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整理好精神,下人們替她新換了一身素月白流花暗紋常服,外罩水青絲綢鶴紋大衣,腰帶鳳凰青暖玉配,頭飾幾只簡單玉釵。

姜瑤染了新妝,準備去都城的天香樓一趟。

她尋趙羽這位世叔,還有一事相托。

“殿下怕不真如世人所說,是蓬萊島下凡的仙人吧。”釵好玉簪,梅玉挑眉一笑,連連誇贊。

姜瑤笑笑:“淨說胡話。”

說起這天香樓,還是她舅父楚少季的産業。

昔日武安侯與骠騎将軍戰死,侯府凋零,侯位傳給了次子楚少季。

楚少季性格與趙羽完全相反,為人不羁放蕩,最是漠視繁文缛節,也是個奇人。

因着不喜帶兵又不喜官場造作只愛市井田畝,幹脆裝也不裝,根本沒領朝堂職務,明面上就經年在外行商,富是能稱得上一句富可敵國,不少給貢獻國庫,但不常見到。

不過,每年她生辰,楚少季還是會派人回來賀禮,生辰禮一年賽一年的奇巧。

掌櫃遠遠一瞧見長公主的銮駕,便命人将頂上那間一直空着雅間再收拾了一番,新燃上好的檀香。

“殿下來了!快快取窖裏的猴兒醉。”

天香樓號都城第一樓,饕客絡繹不絕,食料精細,無論世家布衣,皆可來此一嘗天地香味。

此時正近黃昏,樓上樓下賓客笑聲不斷,推杯換盞間珠翠輕響。

雖時局兩國對峙,前年又經湘王之亂,好在長公主派兵及時,于國力影響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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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延續先皇官制,在此基礎上推行均田,緩刑輕稅,削邦減例,鼓勵新學,各種能人巧技層出不窮,國庫充盈百姓富足。

來往食客面上竟均是盛世才有的喜色。

掌櫃親自将酒交由門口侍衛,雅間隔音極好,湊近時,還能聽見清冷女聲含笑:“白龍将軍果然龍飲。酒力不減當年!”

不由得感慨,原來長公主竟是這般年輕的人物。

——難怪東家放心不下。

雅間內,趙羽端着空盞:“聶兄弟铮铮好漢,末将佩之!不過殿下委實不夠意思,竟騙了末将無故浮這一大白。”

長公主天經地義地賴賬:“本宮又未定哪個随侍。這小衛受了傷,自喝不得烈酒。”

話裏話外,是她自己也未覺察的維護。

一邊梅玉面前酒盞已空,笑說:“怎麽,大将軍是覺得,聶統領是好漢,梅玉就不是了?”

趙羽大笑,不介意:“梅玉姑娘不是好漢,乃巾帼也!”

“篤篤——”

暗衛敲門示意,畢恭畢敬将店家送來的猴兒醉拿進屋,梅玉利落拍開封泥,花香與果香四溢雅間。

聶讓上前一步,下意識要想為主人試毒。

姜瑤卻單手虛掩住酒壇,斜睨了他一眼,低聲道:“傷未愈。不許試這個。”

飯食也就算了,猴兒醉酒勁大,太過傷胃。

“……”

取碟的手頓住,他低下頭告退。

趙羽輕笑,拱手:“殿下莫再折騰某和梅玉姑娘了。軍務在身,末将雖欲痛飲,還是大局為重,今日只好辜負店家好意。”

“倒是可惜這壇好酒。”

姜瑤向梅玉使了個眼色,随侍退至門外候着,在場僅留聶讓侯命。

雅間內安靜下來,趙羽感慨:“聽聞殿下名下異人衆多,今日一瞧果名不虛傳。”

“怎說?”姜瑤揚眉。

“不光這聶兄弟萬夫莫敵,就連梅玉姑娘指腹虎口有薄繭,末将觀之步伐雖嬌弱卻不失穩健,大抵是用劍的好手。”

姜瑤勾了下唇,承認:“本宮身邊不養廢人。”

趙羽大笑幾聲,打開了天窗說:“還是殿下慧眼識珠,旁人不及也。殿下特意宴請末将,不會真的只是敘舊吧?”

