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宋雲萱在被窩裏轉了轉身體, 腦子清醒之後,昨夜的回憶全部湧了上來,她一咕嚕從床上坐起火速奔下床沖向房裏的梳妝鏡, 鏡子裏的自己頂着一頭黑漆漆的雞窩似的亂發, 眼睛腫成了兩個泡,嘴角還流着口水, 醜死了。
但,這個樣子的她是正常的, 是個人。
宋雲萱摸着自己的臉松了口氣, 轉過身就見裴澈早已收拾清爽坐在晨光中喝茶了。
他重新戴上了□□, 神色清淡,冷淡的目光将昨夜安慰她時的溫潤柔和斂得一幹二淨。
“去梳洗一下,馬上開會。”他道。
宋雲萱忙點頭飛奔着去了。
把自己打理好再回來時就見柏松也坐在房中。
“柏松姐姐。”她招呼道。
柏松将她打量一番朝她點點頭, 道:“小萱,你家少主跟我說,他要你退出這次金烏行動。”
宋雲萱急了:“為什麽啊,少主, 我不要退出!”
她可是繁花組的桂花使者,哪有剛上任就下馬的?
柏松笑道:“你看,我就說她不願意。”
裴澈臉上沒什麽表情, 看着宋雲萱時的目光頗為深沉,宋雲萱頗為惴惴。
“當初夫人讓小萱加入繁花組的時候沒見你說什麽,怎麽這時候突然反對了?”柏松很好奇。
“太危險了。”
“哈哈哈哈,危險?從她跟在你身邊第一天的時候起, 哪天不危險?你現在才想起關心她的安危是不是太晚了?”
裴澈見宋雲萱白嫩的小臉上睡痕都出來了,無意識地伸手撫平。
要說他後知後覺,的确有一些。
他是殺手最擅長的是殺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所以除了靈犀宮的人,他很少和旁人有過多的交情。
可是宋雲萱不同,他幾乎在她出現的一剎那就對她産生了不同尋常的情感,所以他将她帶在身邊,面對她時他總能拿出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
他從沒有把她當做一個孩子,而是當做他的夥伴、戰友來看待。
他的夥伴和戰友是不需要他額外的擔心的。
可是直到昨天,他在冷宮的枯井裏發現了渾身是血的宋雲萱的那一刻,這個認知被打破了。
他在一瞬間深切領悟到他的小萱是需要保護的,是必須從所有的危險環境中隔離而出的。
他将她帶在身邊的那一刻起便時時刻刻将她放在了最危險的境地之中。
“少主,我不想退出,”面前的小姑娘伸出軟軟的小手抓住他的手,一雙圓圓的杏眼哀求地看着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少主,你知道我的身世的,我不是普通人,那些危險對我來說沒那麽嚴重,這是宮主第一次交給我任務,我想完成。”
裴澈現在真的很佩服豔鬼那個女人,宋雲萱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她,她卻僅憑一句指令就讓她心甘情願地加入繁花,心甘情願地為她賣命。
如果這次任務完成了,豔鬼絕不會放棄将宋雲萱招攬進靈犀宮的。
沉默了半晌,他伸手捏捏宋雲萱的臉頰輕輕說了一個字:“好。”
宋雲萱眼睛一亮歡喜地笑開了。
柏松詫異于他對宋雲萱的縱容:“你同意了?”
“金烏行動之後,我會帶着小萱隐退。”
柏松一陣錯愕:“阿澈,你......”
宋雲萱也驚了:“少主,為......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不想做殺手了,”他看着宋雲萱,眸底是不容拒絕的命令,“這次行動之後,我會退出繁花,到時候你跟我一起走。”
“皇帝馬上下朝了,王湛說他會到毓璃宮來,你們準備好,我先過去。”他轉身又對宋雲萱道:“永寧公主昨晚已經回到寝宮了,她沒事,你放心。”
“少主。”宋雲萱想追過去說什麽,裴澈卻從毓璃宮的暗道離開了。
——————————————————
“侍寝”結束的木卿卿回到毓璃宮,通知宮裏的小廚房做些膳食準備着,說是梁帝下了朝後要來用早膳。
木卿卿吩咐了下人退出殿外後,對柏松、宋雲萱道:“你們猜昨晚皇帝接見了誰?”
兩人皆問:“誰?”
“寧王衛蘅。”木卿卿抱了個軟枕萎靡不振地縮在椅子裏,呵欠連篇地道:“皇帝在裏面和他這個兒子談了一夜,他走後,我看皇帝的臉色很難看,後來皇帝去上朝,我就回來了。”
宋雲萱猜測會不會是湯少把所有事情都向皇帝交待了。
“他們談了什麽,你不知道麽?”
“唉,我被趕到內殿裏了,旁邊有王湛看着,想偷聽也不成。”
“你沒有侍寝麽?”
