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合一】
“徐總, 公關部那邊把能用到的渠道都用上了,輿論基本都轉移到了您和…”助理頓了頓,才接着說, “徐家和沈氏有聯姻傾向的事情上。”
財務部總監總算松了口氣,“還好,現在市場的信心還不錯。股價雖然跌, 但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事情看似順利解決,一切也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徐蘭庭的臉色卻依舊陰沉。手底下的幾個人都不敢輕易出聲, 一時間辦公室裏落針可聞, 周遭的氛圍十分壓抑。
徐江抱着替父請罪的心情, 看見這種狀況, 不免更加忐忑。
等衆人都走了, 徐江才期期艾艾地出聲:“堂,堂哥…”
男人的眼徐徐擡起,幽深的目光透過薄薄的鏡片直直掃過來。
徐江登時後背冒汗,他就不明白自家老爸怎麽偏偏要跟這麽個活閻王作對!
徐家眼看都是徐蘭庭的掌中之物,徐永連就算心裏再不忿, 那也注定不是徐蘭庭的對手。
徐江咽了咽口水,想先找個話題閑聊幾句。他腦子裏忽地閃過陳竹的臉,想起前段時間徐蘭庭似乎對那小子還挺上心。
“我說,你這打着聯姻的名義穩定了市場信心, 你那小情兒不會生氣吧哈哈。”徐江撓撓頭,笑得一臉尴尬。
長久的沉默,使得徐江的笑聲格外突兀。徐江咳了咳,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那個,堂哥對不起, 你也知道我爸那人,他——”
“如果你今天來是為了徐永連求情,那麽你可以回去了。”
徐江坐立難安,要是他今天就這樣回去了,那麽可以預見他爸之後會是什麽下場。
“堂哥,你就當看在咱們好歹是一家人的份上…”徐江自己都覺得這話十分荒謬,想當年,徐蘭庭一家為了躲避他爸的勢力,徐蘭庭直到三歲才在徐家有了姓名。
徐江話鋒一轉,又說:“好在,這次全靠您神通廣大,咱們家這不是啥事兒也沒有麽。”徐江想了想,又說,“下次,下次我組個局,給你賠個不是。诶,對了,下次你再帶着陳竹一塊兒去我車廠,廠子裏的車随便他挑,想怎麽玩兒怎麽玩!”
提起陳竹,徐蘭庭眼裏才有了一絲人味兒。他擡手取下眼鏡,有些疲憊,“你可以回去了。”
徐江見徐蘭庭神色不佳,也不敢再亂說話,“成,下次你就帶着陳竹來玩啊,我随時恭候哈哈!”
徐蘭庭閉眼捏了捏鼻梁,分明事情已經完美解決,可他心裏卻說不上來什麽滋味。
徐蘭庭眼裏,所謂的聯姻不過是逢場作戲,他沒有去想這一切對于陳竹來說意味着什麽——或者說,徐蘭庭一直刻意沒有去想。
就算是所謂的“男朋友”,在整個徐家、在徐蘭庭的事業面前,也不得不暫時退讓。
甚至為了消息的真實性,徐蘭庭還通過校方調取了他跟陳竹同游母校的監控。
在徐蘭庭的生存法則中,必要的時候,任何人或事都可以是手裏的棋子。
所以,沈知夏代替了陳竹,成為了那個陽光下走在徐蘭庭身邊的、名正言順的戀人。
而陳竹,則是他隐藏在陽光下,那一抹見不得光的影子。
他親自安排了一場好戲——“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重游母校”,徐蘭庭憑借對市場和輿論的敏銳度,成功地蒙騙了所有人、将公司從危機之中解救出來。
明明,一切都那麽順利而理所當然。可徐蘭庭卻在功成名就之後,罕見地沒有體會到半分成功的喜悅。
他總有一種一切本不該如此的錯覺。
他本該在昨晚就預訂好了鮮花美酒,在浪漫的星空下與自己心愛的人相伴,共同欣賞專門為陳竹準備的煙花秀。
那個看似固執實則心軟的“小君子”說不定還會感動得眼淚汪汪。
而後他們會忘情相擁,在璀璨的煙火下接吻。
他本該,至少,在陳竹邁入二十歲的那一秒,說一聲生日快樂。