他掌領武安軍也近六年時間,絕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木頭,有時候直覺準得過分。

“世叔豁達,那本宮也不再兜圈子了,阿讓。”

她向後輕喚一聲,本該繼續斂息于黑暗的玄衛走上前重重跪下。

“此人名作聶讓,雖流民出身,卻領過兵,卿見過他的本事。本宮思量,如此人才,在公主府做個統領實屬委屈,不如安置北疆,日後也能為大趙盡一份力。”

武安右将軍江蒯年邁,說想衣錦還鄉,軍中空出了一職位,下将補充後必會有空得一位。

此時朝堂派人,合情合理。

“原是此事。”趙羽了悟,欣然道,“本末将分內之事,殿下直言何妨!”

他的眼瞳有一瞬遙遠,仿佛是看到過去的某段時間:“義父有訓,武安軍士卒不論出身,末将必竭力關照。殿下盡管拟招。”

雖如此,卻感慨。

殿下将親衛送入武安軍,或有在新将中再度鞏固威望的意圖。

他其實知道一點朝堂形勢。

殿下初攝政時帝少臣老,各世家樹大根深,歷年征戰使國庫虧空,她所能依仗的只有武安軍一只外兵。

注定殿下清除異己時的手段雷厲,以至于湘王與呂妃謀反時,長公主誅殺湘王府百餘人口,血灑長吉街數月不消。

他能理解姜瑤所作所為,卻也感慨世事巨變,殿下終不再是為街頭凍斃者揮淚的殿下。

秉着對軍士負責的态度,趙羽仍道:“不知殿下可否将此衛過來幾步?”

姜瑤擺手示意,聶讓順從上前。

陡然,一柄短劍向他襲來。

然而,早在劍刃未至時,聶讓身體便先一步側開。

即刻,他左手如蛇影迅捷,電光火石間單手扣住短劍劍刃,用力一扭,卸掉劍刃的同時,右側玄刀冷光出鞘。

就在玄刀即将架在趙羽脖頸上時。

“阿讓!”姜瑤輕叱。

暗衛的呼吸登時一滞,寒光歸鞘,高大身影後退三步,半跪在地:“冒犯大将軍,請主人恕罪!”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果真厲害!

趙羽一貫使槍,不長劍法,但僅一個來回便能徒手套去他手中武器,足見可怕。

這出招的角度,更是刁鑽,力道也大的驚人。

聽殿下說,這人還領過兵?哪種兵?

侍衛?

…玄衛,統領?

頃刻間,他猜出了這人實際身份,不由得微訝看向姜瑤,而她神情自若,好似只是尋常的引薦。

趙羽哭笑不得。

——将暗衛的統領放他軍中,也不知該說殿下是信任他還是不信任。

饒是如此,他還是用力一拍聶讓肩膀:“好兄弟快起來,某只是試試身手。閣下日後必成大器。”

聶讓不為所動依然跪着,垂首靜靜地注視着姜瑤沒入屏風下的影。

略略知道玄衛都是怎麽訓出來的,趙羽也不惱火,只擡首詢問座上,別有深意:“殿下确實舍得此人?”

他這句話,無關風月。

要知道這些死士不僅沒有身份,還知道太多陰私,若入軍籍有一二軍功,日後要清算起來麻煩至極。

這也就算了,但凡這人起一點兒異心,透出一點兒不該透的隐秘,于她便是災難。

她大方點頭:“世叔安排他做事即可,我信世叔。”

信他,還是信這死士?

趙羽無奈,拱手,行了一道軍禮:“也罷。末将明白。”

聶讓跪在原地未起,他不愛說話卻也并非蠢笨,聽出他們你來我往的潛意思,動了動唇,怔怔的。

他終于明晰姜瑤這一頓洗塵宴的目的。

“……”

主人相信他,也沒有騙他。

她是真的在,履行她之前想替他封侯的話。

他究竟何德何能,得如此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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