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站過來,不要動◎
聶讓的瞳微微一縮。
這次,他未回答,只低頭:“奴身上污濁,還請主人見諒。”
那就不是給她的。
姜瑤失笑,揮手示意他離開:“是本宮錯想了。”
聶讓感到胸口傳來細微的酸痛,卻說不上究竟是哪作惡,最終還是抿住唇,半起身。
“不過,你沒有回答本宮的問題,阿讓。”
姜瑤出聲打斷他的動作,很淡:“裏面到底是什麽。”
就在剛剛,她聞到了一點陌生的血腥氣,不重,夾雜在潮濕的泥土之間。
孫絕的藥中帶血,氣味霸道,又苦又腥,因而她對此實在是熟悉。
而且。
聶讓每次出要見血的任務歸來後,都會反複泡好幾遍水裏,将自己裏外清個幹淨,再會出現在她面前。
他方才的方向,是要往水池去吧。
可她沒有給他安排任務。
……很好。
姜瑤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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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養的小衛,終于有不聽話的一天了?
所以呢,是他擅自殺了什麽人?還是傷了誰家無辜未來得及處理?
長公主立在原地,一時間竟設想出了萬千種可能及替他善後的法子。
高大身軀猛地一僵,聶讓将匣子放在她腳邊,重新跪下,頭首着地:“裏面東西血腥,恐沖撞了主人。”
果然。
鳳眸透着若秋霜一樣的冷:“你認為本宮懼怕這些?拿來!”
聶讓緊了拳,最終生硬地将玉匣上掩蓋的樹葉撕開,露出一方瑩潤剔透的白玉匣子,雙手捧上。
姜瑤接過那方兩拳大的匣子,有些重,散着寒氣,表面卻帶着一點暖。
明明他全身是雨,右臂還有傷,這匣子卻連一滴水都沒沾上。
他垂下頭顱,有些不敢看下去。
執慣了筆的指節曲起,找到機關,叩開玉盒。
血腥暗紅的心髒赫然立在未化的凝冰之中,血色鮮紅,還在汩汩往外冒血,猶在活物跳動一般。
她微微的睜了眸。
一顆活生生的心。
鹿心。
她聽過溫州白鹿治疾的那個見聞。
“……”
不過頃刻,姜瑤想明白了他這一身狼狽。
溫州離都城百裏,若在短短四日來回外加去崖間獵鹿,那只有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徹夜趕路。
路上,還遭了伏擊嗎?
長公主頭回失了語。
十五年前,她在父皇的暗衛營裏挑了一個暗衛,作為自己的生辰禮。
十五年後,這個暗衛将一顆赤.裸的心捧在她的面前。
這可真是……
姜瑤阖上蓋,慢慢地閉了閉眼。
再回首,她的暗衛不知聯想到了什麽,面色一如牆白,重重跪入雨水沾濕的泥濘地裏,慌忙間一連磕下好幾個頭,只重複道:
“奴擅自離職,請主責罰!”
他自知有罪,只求主人不要丢掉他。
其餘所有的懲罰,包括處死,他都可以接受。
可姜瑤沉默很久,久到庭院中又吹起了風,才蹲下來與微抖的聶讓平視,緩緩撫着他的被水浸濕的發頂,指腹很慢地剝開他卷發末端間的一段帶着污泥的殘葉。
“你又…何必如此。有心了。”
——實在是個傻子。
明明方才她還對他冷言冷語。
明明只是個傳聞。
明明,沒有用。
姜瑤俯身扶着他站起來,視線觸及他右臂被泡得泛白腫起的傷口。
應該很痛的。
她動了下唇,不知為何,一直以來,她喝過所有的湯藥苦味忽的蕩在口裏。
本來沒覺得多苦,這一遭竟一股腦全湧了上來。
苦,确實好苦。
忽然很想伸手抱一下他。
再告訴他,她其實一點兒都不嫌棄他身上的血腥氣。
可她只是将匣子重新放入他懷裏,徐輕語氣:“先放你那裏罷。你去處理一下傷口,睡一會,但別叫任何人看見。午夜四更時來本宮帳內,明日有要務做。”
“……”
她沒有收下。
其實…他也未希冀過主人會收下。
聶讓捧着匣子,讷然,胸口的酸澀紮了他一下,有點疼,但還可以忍,便低頭:
“…是。”
當踩着血的影子要消失在角落時,姜瑤終于忍不住出聲:“阿讓!”
