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王湛跪地托着手中的金印, 懇切道:“陛下,現在朝中局勢嚴峻,三王勢力如日中天, 若此時立太子, 七皇子必成衆矢之的!還請陛下三思。”
剛清走餘毒,梁帝還有些虛弱, 他用錦帕擦去嘴邊的血跡,英俊的眉目中斂着難言的肅殺之意:“這些你無需擔憂, 蘅兒已經不是障礙了, 至于其他人......筠兒登基之前, 朕會替他掃清那些障礙。”
“陛下......”
梁帝揮了揮手示意王湛不要再說下去,他閉了閉眼睛,聲音平添了幾分蕭索的疲倦:“朕時日無多了, 有些事再不做就來不及了。”
似乎想再說什麽,但王湛看到梁帝累極的神色,他終只是沉默着呈上禦筆金印。
宋雲萱看着這一幕,心中大受震動, 大梁整個王朝至今東宮未立是因為三王鼎立之勢,所有人都以為皇帝會在宸王、寧王、齊王之中選一個立為儲君,但誰能料到最後花落的卻是衛靈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七皇子。
她想起在曲水南山時, 大福告訴她的預言,如今這個預言正在一步一步實現——終有一天,這未來的天下是衛靈筠的。
想起衛靈筠說起父皇時暗淡的臉龐,宋雲萱不由感慨, 等小筠知道他的父皇為他做了這樣的安排和打算,又會是怎麽的神情呢?
柏松将金針收進藥箱中,問皇帝問:“陛下,陛下在我們幾個面前立诏書這等大事,是不是不妥?”
梁帝提筆蘸墨,聞言,手中的動作微一頓,淡淡道:“無妨,朕相信豔鬼的為人,否則朕不會讓王湛去找靈犀宮了。”
柏松、木卿卿面面相觑,沒想到真正委托靈犀宮的會是皇帝,而且看起來,皇帝和夫人之間似乎就舊相識。
因是遺诏,需字字斟酌良久,梁帝寫了有半個多時辰才放下禦筆,因為氣不順他蒼白的臉上浮上些許不正常的潮紅,他重重地咳了幾聲,将诏書交給王湛。
“王湛,将來對待新帝你也要像待朕一樣,忠心不二。”
王湛鄭重地将遺诏封進鐵龛之中,跪在地上無聲地磕了一個頭。
“陛下在我們幾人面前立诏書”
梁帝身體一松無力地靠在床上,木卿卿替他将案幾撤去,将一顆軟枕墊在身後。
梁帝望着她一會兒雙目有些微微地失神,他忽然道:“你不是嫣兒吧。”
在場的幾人都是一愕,木卿卿一驚當即在床畔跪下道:“請陛下恕草民的欺君之罪,事出權宜,草民不是有意要欺瞞陛下的。”
“起來吧,朕不怪你。”梁帝笑了笑,示意她起身坐在床邊。
木卿卿道:“陛下是怎麽看出臣妾......額......草民不是真正的劉昭儀?”
梁帝望着她現在的模樣,緩聲道:“因為嫣兒從不會像你這樣這麽溫柔地待朕,她甚至連正眼都不願意看朕。”
木卿卿一怔,她假扮這位劉昭儀之前只知她是皇帝的新進寵妃,也曾觀察過劉昭儀平日裏和皇帝相處的樣子,但是她畢竟沒辦法進到皇帝寝宮裏去看兩人閨房裏是怎麽相處的,劉昭儀日日被召幸但誰又知道皇帝沒有真正的臨幸過她呢?
