昏暗的臺燈、掉漆的櫃子、老舊的架子床、窄小德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的浴室…
“啧。”徐蘭庭嘆了口氣,下了車。
深夜,別墅複古的塔尖上依舊亮着燈。明亮的燈火下,高大的歐式建築如同城堡般華麗。
徐蘭庭緩步走入,見大廳裏還亮着燈。他擡眼,望見皮質沙發上躺着做美容的女人。
女人身形窈窕,面容年輕,周圍圍着四五個美容師,正徐徐在女人白皙的臉上塗抹着護膚品。
“回來了。”女人眯着眼,由于臉上敷着昂貴的面膜,她只是輕輕掃了徐蘭庭一眼,便閉上眼,繼續享受來自美容師的按摩。
徐蘭庭一邊脫下外衣,一邊緩緩走到吧臺前,要了杯冰水。
他喝了點兒水,緩了緩,才問:“爸呢。”
女人滿不在意一笑,雖覆着厚厚的面膜,可卻看得出來跟徐蘭庭如出一轍的輕蔑神态。
“誰知道在哪個小情兒那呢。”女人催促着身邊的人,“差不多了,洗幹淨就成。”
徐蘭庭握着水杯,“樓上有人?”
女人洗幹淨臉,朝徐蘭庭挑眉一笑,“又不會打擾到你。”她走到徐蘭庭身後,輕輕抱了抱已經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兒子,“寶貝,早點睡。”
而後,女人邁着歡快的步子,一步步走上樓。
徐蘭庭看着她溫柔纖細的背影,餘光裏,是客廳裏那副偌大婚紗照上相依相偎的男女。
那年,男人眼裏還有光,女人望向男人的目光也帶着對未來的憧憬。
或許,愛情的本質不過就是皮囊間的相互吸引,無論一開始有多轟轟烈烈,到最後,不過都是相看兩厭。
徐蘭庭緩緩喝光杯子裏的水,他沒有上樓,而是随意找了間客房睡下。
他閉着眼,眼前忽地是父母年輕時恩愛的模樣,又忽地是陳竹朝他回眸一望,輕輕一笑的模樣。
徐蘭庭閉着眼,一夜未眠。
陳竹閉着眼,遲遲未能入眠。
他輾轉了一會兒,索性起身擰開臺燈,坐在了桌前,翻閱着晦澀難懂的英文小說。
在舊書市場撿回來的書,紙頁泛黃還帶着黴味兒,卻是陳竹唯一能負擔得起的閱讀材料。
少年并不在意眼前的貧窮,他知道,只有跨越了眼前的困境,才能在未來過得好一點兒。
陳竹的桌前,貼着陳衛國親手題的字——天道酬勤。
這幾個字似爺爺手裏的戒尺,一次次鞭策着陳竹不斷向前。
陳竹輕輕掃走了紙頁上的書蟻,筆尖劃過泛黃的紙頁,将看不懂的生字圈起來。
看書到深夜,遲來的倦意湧上來,陳竹終于放下筆,準備好好睡上一覺。
床頭的小靈通哔地叫喚了一聲。
陳竹若有所感,沒有點開看,直接将信息删除。
而徐蘭庭唯一一次真心實意的“想你”,就這樣輕飄飄地,落進了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