木卿卿搖搖頭,指着自己的臉道:“這個劉昭儀是個幌子,我這個假劉昭儀更是個幌子,這幾天皇帝所謂的召幸我,不過是在寝宮裏和我不着邊兒地聊天而已。”
“而且他中了毒我懷疑他早就不舉了。”她聳聳肩。
柏松:“......”
“對了,今天早朝時發生了一件大事,”說到這木卿卿一直萎靡的神情也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夜羌國的那個呼延灼王子向皇帝提親了。”
呼延灼在梁帝壽誕帶着使節入京原本便是為了和親而來,只是不知他求娶的哪位公主,梁帝膝下共有十位公主,其中只有兩位是适齡的——俪貴妃的永安公主和已故海婕妤的永寧公主。
若論身份的話永寧公主的生母出生微賤、位分又低,自然比不上生母是貴妃的永安。
但宋雲萱心跳地厲害,她有直覺:“木姐姐,那個呼延灼王子求娶的不會是永寧公主吧。”
木卿卿點了點頭。
宋雲萱有些擔心,自古和親便是将一國之太平、天下之安危壓在一介弱女子身上,凡被和親的女子無論身份再高貴,最後又有多少是以美好結局終了此生的呢?
夜羌和大梁戰火持續了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有和平的機會,犧牲一個永寧換來邊境幾十年的平靜,任何一個皇帝都會同意的吧,何況比起永安公主,皇帝沒有那麽心疼永寧。
如果真加到了夜羌那個蠻夷之地,永寧還會有未來麽?
已經過了吃早膳的時辰了,皇帝的銮駕還沒有過來。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毓璃宮外才響起王湛的聲音:“陛下駕到!”
毓璃宮上下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柏松扶着木卿卿盈盈跪倒在殿外迎接聖駕,宋雲萱扮作小太監跪得遠遠的。
梁帝在王湛的攙扶下進了殿內,見到木卿卿後,梁帝親自伸手将他扶起,柔聲道:“愛妃請起。”
他在她耳畔低語:“扶着朕。”
木卿卿擡眸看了他一眼,會意挽住他的胳膊,嬌聲道:“陛下怎麽才來,臣妾等了好久呢。”
梁帝拍了拍她的手,緩聲道:“朕适才下了朝後在流芳閣耽擱了一會兒。”
他頓住腳步吩咐王湛道:“王湛,讓他們都下去吧。”
王湛恭敬一揖,一甩拂塵對毓璃宮的宮人道:“你們都到外邊候着吧,這裏有昭儀娘娘伺候着就行了。”
“喏。”宮人都退出了。
木卿卿出聲将柏松和宋雲萱喚道:“凝冬留下,小萱子去把殿門關上。”
宋雲萱手腳麻利地去關門了。
門關上,木卿卿才低聲問梁帝:“陛下,這裏沒有其他人了。”
梁帝點了點頭微微擡起頭,他眼底有着濃黑的烏青,嘴唇泛紫,臉色慘白如紙。
忽的,梁帝額前青筋一揪,伸手一把抓住龍袍的衣襟,那殷紅的鮮血從喉嚨噴了出來,灑在殿內的大理石磚地上。
“陛下!”王湛驚呼疾步沖上前來。
木卿卿倒是冷靜,吩咐他道:“快把陛下扶到床上去。”
柏松吩咐宋雲萱道:“小萱,去把我的藥箱拿來。”
宋雲萱忙去了。
王湛和木卿卿合力将皇帝扶上床,柏松上前替他診脈,為了不打擾柏松診病,木卿卿起身離開,誰料,手卻被梁帝拉住了。
“不要走,在這裏陪着朕。”梁帝啞聲道。
木卿卿遲疑了一瞬還是坐在了床邊握住了梁帝的一只手。
柏松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說什麽,兩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她的眉頭卻越擰越緊。
“陛下如何了?”王湛急道。
她沉聲道:“毒性怎麽又加重了?”
她凝神仔細看了梁帝蒼白的臉色,見他的嘴唇上有一點深沉異樣的斑點,不由問王湛道:“毒從口入,剛才陛下可曾用過什麽膳食?”
王湛略略思索,篤定道:“不曾,陛下下朝之後便去了流芳閣獨自坐了一會兒,不曾用過吃食。”
柏松不解,她又仔細替梁帝診了診脈,道:“這若不是誤食鸩毒,毒性不可能反複地如此猛烈!”
