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裏下了點兒小雨,  紫玉山莊隐匿在雨色中,似一座高大的孤影,莊嚴又孤寂。

車子一路駛入山莊大門,  徐蘭庭擡眼,瞥見兩側伫立的保镖和停在門外的車子。

“看來今天陣仗挺大。”徐蘭庭嗤笑,慢悠悠系好襯衣扣子,  “走吧,去看看我那個大伯還能翻出什麽花兒來。”

主宅裏裏裏外外圍滿了人,  可卻靜得可怕,  衣料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  周遭幾乎落針可聞。

老管家看見徐蘭庭的車,  早早地等在了門外,  畢恭畢敬,“三公子回來了。”

一時間,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徐蘭庭身上。

而徐蘭庭就在這樣“萬衆矚目”的場合中,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踏入了大門。

坐在主位的兩個老人見徐蘭庭進了門,  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上位的老人招手讓徐蘭庭坐到自己身旁。

“爺爺。”徐蘭庭看了看一旁的女人,又用俄語叫了一聲奶奶。

“Austin!”奶奶起身抱了抱高大的孫子,親切地拉着人坐在自己身邊,用帶着口音的話數落着一旁的丈夫,  “你爺爺太悶了,跟奶奶坐!”

徐蘭庭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意緩緩坐下,他掃了一眼桌上的人,“爸,媽。”

那兩口子的演技還算不錯,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夫妻和睦一如當年。

徐蘭庭像是沒看見坐在對面的徐永連,直接跳過了他那個臉色不佳的大伯,跟桌上的長輩一一打過招呼。

徐永連的臉色愈發難堪。

一桌子人都心知肚明,卻也不揭穿,只是一團和氣地聊着家常。

徐蘭庭抱着胳膊沒有出聲,他并不準備先發制人,獵物已經在網中,又何必着急?

不曾想,有人卻自不量力妄圖将徐蘭庭拖下水。

“話說我們Austin前段時間跟那個沈家的小少爺走得挺近,你們現在是什麽打算啊?聯姻的事兒怎麽不先跟家裏說呀,我們這些三姑六婆也好準備準備。”

“是呀,我在報紙上看到消息的時候都吓着了,哈哈。蘭庭,你什麽時候将人帶回來給大家看看呀?”

他們有心想化幹戈為玉帛,躍過前因後果,談起了徐蘭庭的婚事。

在他們眼底,既然危機已經過去,最好就将徐永連這一茬揭過去輕輕放下。

荒唐至此,徐蘭庭冷笑,以沉默應對着對方的居心叵測。

主位上的男人咳了咳,臉色一沉:“吃飯就吃飯,多餘的事也輪不到你們管。”他看似維護徐蘭庭,言下之意,卻并非如此。

一桌上徐蘭庭爺爺的輩分最大,徐蘭庭的婚事輪不到旁人管,那麽便是他這位爺爺管了。

徐永連見狀,趁機朝自己的父親開口求情:“爸,這回是我對不住小庭,我先自罰三杯。”說畢,他仰頭喝幹了杯子裏準備好的清酒。

在徐永連要接着喝第二杯的時候,徐蘭庭終于出聲。

他懶洋洋地坐直了,像是終于想起今天來此的目的,“大伯,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男人微微擡眼,眼尾利落地收起,眼底藏着暗鋒,“酒,也不是這麽喝的。”

徐蘭庭轉着手裏的酒杯,幽幽說:“咱們是一家人,您犯的事兒我自然不會計較。”他一笑,話鋒一轉,“可違法亂紀的事兒,我可管不着。”

徐蘭庭意味深長,“大伯,小輩承不住您這一杯酒,您也不必給我賠罪。”

對面的人面上還算穩得住,可握着酒杯的手卻隐隐冒出青筋。

徐蘭庭說畢,朝主位上的男人一笑,“爺爺,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不能偏心啊。”

話已經擺到了明面上,徐家老爺子也不好明目張膽地維護自己這個不争氣的兒子,只得喝下了徐蘭庭敬的酒。

“既然公司的危機已經過去。”徐老爺子板着臉,狠狠瞪了大兒子一眼,又朝徐蘭庭說:“後面的事兒該怎麽辦你自己拿主意,但是徐蘭庭你得明白,咱們這樣兒的大家庭,一榮俱榮。畢竟是自己家裏的事兒不能放到外頭丢人現眼。”

“好。”徐蘭庭淡淡應下,“既然如此,那麽我就按照公司的規矩,先讓大伯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

徐蘭庭放了話,不等衆人反駁便揮揮手,“還有人等着我,就不陪大家吃飯了。”

“正好我也有事兒,咱們一起走。”徐蘭庭的母親起身,像是再也無法忍受跟身邊的男人坐在一起,将夫妻和睦的戲碼做足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路上,徐母挽着徐蘭庭的胳膊,在自家兒子高大的身形襯托下愈發像個小女人。

“你順路送我一程,我正好也要去市中心。”女人挽着徐蘭庭的手,親昵地說,“約了人,不能太遲。”

徐蘭庭有些無奈:“你今年就不能定下來?這都換了幾個了?”