“啧。”思及此,徐蘭庭頭疼地皺了皺眉,按捺着心裏莫名的煩悶和愧疚。
徐蘭庭可以盡情地享受愛情帶來的快樂,卻本能抗拒愛情帶來的風險和不确定性。
這種無法自控的情緒、不由自主想要為對方放棄一切的沖動,讓徐蘭庭本能察覺出危險。
他不願意讓自己陷入這種不可控的、危險的境地之中。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陳竹的來電,甚至連一句簡單的回應都不曾給予。
說白了,徐蘭庭并沒有全然交付自己真心的打算。
他自覺,對陳竹已經足夠特別。至于更多的,他需要時間的驗證。
至少目前,徐蘭庭并不願意将自己的所有和盤托出。
徐蘭庭閉着眼,打算冷靜下來後,再耐心地去哄那個肯定生氣了的小鬼。
從醫院出來後,遠處忽地傳來煙花刺破夜空的聲音。
陳竹仰頭望去,望見市中心的LED燈牌徐徐變換,他伫立在冷風中,猜測或許是哪個土豪在跟自己心愛的人求婚。
不一會兒,随着煙花升空,LED燈牌也變換成為兩個人相依相偎的畫面。
“marry me”
陳竹看着夜空中璀璨的英文字符,不由露出笑意。
能被這樣愛着的人,應該很幸福吧。
明目張膽的愛,熱烈的、毫無保留的愛,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的愛,是陳竹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
沒關系,陳竹想,他今天剛滿二十歲,在未來的幾十年裏一定會有人毫無保留地、熱烈地愛他。
陳竹靜靜站在原地,抿着唇,獨自觀賞了一場旁人的盛大愛情。
兜裏的手機微弱地響了幾下,陳竹掏出快要沒電的手機,看着來電人不由一笑。
徐蘭庭的離開和到來,永遠都是那麽不合時宜。
在他滿心熱烈的時候,對方消失不見;在他奄奄一息快要斷電的時候,徐蘭庭又想起角落裏還有一個名為“男朋友”的他。
“您好,您是陳竹陳先生吧?”
陳竹聞着空氣中煙火墜落後,殘留的硫磺味,慢慢應了一聲。
“是這樣的…”或許助理也覺得實在荒唐,他整理了一下措辭,才緩緩開口,“由于徐總覺得您的高考成績實在是太過優異,所以呢,我們這邊幫你申請了幾個國外的大學。”
陳竹打斷了對面的言辭,冷冷出聲:“徐蘭庭呢。”
畢竟,那位大總裁的危機差不多已經解除,難不成,還空不出多餘的時間來處理他這個“小麻煩”?
助理猶豫了一會兒,接着說:“陳同學,是這樣的…我們徐總的意思是想讓您去國外的高等學府進修一段時間…”
“所以,你是來通知我的。”
“也不是這個意思。”助理緊張地望了望辦公室的方向,“這個事情,是徐總特意交代過——”
陳竹:“行了。”他知道徐蘭庭在公司的行事作風一向狠辣,也不想為難他手底下的人,“請你們徐總有時間,親自跟我說。”
陳竹苦笑,“畢竟,我好歹是他的‘男朋友’,對麽?”
助理連聲應下,他的餘光不由自主瞥向辦公室的方向——那裏聯通着線路,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他跟陳竹的對話。
不一會兒,男人起身接過了電話。
“阿竹。”徐蘭庭按着額角,壓抑着煩躁的情緒。
陳竹相對冷靜,他緩緩走在夜色中,頭頂上方的夜空中,綻放出一簇又一簇的煙花。
少年像是行走在深藍色背景下的畫布中,畫布上卻是旁人的歡喜,上面每一簇盛開的喜悅,都與他無關。
他走馬觀花般,路過了別人的幸福,卻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不幸。
“徐蘭庭,你現在有空了麽”陳竹的聲音在刺耳的煙花聲中有些模糊。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随即輕聲嘆了口氣,“寶貝,你是不是生氣了,嗯?”
