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月的京城,暖陽高照。

但在漆紅的宮牆之外,卻有一處永遠曬不到太陽的角落。

它位于大渝朝皇城的東北角,出了角門穿過底層太監們居住的雁庭,走到最裏頭那間房便是。那間房算不上大,裏頭只擺了幾張床,和一張桌子,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因為終日籠在陰影裏,照不到半點陽光,所以哪怕到了溫暖的四月,那房子周圍也依舊繞着一絲陰冷。

以往每到季末宮裏招內侍的日子,頭茬選拔過了的人,都會進那間房。進去之後一劑藥下去,活着出來便進宮當差,死了便草席一裹拉去城外。

今日,原不是宮裏招內侍的日子。

但這間房裏卻來了新人……

“唔……啊……”

一聲壓抑地呻/吟從半掩着的門縫裏鑽出來,在雁庭狹窄幽暗的巷子裏傳出了老遠。

那聲音的主人似乎是被某種痛楚折磨的狠了,叫出來的聲音透着某種徹骨的絕望。

“今兒這屋裏怎麽開張了?沒到賜藥的日子啊!”

“你沒看門口戳着的還有刑部的人嗎?裏頭那位聽說可是天牢裏拎過來的!”

幾個當值完剛回來的小太監湊在不遠處議論紛紛,其中一人煞有介事的道:“人帶過來的時候我打眼瞧了一瞬,看着得有十七八了,你們說這身子都長成了再喝藥,能管用嗎?”

“管用不管用的先不說,這藥為的就是絕了人的情/欲,藥性兇得很。七八歲情窦未開的娃娃喝了倒還好,到了十七八的年紀再喝,只怕能不能活着出來都不知道。”另一人嘆了口氣道:“作孽啊!”

此人話音剛落,肩上便被人重重一拍,他吓了一跳剛要着惱,回頭看清來人後卻趕忙堆起了笑臉,招呼道:“圖公公,您老怎麽有空往這兒跑?”

“說誰老呢?咱家今年才二十一,比你還小兩歲呢!”圖大有說着伸手在對方腦殼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又道:“我師父讓我來接紀小公子……也不知道今兒這人咱家能不能接到。”

衆人聞言頓時一怔,不為別的而是為了這“紀小公子”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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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能說得出名字的紀家,只有一戶,正是去歲滿門都被發落了的前太傅紀文承一家。而紀家的小公子,自然便是前太傅最寵愛的小兒子紀輕舟。

“去歲紀家滿門獲罪,那位三小姐被送去充了官妓,兩位公子本都是要去流放的,不知這位紀小公子為什麽想不開,竟求了恩典要進宮當差。”有人開口道,“流放苦雖苦了些,好歹還能有機會給紀家留個後,這入宮……不等于斷了紀家香火了嗎?”

“你知道個屁!紀小公子素來嬌生慣養,若是出了京城,只怕到不了流放之地便能死在半路上。”圖大有道:“進宮當差,雖說這一副藥下去便要斷子絕孫,可好歹能保住一條命。”

再說了,這藥只是讓男人無欲無求、不能人事,比前朝那些直接摘了命根子的法子不知道好了多少,起碼該在的東西都還在,只不過是失去了作用而已。

不過……這位紀小公子已經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用了藥會不會有性命之憂,也不好說。念及此圖大有沒再跟這幫小太監廢話,提步走向了那陰冷昏暗的房間。

“圖公公,您怎麽親自來了?”門外的看守見到圖大有之後有些驚訝。

圖大有朝看守點了個頭,開口道:“我師父派我來的,接人。”

“嗨,一個高門大戶裏嬌養出來貴公子,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保不齊連灑掃的事情都做不來,倒要勞煩姚總管親自過問?”那看守問道。

“咱們這宮裏頭可不缺灑掃的人,但自幼在墨水裏泡大的,只怕沒有第二個。”圖大有道。

說白了紀小公子這樣的出身,進宮做內侍,着實是有些委屈了,有人愛惜他倒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從前先帝在位時,旁人或許不敢對這位紀小公子流露出什麽愛惜之心,但如今先帝駕崩新帝登基,誰還有心思去理會那些有的沒的?

而且以那位姚總管在內廷的地位,他開口要個人誰會說個不字?

“還是姚總管惜才。”看守說罷忙帶着圖大有進了屋,屋內光線略有些昏暗,但依稀能看到靠近門口的床上躺着一個少年,只是那少年一動不動,一眼看去不知死活。

圖大有被屋內的陰潮之氣嗆得皺了皺眉,轉身将房門敞到最大這才走向床邊。待他看清床上那少年的模樣之後,頓時便怔住了。饒是他見過大渝朝京城超過半數的勳貴子弟,其中不乏長相出衆之輩,但他今日驟然見到這位紀小公子,也怔得險些忘了呼吸。

許是在天牢待久了的緣故,紀小公子略有些纖瘦,下颌的線條分明得像是雕刻出來的一般,為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添了幾分鋒芒。方才被痛楚折磨得狠了,紀小公子迷糊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殷紅的血跡沾在薄薄的唇瓣上,襯着他白皙的面色,紅得近乎灼人。