王湛亦不知如何回答。
宋雲萱将藥箱拎了過來,柏松不再多言,先用金針将梁帝體內的毒驅除幹淨。
她醫術高超,梁帝很快将體內的餘毒盡數吐了出來,他整個人倒在床上冷汗浸透衣衫,=如虛脫了一般。
低頭站在一旁的宋雲萱從床邊的血腥氣裏聞到了一股異樣的味道。
她走上前道:“柏松姐姐,鸩毒還在陛下身上。”
床邊幾人都看着她,宋雲萱也顧不上以下犯上,對梁帝道了句陛下恕罪,便大着膽子去撩開梁帝的衣袖。
她從梁帝的袖中拿出了一支蝴蝶鎏金金釵,釵上一只蝴蝶落在一朵杜鵑花上,蝶翼盈盈欲飛。
王湛怔怔注視着這只發釵,神色震動:“這是......皇後娘娘的遺物。”
一旁的木卿卿奇怪道:“遺物?皇後娘娘不是好好的......”她忽的住了嘴,頓了頓才道:“這是故皇後的遺物?”
“是......這是瑾兒最喜歡的一支發釵,她說比當上皇後戴的鳳釵還要好看......”梁帝溫柔地注視着蝴蝶發釵上輕輕晃動着金色光彩的蝶翼喃喃低語,他轉過臉看着跪在床畔的王湛,笑道:“阿湛,你還記得瑾兒戴着這支蝴蝶釵時的模樣麽?”
王湛低着頭默默不語,片刻,他擡起頭,一向低眉順眼、左右逢源的臉像破了冰的河面,露出一絲難言的痛苦,他啞聲道:“陛下,奴才記得,奴才怎麽會忘呢?”
柏松将那蝴蝶釵拿了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這發釵制作十分考究,蝶翼上的紋路镂刻地栩栩如生,上面鑲嵌的一顆顆小小的珍珠泛着溫潤的光澤,若插在女子的烏發間,顧盼間不知又有多少風情。
驀地,她似乎發現了什麽,手指輕輕将蝴蝶的一雙用黑珍珠鑲嵌的眼珠摩挲了一下。
梁帝望着柏松臉上的神情,似乎料到一般地道:“毒就在這支發釵上吧。”
柏松點點頭:“是。”
王湛渾身一震:“那不可能,你之前不是配過解藥的藥粉讓陛下随身攜帶的麽,若陛下帶着那藥粉再碰到那發釵怎麽會無法察覺?”
“因為毒全部下在蝴蝶的眼珠裏了,蝴蝶的兩只眼珠上原本被蠟封住保存完好,若經人常年摩挲,上面的蠟融掉,就會露出裏面那要了人命的劇毒。”
王湛聽完霍得明白了什麽似的轉頭看着梁帝:“陛下,您......”
梁帝聽完似乎沒什麽反應,他怔怔望着床頂的軟帳,聲音缥缈:“阿湛,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麽?”
王湛默了默低聲道:“奴才不知。”
梁帝睜大眼,想到清晨他下了朝忽覺心生厭倦便獨自在流芳閣小坐,流芳閣是他當年專門為了瑾兒修建的,如今這個地方成了他唯一可以憑吊她的地方。
他捧着她生前最愛的蝴蝶釵,想到她的笑語音容,淚不覺落下,将釵上的蝴蝶輕輕置于唇邊......
一顆淚從眼角緩緩落下,梁帝啞聲道:“今天是我和瑾兒初見的日子。”
那些人料到他這些年對發妻的念念不忘,料到他每到這天就會來到流芳閣獨自悼念徐瑾兒,他們竟歹毒到連他這份卑微的思念都要算計。
“為了對付朕,他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梁帝忽然啞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到底有幾分悲幾分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湛低頭趴在地上一個勁磕頭:“請陛下保重龍體,請陛下保重龍體,請陛下保重龍體......”
不知笑了多久,梁帝才止住那悲苦的笑意,問王湛:“阿湛,筠兒呢?”
“七殿下就在宮中。”王湛忙道。
梁帝嘆息了一聲,眉目多了絲難言的思念:“筠兒長高了吧。”
“是,七皇子殿下很是挂念陛下。”
“朕不是一個好父親。”
“陛下,七皇子殿下從沒有這麽想過。”
梁帝搖了搖頭,忽而問道:“阿湛,那個女細作怎麽樣了?”
王湛身體一僵,須臾,道:“老奴已經遵照陛下旨意,讓她生不如死。”
梁帝幽幽地一笑,漆黑的眼閃過一絲狠辣:“她敢對筠兒下手,朕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湛沒再說什麽,只是匍匐在地上将頭埋得更低。
“柏松姑娘,”梁帝看向柏松,眼底十分清明,“朕要你如實相告,朕還能活多久?”
柏松遲疑了一下,說出一個數字。
梁帝笑了:“夠了......夠了......王湛,去取朕的寶冊和金印來。”
王湛一驚:“陛下,您要做什麽?”
“朕要立一份遺诏,立七皇子衛靈筠為儲君,待朕駕崩之後順位登基為大梁第十二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