木卿卿汗顏,這幾天她扮成劉嫣的樣子和皇帝只蓋被子純睡覺,她還真以為皇帝是不舉來着。
梁帝幽幽道:“嫣兒和朕的皇後長得很像,所以王湛才會從宮外将她帶回來,但是再像,她也不是朕的皇後。”
他看了眼王湛,沉沉道:“你讓朕耽誤了一個好姑娘。”
聞言,王湛只是低着頭越發躬身地站在一邊。
“罷了罷了,”梁帝搖搖頭,問木卿卿,“你們将嫣兒安置在何處了?”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木卿卿回道。
梁帝點點頭,對王湛道:“這次事情過後,你把嫣兒送回她想去的地方吧,替朕做一些補償。”
王湛道:“遵旨。”
“姑娘,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梁帝問木卿卿。
“草民木卿卿,草木的木,卿本佳人的卿。”
“木......卿卿,”梁帝眸光輕輕一閃,低笑道,“好名字。”
安排了這些事後,柏松将寧神湯端來遞給梁帝。
宋雲萱思忖片刻,小心地湊上前道:“陛下,奴才有一件事想問陛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問。”
眼前這個穿着小太監服的小娃娃就是剛剛找出蝶釵之毒的孩子,心知這孩子應該是木卿卿他們帶來的,他放柔了神色,道:“朕算你童言無忌,你問吧。”
宋雲萱道:“陛下,宸王、寧王、齊王都是您的兒子,都是人中龍鳳,相比年幼的七皇子殿下,如果他們當皇帝對大梁的穩定更好吧......”
柏松低喝:“小萱,這種話不能随便問。”
宋雲萱話音一頓,誰知梁帝道:“朕說過算她童言無忌,你說下去。”
宋雲萱繼續道:“還是因為陛下和故皇後鹣鲽情深,所以定要扶立小筠當太子?”
“小筠?看來你和筠兒是朋友了。”
宋雲萱點點頭。
梁帝心上模糊地一疼:“如果是因為皇後,朕倒寧願筠兒永遠不要卷進這波雲詭谲的朝局中來,朕希望他将來成王開府在封地做個閑散王爺安穩地過完此生。”
說到這,梁帝沉默了許久才重又開口:“然,就是因為他是朕和瑾兒的孩子,他才必須要面對這些,那條路,宸王、寧王、齊王都走不了他們也不會願意走,只有筠兒可以。”
“他姓衛,但他也是徐家後人,他可以心無芥蒂地保護替朕繼續守護他們。”
“他們?”
宋雲萱疑惑,但梁帝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了。
梁帝在毓璃宮休息了近兩個時辰便回勤政殿了,為了讓自己臉色不是剛中過毒慘白的樣子,木卿卿還在他的臉上撲了些女子妝容用的粉。
梁帝離開後,木卿卿有些怏怏地坐回椅子裏,喃喃道:“陛下這個樣子會撐不住的。”
柏松打趣她:“怎麽?看上他了?我看皇帝對你印象不錯,不如你留在宮裏當他的昭儀也不錯。”
木卿卿抱着膝蓋縮在椅子上,捧着臉認真地想了想,權衡利弊後把頭搖地跟撥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和皇帝的女人争寵?我可鬥不過那幫女人。”
她豎起一根手指:“我估摸着我一天就能被她們幹掉了。”
“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過如果你真的對皇帝情根深種,我還是會勸你的,畢竟,”柏松面色逐漸變得淡漠下來:“幾個月之後就當寡婦,你受得了?”
木卿卿錯愕。
“柏松姐姐,你的意思是陛下他活不了幾個月了?”宋雲萱問。
柏松冷笑:“幾個月?哼,那還要在病人心靜寧和的狀态下,他是皇帝,平時要面對各種國家大事,最近天下風波疊起,他現在已經快油盡燈枯了,能撐一天是一天吧。”
這話說出,幾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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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冷宮走水了,因為是白天發現地早,天又恰好下起了雨,火很快就滅了,冷宮裏的幾位罪妃并灑掃的宮女人都安然無恙,只有一位先帝在位時廢黜的太妃周氏被人發現跌死在冷宮的一口枯井裏。