徐蘭庭舔舔唇,手指一下下輕輕扣在桌面,柔聲說:“寶貝對不起。晚點兒我過去,我們一起慶祝一下,好麽?”
“徐蘭庭。”陳竹走到了一家便利店前面,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看見自己微微發腫的一雙眼睛和胳膊上還未愈合的傷口。
“你可以解釋了。”他沒心思跟徐蘭庭兜圈子,也無意浪費多餘的時間在一個并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錄音的事,留學的事,還有,您要訂婚的事。”
男人沉默了一瞬,沉聲說,“阿竹,你那麽聰明應該不會産生誤會。”
陳竹冷笑:“是啊。錄音是為了保護我;留學是為我的前途考慮;聯姻是權宜之計…徐蘭庭,”他咬緊了牙,“理由我都幫你想好了,是不是很省事兒?”
“阿竹——”
“閉嘴!”陳竹握緊了拳頭,低吼着說,“徐蘭庭,你的時間那麽寶貴就不必浪費多餘的口舌在我身上。你直接說吧,要是我不肯去留學你會怎麽對付我?”
陳竹:“既然在你眼裏,我理想和追求那麽不值一提,想必無論用什麽方法你都會把我送走,對嗎?徐總!”
徐蘭庭也帶了愠怒,“陳竹,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要不是為了維護你的名聲、維護你‘天之驕子’的稱謂、保全你在你老師同學面前的尊嚴 ,我何必廢這麽多事兒?”
“是。”陳竹仰頭看着璀璨的夜空,忽地生出無力感,“在你眼裏,我陳竹的全部就是這些了對嗎?老師眼裏的棟梁之材,十六中之光?呵…”陳竹苦笑,“失去了這些光環,你徐蘭庭是不是就覺得沒新鮮感了,沒有征服的成就感了,對麽?”
陳竹将連日壓在心裏的情緒,全部傾倒而出,“徐總,您當初看上我也就是因為這些吧。沒了萬衆矚目的光環,我陳竹怎麽能配上你的床?”
陳竹相信,那段錄音裏徐蘭庭所說的話是為了保護自己。
可他卻很難說服自己全然不在意。
“不過一個小玩意兒,他的死活與我何幹?”;
“你們眼中所謂的‘棟梁之材’在我這兒,不過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除了在床上有幾分滋味兒——”
那段話,或許不是現在的徐蘭庭所說的。
但是,卻是從前的徐蘭庭,說給陳竹聽的。
幾乎可以預見,要是從前的徐蘭庭遇上這樣的情況,以那個男人一貫的作風陳竹會是什麽下場。
身敗名裂、一無所有…而後像徐蘭庭無數個小情兒的下場一樣,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像無人在意的廢棄品一樣被丢在角落。
他們二人在最開始的地方就是錯的。
陳竹本以為,錯誤的開始也可以求出一個正确的值。
可現實告訴他,錯誤的先決條件只會導向更加錯誤的結果。
所以無論怎麽迂回着去夠那個正确答案,都只會南轅北轍,離正确值越來越遠。
“陳竹,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麽?”徐蘭庭沉下了聲,失去了哄人的耐性。
陳竹:“沒必要。”他緩緩靠在了冰冷的牆面上,像一只誤入了陷阱的獵物,只能任人宰割,“你說吧,徐蘭庭——徐總,你對我的安排是什麽?”
有人敲門,“徐總,徐永連那邊有情況。”徐蘭庭眉頭緊皺,揮揮手。
陳竹還在等徐蘭庭的答複,可換來的是男人敷衍的哄騙。
“阿竹,你別多想…”電話那頭一陣雜音,緊接着是徐蘭庭不耐的聲音,“讓他們等着!”