“定什麽定?”女人懶懶散散的語調,跟徐蘭庭如出一轍,“你怎麽不去說你爸?再說了,玩玩兒而已這麽較真做什麽?”

徐蘭庭:“成,随你喜歡。”他低頭看了眼時間。

跟陳竹争吵過後,時針已經跨過了午夜邁向了新的一天。

意識到錯過了陳竹的生日,徐蘭庭眉頭緊皺,忽地對身邊的女人說:“我叫司機送你,我還有點事兒。”

“這個時間你還能有什麽事兒啊。”女人促狹一笑,“忙着哄小情兒吧。”

“他…”徐蘭庭猶豫了一會兒,輕聲說,“是我男朋友。”

女人挑眉,笑說:“庭庭,你是什麽樣兒的人,沒人比我更清楚。男朋友?”她嗤笑一聲,“成,你跟你那小男朋友玩兒去罷。”

“媽…”徐蘭庭不耐煩地将人送上了車,“別叫我小名兒。”

送母親離開後,徐蘭庭去車庫裏挑了輛布加迪威龍,一路疾馳着往陳竹家趕去。

超跑輕易地超過了路面上的車子,徐蘭庭将油門踩到底,一路風馳電掣。

可就在車子飛馳而過的時候,他沒有看見街頭那個拖着行李箱孤單的身影。

他們在夜色裏擦肩而過,一個是遲來的奔赴,一個卻是攢夠了失望的離開。

當徐蘭庭站在陳竹家樓下的時候,他還在想着該怎麽哄那個生氣的小朋友。畢竟這一次是他做得太過分,他理當跟陳竹道歉。

可走到那扇緊閉的鐵門前,徐蘭庭卻前所未有地躊躇起來。

徐蘭庭想起陳竹冷聲說的那一句分手,擡起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方才還能八面玲珑應對飯局上明槍暗箭的人,此刻卻在鐵鏽斑斑的門前暗自忐忑。

終于,徐蘭庭想起陳竹曾經提起,會把鑰匙藏在門口的花盆底下。

徐蘭庭緩緩躬身,從底下掏出鑰匙。

他猜測陳竹已經睡下,便輕手輕腳打開了門。甚至,想趁着夜色好好抱抱那個多日未見的小君子。

可惜,映入徐蘭庭眼簾的是空無一人的房子。

他頓在原地,看見整潔的床鋪,看見那個老舊的電風扇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看見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書桌,上面擺着一本翻閱到尾頁的《綠山牆的安妮》一眼望盡的房子裏,一切似乎都沒怎麽變,卻唯獨少了那個會一夜夜等着他回家的人。

徐蘭庭低頭,拿出手機,撥打陳竹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很好,沒人接…徐蘭庭緩步走到書桌前,擡指輕輕劃過陳竹寫字的地方。

指尖觸碰到一張字條,徐蘭庭一行一行看過去,不由發笑。

陳竹的字跡不似他人那樣端正,筆鋒處帶着點兒叛逆的飄逸。

正如陳竹這個人,看似溫和端方,可骨子裏卻帶着與生俱來的桀骜不馴。

“…共欠七十一萬八百八十六圓整。”徐蘭庭指尖徐徐劃過陳竹的借條,笑意停留在嘴邊,寒意卻從眼底溢出,“連本帶利,十年歸還。”

男人指尖一頓,忽地狠狠揉皺了手裏的紙。

徐蘭庭撥通了助理的電話,吩咐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将陳竹找出來。

“陳竹…”徐蘭庭隐忍着,暗自低語,“你到底想怎樣?”

他分明已經承諾了要跟他試試,也給予了對方正式的身份?

為什麽,陳竹還是不滿足?

為什麽,要在他準備正視這段感情的時候,離他而去?

京城的夜永不眠,陳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頭。

遠處的籃球場還有籃球入框的聲音,和人群的歡呼聲。

陳竹拖着行李,慢慢地走了過去。

他之前聽方旭說過,有人會在夜裏聚在一起打街球。

秉着試一試的心理,陳竹擠進了人群中,跟邊上坐着的裁判說,“您好,我可用上場試試嗎?”

裁判見他長得俊身材又高挑,便吹了個口哨,高聲說:“這兒有人想加,你們誰帶帶他?”

“不是。”陳竹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來賺錢的。”

裁判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說:“成,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來來來,有誰想教這位小朋友做做人?”

陳竹将行李箱放在了角落,而後俯身系好了鞋帶。

之前的鞋實在是破得不能走路,爺爺回鄉前還特意給他買了一雙新鞋。

不料,有人吹了聲哨,笑道:“回力?牛比啊兄弟,來來來跟哥玩兒幾局。”

那人說:“輸了不收你錢,贏了,”他擡擡腳,“哥腳上這對AJ歸你。”

陳竹想着,碼數怕是不太合适,不過也沒有拒絕。

他慢慢地起身,挽了挽袖子,“可以。”

一場球結束,陳竹腳邊多了一雙不合腳的AJ。

少年慢條斯理地擦了擦了汗,對那位大哥說:“能折現麽?”

畢竟是別人穿過的鞋,還不合腳,陳竹不太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七十一萬八百八十六——氣死你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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