屍體已經被燒成了一堆焦骨,要不是井口的一只繡花鞋,誰都無法認出她來。
周氏生性歹毒,生前曾因嫉恨先帝一位愛妃,試圖放火害人,誰料害人終害己,反倒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毀于烈火之中,先帝念其已經自食惡果便廢黜封號關進了冷宮。
這次冷宮走水,周氏住的偏殿燒得最厲害,其他人都猜測這次走水是她自己誤打翻了燭臺造成的。
周氏只是一介罪妃加上早已瘋癫,她的死因雖然有諸多疑點但已無人關心,大家怕的只是她的死會給臨近的陛下壽誕蒙上晦氣,冷宮的掌事太監生怕皇帝怪罪已經迅速将周氏草草葬了。
宋雲萱一聽到這件事就知道周氏就是昨夜那個差點殺了她的瘋女人,冷宮走水的事太過于巧合,宋雲萱生怕節外生枝連累到裴澈正急地團團轉。
毓璃宮外突然有宮女來傳信說永寧公主喜歡毓璃宮外的茶花,遣人來要幾枝。
木卿卿明白這是永寧要見宋雲萱的意思,便摘了幾枝茶花插在白瓷玉淨瓶中讓宋雲萱送了過去。
昨晚和永寧分開後發生了太多事,宋雲萱沒有多餘的心思管其他,只聽裴澈說昨晚永寧已經安全回到了自己宮中,她現在很着急想問問永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宋雲萱抱着白瓷玉淨瓶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了永寧公主住的漱玉齋,竟在漱玉齋前的鵝卵石道上碰見了裴澈、顧清風,以及那位夜羌國的王子呼延灼。
宋雲萱見少主朝她微微點了點頭,她才跟着宮女進漱玉齋。
裴澈和顧清風作為侍衛跟在呼延灼後面,呼延灼的手輕輕摩挲着懸在腰間的彎刀刀柄上的寶石,目光大喇喇鎖在宋雲萱後腦勺上,顯然他好像看到了什麽讓他很開心的事,唇角勾起一個大大的笑意,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
他轉身對顧清風道:“你先退下吧,方侍衛留下,你回去告訴皇帝陛下就說本王不認得路,回去時得叫方侍衛送我一程。”
顧清風轉了轉眼珠子不明白這個王子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他眼神示意一下裴澈,轉身離開。
宋雲萱抱着白瓷瓶進漱玉齋時就見永寧正在殿中焦急地踱來踱去。
“參見公主殿下。”宋雲萱道。
永寧揮退了宮人急急走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小萱子,昨晚你沒事吧。”
宋雲萱點點頭:“奴才沒事,公主昨晚沒事吧,您怎麽突然不見了去哪裏了?”
想起昨晚的事永寧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道:“昨晚本宮......”
她沒說完,宮外卻傳來個戲谑的聲音:“昨晚公主殿下和本王在一起。”
永寧擡頭就見那個男人臉上帶着讨人厭的笑毫無顧忌地走進來了,她眸中閃過一絲惱色,下意識地咬唇低喝道:“你怎麽進來的?出去!”
“本王當然是得到皇帝陛下的同意進來的,放心,周圍的人都被人撤了,他們聽不到。”呼延灼不顧永寧的呵斥,旁若無人地走進殿內,目光放肆地四下打量漱玉齋的擺設,最後将目光鎖在那嬌弱的公主殿下身上,他摸着下巴笑地很可惡:“公主,你可是我要娶回夜羌的新娘,我是你的新郎,你們大梁難道還有新娘把新郎拒之門外的風俗?”
他話裏話外是占盡了她的便宜,永寧又是羞又是怒:“誰是你的新娘,你再放肆,休怪本宮不客氣了。”
呼延灼對她的威吓一點也不理會,反而得寸進尺地近身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身,亮如星子的雙眼帶着三分輕薄七分調笑地盯着她嬌俏的臉龐道:“公主殿下,今天早朝我就已經向你的皇帝父親提親了,你的父皇也已經答應了,雖然這件事現在還沒有昭告天下,但整個皇宮裏都知道你永寧公主是我們夜羌國未來的王妃。”
也不知是被這消息震驚的,還是被他這麽明目張膽地調戲的,永寧咬着唇臉上泛起紅暈,眼裏也漾起了水霧。
“不許你欺負公主!”宋雲萱攔在永寧身前怒瞪着這個登徒子!
呼延灼低頭好笑地看着那只怒氣沖沖的胖團,故意道:“如果本王就是要欺負她呢!”