“乖乖……”圖大有移開視線輕咳了一聲,開口道:“這長得也太……俊了些。”

“長得俊有什麽用,一劑藥下去照樣是……”那看守剛要說什麽,意識到眼前的圖大有也是個太監,忙頓住了話頭,轉而道:“方才還叫來着,怎麽這會兒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他說着下意識上前伸手一探,面色頓時變了。

圖大有覺察到他的反應,伸手在紀小公子頸間摸了一下,沒摸到跳動。

“這是……死了?”圖大有驚到。

“都是命啊!”看守說罷一溜煙跑到門口叫了刑部監刑的人進來,今日這人若是死在了這屋子裏,刑部那邊得有個結論,畢竟人是天牢裏出來的。

外頭探頭探腦的小太監們,一見這架勢便知不好,暗道這紀小公子還不如去流放呢,起碼還有一線生機。如今可倒好,連這第一關都沒挺過去。

不過事情很快發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轉變。

就在刑部的人進去打算檢查“屍體”的時候,那方才明明已經沒了呼吸的紀小公子,竟然又活了過來。屋內的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都有些茫然。

而剛剛“活”過來的紀輕舟,比他們更茫然。

他明明上一刻剛在現代社會的一場車禍中慘死,沒想到眼睛一睜竟然在另一個世界活了過來。

“既然人活着,藥也确實是咱們看着喝了的,人便由圖公公帶走吧。”刑部的人朝圖大有打了個招呼,又讓看守填了份文書,随後便離開了。

圖大有趁着這會兒工夫又看了一眼紀小公子,少年一臉茫然,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幾分不安,看上去像是一只誤闖了陷阱不知所措的小鹿。少年覺察到圖大有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朝圖大有問道:“你是誰?”

圖大有好歹是在禦前伺候的,又是姚總管的徒弟,平日裏被人奉承慣了,如今被少年一問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在那看守有眼力,忙開口道:“這是圖公公,內侍司姚總管的徒弟。”

姚總管?圖公公?

紀輕舟腦海中思緒飛轉,頓時想起了他不久前看過的一本小說……

當初他偶然發現那本小說中的反派與他同名同姓,這才好奇看了。他依稀記得書中的的反派紀輕舟,因家族獲罪入宮做了內侍,然後憑借自己的手段一路高升,很快就成了內侍司的大總管。

書中的姚總管,很快便會被紀輕舟取而代之。

而書中的圖公公,死得比他師父還早。

紀輕舟:!

他這是……穿到了那本書裏?

“你現在能走路嗎?”圖大有開口問道。

紀輕舟聞言忙回過神來,下地走了幾步,他身體雖然因為藥力的緣故有些乏力,但走路應該是沒問題。可見那藥力雖然兇猛,卻來去匆匆。圖大有見他沒事,便朝看守告了個辭,領着紀輕舟出了那房間。

紀輕舟跟着圖大有穿過雁庭狹長幽暗的巷道,朝着皇宮的角門行去。這一路他面上沒什麽情緒,內心卻五味雜陳,一時之間又是震驚,又是惶恐,又是慶幸。

死後能獲得第二次生命,他自然是欣喜的。

雖然這個方式對他而言過于離奇了些,但他不是個不知足的人。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他穿成的竟然是個太監。

而且是一個興風作浪最後不得好死的太監!

“你也不必頹喪。”圖大有見紀輕舟一臉愁容,只當他第一天成了太監心中難過,便安慰道:“你如今身子已經長成了,那藥只會讓你暫時不能人事,若是将來你得了恩典能出宮去,倒也不是沒機會再恢複……”

不像他們這些自幼進宮的人,喝藥的時候身子沒長成,如今就算是停了藥,也不可能再繼續發育了。

紀輕舟聞言心中一喜,暗道這意思是說,他将來有機會能擺脫太監的身份?

兩人說話間進了角門,走了沒幾步便見有幾個內侍推着木車,上頭拉着好些東西。

“這是做什麽?”圖大有随口問道。

“回圖公公,過幾日攝政王就要回京了,這是準備為宮宴搭戲臺呢。”一個小太監回道。

攝政王回京?

宮宴?

紀輕舟腦海中飛速閃過許多書裏的內容,這個攝政王為人孤冷桀骜,最讨厭的就是宮宴這種場合,所以書裏提到過的宮宴只有最開始那一次。

他沒記錯的話,攝政王在那次宮宴後曾大開殺戒,命人杖斃了幾十個內侍和宮女,其中就有姚總管這個徒弟圖大有。

“王爺可算是回京了。”圖大有開口,語氣竟還有些期待。

紀輕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你盼着回京的那個人,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杖斃你……

“待你熟悉了宮規,我朝師父替你說幾句好話,将你安排到攝政王身邊伺候。”圖大有朝紀輕舟道:“你飽讀詩書,王爺日後定然會看重你。”

紀輕舟:……

不可以,也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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