陳竹聽見男人熟稔地用着哄人的那一套說辭,“乖,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聊。寶貝,等我。”
未待陳竹出聲,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冰冷的忙音。
夜風撲面而來,分明是夏夜,可陳竹卻覺得渾身都冷透了。
在煙花升空的嘶鳴聲中,二十歲的少年走進了那家便利店。
他在貨架之中緩緩穿梭,企圖找到一點兒合适自己的甜。
終于,陳竹在前臺的櫥窗前看見了一只孤零零的紙杯蛋糕。
它像是被挑剩下的,奶油已經微微融化,原本可愛的小兔子耳朵蔫兒吧唧地垂着。
陳竹指了指那個剩下的小兔子紙杯蛋糕,“你好,我要這個。”
“不好意思,我們店是不賣隔夜的蛋糕制品的。”
陳竹看看店裏的時鐘,說:“也才過了二十分鐘,不可以嗎?”
或許是陳竹的模樣太過可憐,亦或是俊美的皮囊俘獲了店員的心。
“那要不,你加我微信。”店員紅着臉,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你吃出了什麽問題,我們這邊可以第一時間幫您解決。”
陳竹結了賬,“抱歉,我沒有微信。”
身後,店員可惜地輕嘆一聲,“果然,帥哥都是這麽高冷…這年頭誰還沒個微信啊,真敷衍哼。”
陳竹拎着那只落單的小兔子回了家,他小心地将紙杯蛋糕放在了桌上,然後搬來板凳,将老舊的燈泡取了下來。
他專心致志地換好了燈泡,房間重歸明亮,就愈發顯得孤單冷清。
陳竹看着桌子上那個同樣孤單的小蛋糕,抿了抿唇。
“阿竹,生日那天我們好好慶祝一下。”男人的甜言蜜語如猶在耳,“寶貝,到時候你只管好好享受,剩下的一切我都會安排好。”
陳竹聽信了徐蘭庭的哄騙,所以他翻箱倒櫃才發覺,自己連根生日蠟燭都沒有買。
他才發覺,自己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有等來。
陳竹苦笑,自己明知徐蘭庭薄情寡義卻還是信了那個男人的鬼話,落到這種境地也是活該。
陳竹疲憊地坐在紙杯蛋糕的對面,眼看着指針一一圈圈轉動。
時針每轉動一圈,桌上的奶油就融化一點兒,而少年關于愛情的幻想也随之融化。
最後睡意湧上來,陳竹索性閉上眼沉沉睡去。
而那個桌子上的小蛋糕,也最終在少年的夢境中一點點融化,粘膩的奶油散了一地,無人問津。
日上三竿,陳竹才被電話聲吵醒。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額頭,睜開眼看見是爺爺打來的電話。
陳竹愣了愣,從醫院出來以後,他還沒有準備好如何面對陳文國。
陳文國拿着戒尺一步步逼他成材,對陳竹的期望頗高。
可是陳竹卻給出了一個最壞的答案。他辜負了陳文國的期許,不僅跟徐蘭庭那種人渣糾纏不清,更是深陷泥潭難以脫身。
“爺爺…”陳竹這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已經沙啞得不像話,他頓了頓,才打起精神,“你身體好些了麽。”
陳文國起初也是沉默着,但聽見陳竹沙啞的聲音,心頭一軟,“陳竹,今天是你的生日。”
陳竹吸吸鼻子,勉強扯出一個笑,“小輩的生日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陳文國卻板正地說:“二十弱冠,好歹是個整歲怎麽能敷衍?”
老人固執地用自己的方式,不動聲色地寵愛着陳竹:“你過來,爺爺帶你過生日。”
陳竹将桌子上那個融化的蛋糕收拾好,刮去了上面的奶油,下面的巧克力蛋糕胚看上去還不錯。
“好。”陳竹想着,他也該去看看爺爺。
可陳文國卻在電話那頭高聲說:“不用來醫院,我好得差不多了,在醫院住着費錢費事兒。”
陳竹:“可是,康複治療…”
“那些都沒必要,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指望能跑能跳不成?”陳文國杵着拐杖,從售票大廳出來,“能活着就成。你來,爺爺帶你去吃頓好吃的。”
聽着電話裏陳文國老邁卻要強的聲音,陳竹心裏太不是滋味。
要不是因為擔心費用,擔心陳竹欠徐蘭庭太過,陳文國又怎會提前出院?
可是,陳竹的肩背太薄,連自己都還沒有能力獨自承受風雨,又如何能為家裏遮風擋雨?