他話音未落,肩膀上便一沉,他轉過身去只見裴澈将刀柄橫在了他的肩頭。
裴澈淡淡道:“放開公主。”
呼延灼瞥了眼這兩人,突然放肆地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全身都在亂顫嚣張至極,手仍然緊緊抓着永寧的手不放。
裴澈擰眉看着他,宋雲萱也皺着眉頭,這個異族人士真奇怪。
呼延灼止了笑,朝兩人擠擠眼道:“你們要我放開公主,那你們怎麽不問問公主殿下願不願意?”
他說着湊近永寧的臉頰邊輕輕吹了口氣:“殿下,你說,該怎麽辦?”
一直沒有說話的永寧此刻臉色酡紅,半晌,她顫抖着輕啓唇瓣:“放......放開......他......”
這句話卻是對裴澈說的。
裴澈本就看不過呼延灼那放肆的行為正要拔刀,卻聽見永寧的命令:“我命令你放開他!”
他不得不将刀收回,後退了一步。
“真是我的乖新娘!”呼延灼看着永寧笑了,微微上揚的粗犷眉梢流瀉出勝利的傲慢與自得,他身子微傾,手指勾起她身前的一縷發放在唇邊吻了吻,滿意地看到她身體輕顫。
永寧卻只是含羞帶臊地垂着眉眼,連句指責都沒有。
宋雲萱驚得瞪大了眼,說話都不利索了:“公主......你你你他他他......公主你是不是被這個壞人威脅了?”
永寧搖了搖頭。
呼延灼将永寧的手抓在自己掌心裏,指尖輕輕在她掌心一撓,示意她低頭看手腕上的那串手鏈。
永寧看去,只見她腕間手鏈上的黑檀木珠中已經有兩顆有字紋閃爍,她忍不住用手掩住唇訝然低呼,轉而又擡眸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裴澈、宋雲萱身上游移不定。
呼延灼趁機又攬住她的纖腰,朝宋雲萱和裴澈宣布:“公主根本用不着我威脅,因為她根本抗拒不了我。”
宋雲萱:“Σ( ° △°|||)︴”
“我們是天生一對,為了找到彼此,我們一個在大梁,一個在夜羌孤獨寂寞地過了很多年!”呼延灼說起來眼也不眨。
永寧被他肉麻地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掙着他的鐵臂,怒道:“呼延灼,你再敢說這種話!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
她這明明是盛怒的話,聲音卻帶着一絲嬌嗔,叫人恍惚着還以為兩人在調情。
呼延灼知道她已經羞地無地自容了,反正她惱羞成怒的樣子他也看過了遂滿足地放開她,目光若有深意地看着裴澈和宋雲萱,道:“我和公主,就像你們之間的關系一樣,守護與被守護的關系。”
呼延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永寧:“她是我生來就要用舍命要保護的人。”
“你,”他擡手指着裴澈又指了指宋雲萱,“就是她舍命要保護的人!”
“我和她經歷百年輪回,只為了找到你們,守護在你們身邊。”
裴澈一怔似乎在瞬間領悟了什麽,低頭看着宋雲萱。
但宋雲萱依然身在混沌,十分茫然。
呼延灼一笑,忽的,他目光如蟄伏在暗夜之中的獸眼爆發出可怕的狠光,手從腰間拔出那把彎刀,雪亮的刀身裹挾着暴雪般的殺氣直逼向裴澈。
锃亮的刀身映襯着他野獸般的眉眼,淩空沓下一道新月般的殘影,烈風席卷而過,那彎刀眼看就要斬進裴澈的身體,只聽得“嘩啦”地一聲脆響,白瓷玉淨瓶掉在了地上摔成無數碎片,雪白的茶花花瓣在四下飛零。
宋雲萱已閃身擋在了裴澈身前,額前的碎發被刀風劈向兩旁露出了額頭,那道腥紅色的玄紋在她眉心若隐若現。
彎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頓在半空,呼延灼盯着她額上的玄紋,方才籠罩全身的殺氣盡斂,他勾起唇角露出夙願達成的暢快的笑,目光灼灼:
“哈!果然如此!第二個!第二個!終于被我找到了!”
他收起刀,朝宋雲萱撩起自己額前的亂發,道:“嘿嘿,小胖妞,你看這裏!”
宋雲萱茫然地看向他的額頭,只見他的額間亦有一道紅色玄紋,與她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