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保送名額下來之後,陳竹的時間充裕了許多。他刷題的速度很快,完成每天的試卷量之後,便會讀一會兒英文小說。
倏忽間,他的世界慢下來許多。窗外的雲,街邊的樹,還有老舊巷子裏的流浪貓,都是陳竹從前不曾留意過的風景。
從前,他那樣匆忙地追趕着另一個人的腳步,如今停下來看看,才發覺,其實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節奏。
他不應該那樣慌忙地長大,而是應該慢慢地,按照自己的步伐朝未來走去。
陳竹定了心,便不再像從前那樣卑微而急躁。
倒是徐蘭庭,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這些天時不時透過電話、信息,在陳竹跟前找存在感。
當然,那些散亂而難以捉摸的言辭統統石沉大海,沒有得到回應。
陳竹估摸着,按着徐蘭庭的性子,還得過上一陣子那人才會“屈尊降貴”地親自過來找他。
欲擒故縱的把戲,徐蘭庭玩得爐火純青。不過這次卻在陳竹身上失了手。
他再也藏不住狐貍尾巴,敲開了那扇老舊的鐵門
徐蘭庭像是算準了時機過來的,陳竹才剛洗完澡,毛巾還挂在脖子上,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
陳竹倒是沒料到徐蘭庭會來得這麽早。畢竟離上次不歡而散,才過去一個禮拜。
按着以往徐蘭庭驕傲的性子,晾他一個月都算是少的。
來人仍是一身休閑的襯衣長褲,深邃的眉骨下,一雙狐貍似的眼藏着笑意,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撩人的氣息。
陳竹說不上哪兒不同,但他總覺得徐蘭庭比從前更像狐貍。
他沉默着讓人進了屋,徐蘭庭像是看不見少年眼中的冷漠,自顧自進了屋子裏,“這麽熱,不開風扇麽。”他回眸,掃了一眼陳竹外衣下的線條,意味深長,“熱。”
陳竹看了眼剛換的新床單,和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床鋪。而後轉身,擰開了浴室門,朝徐蘭庭說:“過來。”
徐蘭庭勾唇一笑,緩緩解開扣子,修長的手指一路劃過,襯衣輕輕落在了地上。
窄小的浴室裏,冷水飛濺,沖走了夏日的燥熱。
花灑下,陳竹剛剛擦幹的短發,再一次被水淋濕。
男人擡手将頭他濕漉漉的額發扶上去,在他眉心落下一個吻。
“阿竹,想我麽。”徐蘭庭一下下吻着他,聲音在水聲中給變得模糊而悠長。
陳竹沒有說話,将人轉過去按在了牆壁上…
他始終低垂着眼,視線停留在徐蘭庭線條流暢的腰背上。
陳竹沒有去看徐蘭庭那張招搖的臉,連多餘的親吻都沒心思回應。
最後,在徐蘭庭悠長的嘆息中,陳竹毫不留戀地松開了人。
他轉身拿起花灑,簡單沖洗了一番,随後便一面擦着頭,一面穿上了外衣,朝門外走去。
陳竹一如既往地搬了張小板凳,坐在窗臺前的小風扇下看書。
浴室裏傳來打火機的聲音。陳竹卻沒有回頭,他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專心致志地投入到了書籍之中。
徐蘭庭何其聰明,他自然不會往陳竹的刀口上撞,更不會自取其辱地質問。
他一如常往,靜靜抽完了煙,便靠在床頭凝望着少年單薄卻挺拔的背影。
長長的沉默橫陳在兩人之間,連夏日的蟬鳴,都在此刻隐沒了聲息。
房間裏,只有紙頁翻動的聲音。陳竹有些費力地辨識着一個又一個複雜的長句,下意識念出了聲。
身後傳來熟悉的清冷氣味,男人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嗯——這麽厲害,全英版的Anne of green gables?”
陳竹微微偏過頭,男人的吻錯過了他的臉頰,落在了他的耳尖上。
不過,徐蘭庭并不在意似地,修長的指尖徐徐劃過泛黃的紙頁。
對于陳竹來說冗長而又晦澀難懂的長句,在徐蘭庭嘴裏,就像是詩歌般,帶着優美而浪漫的語調。
徐蘭庭從他身後擁着他,一句一句,輕聲誦讀,“in the years to e…”
男人咬詞圓潤,聲音帶着餍足後的沙啞低醇,蠱惑般,在陳竹耳邊緩緩響起,似情人溫柔的蜜語,“my me摸ry of youis like a star ,il露mina挺 my lonely life”
陳竹耳背發麻,在心悸之前,一把推開了身後的人。
他坐直了些,沒有看徐蘭庭意味深長的神色,“徐蘭庭,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浪費…”徐蘭庭頓了頓,似乎不明白陳竹的意思,“時間?”
陳竹回眸,直直看着徐蘭庭,“你還想要麽?”
良久,徐蘭庭才反應過來陳竹話裏的意思。他忽地嗤笑一聲,“怎麽?”