陳竹抿着唇,将那個殘破不堪的蛋糕小心地收好。
“爺爺,我想吃那家的河粉。”陳竹攙扶着陳文國,指着對面的一家沙縣小吃。
陳文國望着那家裝修得還算幹淨,但十分窄小的館子,不滿地說:“我餐廳都訂好了,就你主意多。”
陳竹不動聲色地将人往沙縣小吃裏帶,“我就愛吃那口。”末了,他又說,“今天是我生日,爺爺,你就聽我的啊。”
“成。孫兒大了自己有想法。”陳文國板着臉,在陳竹的攙扶下找了個位置坐下。
“爺爺,我想吃這兒的河粉很久了。”陳竹指指餐牌,“您剛出院,就喝個骨頭湯吧,清淡。”
本想吃油拌面的陳文國一聽,不樂意地哼了聲,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陳竹抿着笑,好歹又加了一籠煎餃。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陳文國的嚴厲和刻板在陳竹眼裏都帶着點兒小孩子氣。
老小孩老小孩,陳竹想,原來就是這麽個道理。
“等吃完,”即使是在窄小的館子裏,陳文國也坐得端正,“我就回鄉裏去了。”
陳竹不肯,“爺爺,你的病還需要後續的治療。”
陳文國沉了臉,冷聲說:“我的事你別管。還有,治療的費用全部都是我花的,理當是我欠那個人的,我自己還。”
“爺爺…”
“陳竹,這事兒沒得商量。”陳文國拍了板,不許陳竹多說,“你一個大學生,能有幾個錢去還?我好歹是村裏的幹部,有些個工資。”
末了,陳文國板着臉,叮囑陳竹:“陳竹,聽話。爺爺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把書念好,等有了文憑,你才有能力說其他的。”
陳竹低着頭,一口口吃着碗裏的粉。
陳文國怕他不聽,又說:“陳竹,聽到沒有?”
“嗯。”陳竹輕輕應了一聲,他看着陳文國已經不再偉岸的肩背,一陣鼻酸,“聽着了。”
送陳文國上車前,陳竹接到了姑姑和姑父的電話。
電話那頭還參雜着幾個弟弟妹妹嬉鬧聲。
“竹子哥什麽時候回來呀!”;“竹哥哥生日快樂!”;“竹子,你回來哥帶你去沙子壩那邊摸魚吃,那片兒最近好多人去釣魚…”
姑姑好不容易搶回了電話,叮囑了幾句就被陳文國打斷。
“二十歲的大人了,你還擔心他着涼感冒做什麽。”這樣說着,陳文國卻還是看了眼陳竹身上的衣服,心裏盤算着過冬的時候該寄些暖和的鵝絨大衣給他。
陳竹一一應下,在姑姑和姑父的千叮咛萬囑咐下,将陳文國送上了車。
陳竹看着車子發動,陳文國忽地将胳膊伸出來,朝他丢過來一個紙袋子。
“爺爺!”陳竹有些茫然地看着緩緩駛去的車子,陳文國朝他擺擺手,“趕緊回去,別送了!”