聶讓定身。
她垂眸,命令:“你站過來,不要動。”
“是。”
他聽話拖着水跡走回來,定住身,卻驀地睜大眼。
柔綿無骨的玉臂虛虛環住了勁瘦的腰,她将頭輕靠在他濕透了的胸口處,斂眸,聶讓甚至能看清她烏黑的雲鬓,眉宇點染的豔麗朱砂,以及那雙略顯黯色的鳳眸。
他聽見她在他耳畔說:
“抱歉。”
長公主二十五年來,從未道過歉。
瞬息,心髒方才的酸澀全化作了了難耐的疼痛。
為什麽?
手臂無法克制地開始顫抖。
他真的只是想,偷偷喜歡一下下,再做一點點多餘的事情。
就一點點。
可是為什麽,主人……好像難過極了?
明明雨停了,有一滴水打在她的手臂,發燙。
暗衛帶着些許沙啞的氣音,聲音在細微地戰栗:“您不要…和奴說抱歉,求您。”
他怎麽配?
怎麽配。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着收緊了手臂,不顧袖間蟒紋蹭上的泥塵,低低喚他。
“阿讓。你配的。”
他在她這裏,一直配得上。
“殿下?殿下這一身是怎麽了?”服侍長公主沐浴的梅玉無措地看着她身上蹭上的一小塊水漬和泥土。
“方才不小跌了一跤。”
姜瑤滿無所謂。
梅玉一聽便要給她跪下了:“奴婢失職!”
姜瑤點腳入池水,閉眼:“無事。本宮倒也不真是個瓷娃娃,不至于跌一跤就碎了。”
仆婦知她喜好,水溫偏燙。新衣物被下人備好,上面挂着鶴紋的玉佩。
她半身浸在撒有花瓣的水池,梅玉替她細細按着白玉脊背:“聶統領真是的,現在都不回來。明兒殿下還要出發去揚州武安侯府呢。”
姜瑤仍颔眸:“西郊不遠。用不着玄衛輪值,帶銀甲衛就夠了。”
暗衛是黑夜裏的蝙蝠,自幼的夜間潛行叫這群死士在漆黑中也能夠行動自如。
聶讓尋了個水池清理周身幹淨泥濁,進房間後換了一身一模一樣的黑色勁裝,未着上衣。
他在桌案上取了藥酒悉數傾倒在箭傷口,又順勢取了腰間匕首拿燭火火一燙,生生剜開右臂上已開始發膿的創口,兩相加持,火辣辣的痛意直擊骨髓。
面對這份尋常男子咬住汗巾才勉強忍住的痛,聶讓硬是哼都未哼一聲,待痛意消退後撒上金瘡藥再拿布條紮好,熄了燭火,便算處理完成。
離四更還很久,他本該照殿下的話躺在塌上入眠,可竟完全沒有一絲睡意,眼前只有高挂天空的上弦月,胸腔內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疼痛之餘帶着微微的甜。
主人剛剛…抱了他。
主人不嫌棄他。
愣神間,聶讓險些碰到了案上玉匣,打開後仔細确認無誤,且新換上的冰塊還有很久才會化開後,長長吐出口氣。
他反握住匕首,以刀柄小心敲開靠裏的第二個格子。
樸素的木格內整整齊齊疊着各類物品,偏偏什麽貴重的東西都沒有。
兩方染過血後被他悄悄洗淨的雲紋手帕,一兩只因損壞被丢棄的舊首飾,幾只扮家家酒時才會用到的玩具木劍,都是主人不要了随意丢給他處理的東西。
除了安置最前列的、幾塊油布包着的方糖。
寒玉般的瞳漸漸柔下,竟全然不像刀口舔血的暗衛統領。他伸出手捧出了一顆糖,舍不得吃,只是握在手裏。
他将方糖放在鼻翼下輕輕嗅了下,記憶裏的清甜仍回在舌腔,忍不住微笑起來。
甜的。
想一直這樣守着。
很久後,他才将玉匣也放在其中。
而後半靠在塌上,抱着主人派人替他打制的玄刀,握着那枚方糖,微合上眼,輕眠。
作者有話說:
快給我當場收下狗狗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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