陳竹見徐蘭庭沒有再脫衣服的意思,便又背過身,徐徐翻書:“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艹。”徐蘭庭低笑着,眼神卻寒潭般。
“陳竹,我把我當什麽…”徐蘭庭眯了眯眼,又說,“或者說,你把你自己當什麽,嗯?”
“既然是玩兒,那又何必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陳竹翻過一頁書,說,“你既然爽夠了,就可以走了。我不是什麽需要哄的小孩兒,你不必如此。”
他頓了頓,回頭看徐蘭庭,問他:“徐總,游戲難道不是這樣玩的麽?”
再一次見到徐蘭庭是一個月後。
臨近高考,學校不再以大量的習題作為重點,而是注重給學生減壓。
教室裏,松老師背着手,咳了咳,“行了別做題了,都擡起頭來,來——”松老師走到窗邊,昂昂首,“眺望遠方,放松放松視力。”
很多人這時候才留意到,窗外的斜陽已經徐徐退場,整個天宇都籠罩在一片油畫似的瑰麗之中。
“好好看看自己的母校,将來走出去,別給咱們十六中丢臉。”松老師笑呵呵地說着,不知為何,眼眶卻有些發紅,“不過,還是那句話,無論将來你們走到哪兒,都要記着咱們十六中的精神。”
班級裏,已經有女生偷偷擦起了眼淚。
“逆流而上,勇往直前。”有人高喊了一句,其他的人也紛紛應和,“老松你放心,我将來要是去工地搬磚了,一定不會透露您的名字!”
松老師笑着瞪他一眼,“就你,那瘦胳膊瘦腿還搬磚?”說畢,一向樂呵呵的人收起了笑臉,走到陳竹身邊,珍重地按了按陳竹的肩,“加油啊,同學們。”
陳竹感受到了來自師長的期盼。他的肩上,不止是松老師的期盼,還有那個看似兇巴巴卻真心實意為同學做事的教導主任、有些好面子卻實實在在關心學生的年級主任、校長,甚至是校董。
他們無一不在關注着陳竹,無一不期盼着這個少年可以沖破貧窮的桎梏,生出雙翼,飛向屬于他的藍天。
放學後,陳竹罕見地沒有離開。而是坐在窗邊,望着遠處,思緒紛雜。
姜健仁走到他桌前,見陳竹悶着不說話,擡手在陳竹眼前晃了晃,“怎麽了?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要不,我再給你補補英語?”
陳竹笑笑,說:“不是。”
姜健仁索性坐在了陳竹旁邊,但他一向少言寡語,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得木頭似地坐着,順着陳竹的視線去看窗外的雲。
“這雲…”姜健仁推推眼鏡,說,“真大。”
陳竹忍俊不禁,終于露出笑臉,“喂,這就是來自語文143學霸的遣詞造句?”
“哈哈。”姜健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頭,“我不是看你,好像有點兒郁悶麽。”
陳竹:“沒有。”他不過,是覺得自己矛盾到了極致罷了。
他恍若帶着兩幅面具,在校園裏,他是衆人矚目,師長喜愛的棟梁之材,是他人口中的君子;而在那間小破屋子裏,他是徐蘭庭的秘密情人,是陪那個花花公子玩兒低劣愛情游戲的小人。
愧疚、矛盾,無一不困擾着陳竹,他甚至沒有辦法坦坦蕩蕩地對自己的老師說一句,“我會努力成為母校的驕傲。”
可是,來不及陳竹多想,門口就響起了那個熟悉的低沉聲音。
徐蘭庭靠在門口,閑閑抱着胳膊,看着并排而坐的兩人,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意。
“陳同學,放學了,該跟哥哥回家了。”
姜健仁:“陳竹,你哥哥來接你了。”
哥哥…陳竹在心底冷笑。他嘲笑自己的虛僞,也嗤笑徐蘭庭的低劣把戲。
他跟着人走出了教室,原以為徐蘭庭又會将他帶到哪個酒店或是會所,可男人卻悠閑地走在校園的林蔭小道,步伐緩慢,散心一般。
徐蘭庭忽地開口:“我們讀書那會兒,這片還沒有這麽多監控,下了晚自習,那塊兒樹林裏頭不知道有多少小情侶親嘴兒。”
陳竹沒有回應,他便似自言自語般,“唉,轉眼畢業這麽些年,想起來,還是讀書的那陣兒好,無憂無慮。”
“來,陪哥再走一回,就當回憶回憶青春。”徐蘭庭站在鵝卵石小道上,朝陳竹伸出手。
陳竹忽地說:“我想,在這條路上跟你牽過手的人應該不少。”他沒有上前,而是朝校門口走去,“你可以去找他們來幫你回憶回憶。”
身後的男人過了很久才跟上來,陳竹以為他會惱羞成怒,至少,也要教訓他幾句。
可沒想到,徐蘭庭卻意外沉默。
落日下,他們靠得很近,身後兩條直長的影子像兩條平行線,各自朝自己的軌跡行走着,像是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交彙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