等到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陳竹才低頭去看手上的紙信封。
他都不用拆開,便已知曉裏頭是什麽。
陳文國的愛永遠是這樣不動聲色,又細水長流地包裹着陳竹的每一步成長的路。
陳竹捏着手裏那一沓錢,深深地吸了口氣。
要快些長大啊,陳竹想,一定要快些長大。
烈日下,少年在一家又一家的招聘廣告前停留。
夏風拂過少年白皙的臉頰,吹淨了他額角的汗水。
“不好意思我們這裏要的長期工,不找暑假工。”
“你這樣的來搬貨能行麽?不成不成,你找其他的工吧。”
“我們酒吧只招女服務生,不好意思。”
陳竹找了個相對涼快的屋檐,一張張翻看着手裏的招聘傳單。
撇出那些一看就是騙人的公司,最後也只有一家補習社看上去比較适合。
陳竹打了個電話過去,對方卻要他的高考成績和錄取大學的通知書才能給他一個面試的機會。
由于高考成績還沒出,陳竹只能估算個大概:“我的成績大約在市裏前三…”
還沒等陳竹說完,電話那頭的人就嗤笑着挂斷了電話,臨了還嘲諷一句,“高考狀元我們可請不起。”
陳竹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嗤笑而灰心,而是接着撥通了第二、第三、第四…家補習社的電話。
最後,一家小學補習生得知陳竹是十六中的學生後,表示會考慮考慮。
沒有人會知道,十六中的那個天之驕子會躲在一方小小的屋檐下,為了一份微薄的工資低頭。
可少年的肩背挺得筆直,即使是困境之中也不曾彎折。“好的,謝謝您。”好在還是有了一絲希望,陳竹并不氣餒。
他緩緩走在落日的街頭,平靜地走過一家家富麗堂皇的奢侈品店,途徑那家曾經張望過無數次的籃球店,少年也終于沒有停下腳步。
他走過繁華的大街,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窄小而破舊的小家。
指針滑向了十一點,陳竹擦着半幹的發,打開那本快要讀完的英文書。
耳邊傳來嘀噠嘀噠的鐘表聲,陳竹将視線定格在那一串串英文字符上,心卻起起伏伏,思緒紛雜。
他想過徐蘭庭的薄情,卻沒想過徐蘭庭會将他放在這樣低的位置中。
對于陳竹這樣重情重義的人來說,這種将過生日的男朋友晾一整天的事情,太過殘忍而荒唐。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就是高估了徐蘭庭的真心。
即使是徐蘭庭親口所說的“男朋友”,也不會是陳竹所期望的那樣。
徐蘭庭口中的戀人,不過是比小情兒要強一些的身份罷了。
徐蘭庭的事業,他的圈子,他的朋友…甚至是徐蘭庭臨時起意的興趣,都排在這個所謂“男朋友”的前面。
陳竹望了眼時間,自嘲,他竟妄想徐蘭庭這樣的男人為自己停下腳步,簡直是自不量力。
指針指向十一點半,陳竹合上書,拿出自己破舊的小手機。
他不願意再等下去。
電話那頭仍是助理客套的說辭。陳竹淡淡地說:“告訴你們徐總,我要跟他分手。”
這回倒算快,男人愠怒的聲音傳來,“陳竹,你到底在鬧什麽?”
陳竹絕望地閉上眼,輕輕說:“徐蘭庭,你當初為什麽要我做你的男朋友啊。”
難道看着他滿懷期待,而後墜入深淵很有趣麽?
陳竹本可以在徐蘭庭“玩膩了”之後,體面地退場。他或許會難受上一陣子,卻不會像現在這樣絕望。
可徐蘭庭卻不依不饒,憑借着一點點承諾擊碎了陳竹的防線,騙走了陳竹的愛意。
男人以百分之一的真心作為籌碼,卻要走了陳竹百分之百的愛意。
而陳竹卻傻傻地相信了男人信手拈來的甜言蜜語,最後,錯誤地交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一腳踩入了深淵。
徐蘭庭頓了頓,沉聲說:“陳竹,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這難道還不夠嗎?”他以手抵額,耐着性子說,“是,我這幾天确實有些忙可能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你再等我一會兒,乖,我處理完…”
“不。”陳竹冷聲說,“我不會再等你。”
電話那頭,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緩緩說:“陳竹,你是不是因為這幾天的事生氣了?等我回去,我可以慢慢解釋給你聽…”
“解釋什麽?”陳竹冷笑,“是你不打算強行送我出國,還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都是幻覺?”
陳竹深深吸了口氣,隐忍着,“還是,錄音裏的話不是你說的?”
徐蘭庭:“你知道,那些話都是為了保護你,陳竹,你不要亂想。”
“是啊。”陳竹說,“為了保護我…可是,徐蘭庭我問你,那些話真的是憑空而來嗎?”他苦笑,“不是的,對吧。從一開始,你就是這麽看我的。你的一個玩意兒,一個窮小子,一個見不得光的小情兒。”
長久的沉默,令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凝滞。
而後,陳竹聽見男人低沉的、冷淡的語調,“陳竹,這些道理,從一開始你難道不知道麽?”
是啊…陳竹想,他是知道的,不過是他自己犯賤,上趕着讓徐蘭庭糟蹋自己罷了。
他們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徐蘭庭在感情中絕非全心全意之人,陳竹也做不到虛情假意陪他玩感情游戲。
所以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陳竹閉上眼,“徐蘭庭,那你現在玩兒夠了沒有?”
“阿竹,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徐蘭庭淳淳善誘,“我們不是在玩,我們…是在試着交往。”
試着…交往。徐蘭庭永遠如此,做什麽、說什麽,永遠會給自己留三分餘地。
不是正式交往,也不是戀愛,更不是公開戀情…而是可笑的“試試”。
陳竹無端愠怒,憑什麽徐蘭庭可以這樣進退有餘,而自己卻傻得為了一個可笑的“男朋友”身份,就束手就擒,甘願做了徐蘭庭的手下敗将。
陳竹以為的天長地久,不過徐蘭庭的一時興起。
他終于清醒過來,不再跟徐蘭庭繞來繞去,“徐蘭庭,出國的事你不用費心給我安排,我不會去。”
“阿竹,你別意氣用事。你知道,這些事情曝光之後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嗎?”徐蘭庭嘆息,“你還小,還不懂社會的險惡。”
險惡?陳竹冷笑,他此刻不就是不在領略人心險惡麽?
“徐總,”陳竹打斷了男人的話,“我不過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名聲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麽。”
徐蘭庭:“陳竹,你為什麽就是這麽倔呢?”他嘆了口氣,“陳竹,你別耍小孩兒脾氣,出國我會陪你,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留學之後依然可以回來建設祖國。”
男人将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一切看上去也都十分妥當。
可是,他唯獨,沒有将陳竹的意願考慮在內。所謂的“為你好”,不過是徐蘭庭獨斷專行的借口。
徐蘭庭耐心地解釋着:“這幾年徐氏內部有些不安份,我們不能讓任何人抓到把柄,知道麽?”
原來如此…在徐蘭庭放出要與沈氏聯姻的消息後,又怎麽會讓陳竹這個“正牌男友”的身份曝光。
陳竹注定只能隐藏在角落裏,做個小小的備胎。
“确實,是挺麻煩的。”陳竹說,“徐總,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您擺脫這樣的困境。”
在徐蘭庭開口之前,陳竹緩慢而堅定地說:“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這樣,你不必擔心我身份曝光給你的公司帶來損失,我也不用因為你而患得患失,兩全齊美。”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分手,各自都好。”
說畢,陳竹掐斷了電話。男人愠怒的尾音消失在了電話的忙音之中。
如噩夢初醒,又如踏入了另一個噩夢。陳竹望着漸漸熄滅的手機屏幕,靜靜地坐了很久。
直到午夜的鐘聲快要響起,這平凡又特別的一日即将結束,陳竹才如夢初醒。
他洗了把臉,翻出了剛剛在樓下買的生日蠟燭,将保存在水盆裏的小蛋糕拿出來,擺在了桌子上。
打火機噌地将蠟燭點燃,陳竹關上了燈,在昏暗中,孱弱的燭光搖搖晃晃。
斑駁牆面上,少年的影子搖晃着,孤獨地融在夜色中。
陳竹就那樣坐着,看着蠟燭一點點燃盡,看着最後的光搖搖欲墜。
而後,他傾身,吹滅了蠟燭。
昏暗的夜色中,少年的聲音冷澀而悲傷。
“哥哥,我不想愛你了。”
他說:“混蛋,我不會再等你回家了。”
這一夜,二十歲的陳竹收拾好自己為數不多的行囊,帶着陳文國給的一點兒錢,離開了破舊的小屋。
他離開了等待徐蘭庭栖息的巢,走向了自己的未來。
桌子上,那個沒有吃完的蛋糕,正如當初櫥窗裏那個錯過的籃球,陳竹全都不想要了。
蛋糕他不想要了,籃球他不想要了。
徐蘭庭,他也不想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他來了他來了,他帶着火葬場走來了!
入v啦,可以虐徐渣渣咯!(開心得轉圈圈
謝謝姐妹們一路的支持,這章随機發20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