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裴澈的意思很清楚, 天下不是衛姓的是黎民蒼生的,若衛氏無道,這天下總有一天會易主。
呼延灼緊攏的眉頭舒展開來, 想起當年他和其餘五位兄弟因不忍看到百姓在前朝的統治下民不聊生才以“六義士”之名走上了讨伐前朝之路, 而後他們建功立業、功成名就,這個最樸實的初衷都時刻謹記于心。
至少當年的薛懷英不論是榮耀加身還是身陷囹圄, 都不會将個人情仇淩駕于天下安危之上。
呼延灼有些微的失神,半晌, 他悵然地籲了一口氣失聲長笑, 當了那麽多年的呼延灼, 薛懷英的心還是不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就在不知不覺中履行自己當年的誓言了。
他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他有些好奇,問裴澈道:“你是江家的後人, 你會為了江家報仇麽?”
永寧一驚,忙道:“呼延灼,你......”
呼延灼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裴澈擡眸,目光冷冷掃過二人, 回答地毫不猶豫:“不會。”
“如果你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呢?”
“我對真相不感興趣。”
“但是身為六姓後人,你......”
“我姓裴不姓江,江家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這次入宮我奉的是靈犀宮的命令,我行事向來只為己,與六姓無關,”裴澈漠然一哂周身冷冽的氣質令人心頭發寒, 那雙狹長的眸中有着陰冷酷色,他似是警告二人道,“不是所有的六姓傳人都像你們這樣忠誠,不要把我當成你們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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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
明日就是大梁成帝四十七歲壽誕,這将是一場舉國盛事,除北狄、夜羌兩國之外,也有不少早就歸附于大梁的小國前來賀壽。
因而,明日入宮的除了各路王公大臣、貴族女眷,還有列國使臣,宮城的守衛自然是不能有半分松懈,皇城內各宮的守衛巡邏都增加了三成。
朝中各部中禮部司掌壽宴大小事,身為禮部侍郎的陸豐忙的是腳不沾地,他正焦頭爛額地和禮部衆人将壽宴各項典儀、程序反複核實,唯恐有遺漏,破壞壽宴進程。
這邊忙得昏天黑地,毓璃宮那邊也緊張地作壽宴前的最後部署。
毓璃宮。
木卿卿好不容易将來找茬的某個妃子送走了,回到尋梅閣,她敲着酸痛的肩背,捧起桌上的茶壺對着茶壺嘴就給自己灌水。
為了送走剛才那個嫉妒她這幾天得寵的李昭媛,她舌頭都要冒煙了。
木卿卿往桌上一趴,滿臉寫着生無可戀:“宮裏的女人都那麽閑嗎?每天都來幾波人找我麻煩,我想睡個覺都不行,啊,我要不還是死了吧,死了耳根子就清淨了......”
“明天會有一場惡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天翻地覆的事情,你打起精神來。”
柏松正在為明天做一些準備,她把一些必要的藥瓶全部裝進藥箱裏,又将清心玉露丹裝在小瓶中給木卿卿和宋雲萱随身攜帶。
“活着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能不能退出這次行動?”木卿卿癱在桌子上一動都不想動,忽然,她從桌子上爬起來,撩起自己的衣裳露出雪白的小腹,道:“師姐,你拿你的金針在我的鸠尾穴上來一針吧!”
宋雲萱伸手戳戳她柔軟光滑的小腹問:“什麽是鸠尾穴?”
“人身死穴之一,”柏松冷冰冰地解釋,“別理她,她又在找死了。”
宋雲萱:“......”
木卿卿頹然地趴回了桌子上,哭得像個淚人兒:“我就是要死,活着一點意思也沒有,這活又累又煩人,我不幹了。”
看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柏松無奈搖頭,驀地,她眸光一閃,揚聲道:“卿卿,夫人答應說,這次任務若是成功你是首功,她會賞你十口金絲楠木的棺材!”
桌子上躺屍的某人一骨碌爬起,灼灼的目光裏燃燒着興奮的火:“金......金絲楠木的?師姐!說話算數啊!我我這就去給你們将面具的細節再調整調整好,哦,你們有什麽任務需要交給我,盡管說!”
她腳步生風地走到梳妝鏡前,取出抽屜中的一只精致華美的妝奁盒,打開,舉起裏面那張格外清透的人/皮/面/具,又拿出自己專用的镌刻尖刀投入地工作。
柏松扶額。
宋雲萱悄悄捂住震驚的小嘴:她第一次見木姐姐這麽......這麽有活力過!
棺材的吸引力那麽大嗎?
木姐姐的愛好還真是......清新脫俗呢!
柏松道:“卿卿,明天皇帝在彙英殿前擺宴,不少大臣會帶着自己的家眷入宮,到時候,你就負責保護那些女眷的安全。”
木卿卿忙着手頭的夥計頭也不回地道:“是。”
柏松知道她聽進去了便轉頭對宋雲萱道:“小萱,雖然你還是個孩子,但你既然加入了繁花組,我就不會把你區別對待,這次進宮你除了接近永寧公主之外,我還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宋雲萱嚴肅地點頭:“嗯,什麽任務?”
“我要你去保護七皇子殿下,你和他在宮外認識算得上朋友,他又是皇帝既定的未來儲君,他的安危自不必說,你外表是個孩子,我把你安排在他身邊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明白!”
“明天,阿澈、清風以錦衣衛的身份全天保護在皇帝身邊,珊珊已經混進宮衛之中,皇帝身體狀況不容樂觀,我會在暗中候在他身邊,明天我們都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萬事小心,記住,你的目的是保護七皇子殿下,其他的事你不要管,大家各司其職計劃才不會亂,懂麽?”
“我知道了!柏松姐姐,你放心。”因為柏松的神情十分嚴肅,宋雲萱內心也不由升起一股緊張感,明天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柏松輕輕捏捏她的小臉,她對宋雲萱的來歷一直充滿懷疑,但她第一次見裴澈這麽将一個人放在心上,如果宋雲萱可以一直陪在裴澈身邊,她是樂見其成的,再者,這幾天和宋雲萱的相處,說沒産生感情那都是假的。
“金烏行動,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她最後囑咐。
一旦失敗了,這太平天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宋雲萱鄭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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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新進宮的小萱子被昭儀娘娘以摔碎了心愛的白瓷玉淨瓶為由趕出了毓璃宮。
再次見到宋雲萱,領頭小太監小金子不由冷笑,他還當這小子多有能耐入了皇上面前的紅人昭儀娘娘的法眼,可這才幾天,這小子就犯了錯被趕出來了,可見不是個可塑之才。
宋雲萱跟在小金子後面往曦岚殿去,曦岚殿是衛靈筠現住的偏殿,來服侍一位不受寵的皇子,可謂是前途無光了。
小金子領着宋雲萱來到曦岚殿,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小萱子,進去吧。”說完趾高氣昂地走了。
宋雲萱進了曦岚殿,殿裏比起毓璃宮可要冷清許多,就連灑掃的宮人都只有一兩個。
不過,剛進殿就看到王湛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宋雲萱有點怵他,躬身立在道旁:“見過王公公。”
王湛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腳步未停,卻在經過她身邊時輕聲道了一句:“七皇子殿下就交給你了。”
宋雲萱微微地一點頭,王湛已快步走了出去。
走進殿內,沒瞧見衛靈筠卻見到了另外一個熟悉的人。
當了幾天小太監,宋雲萱早就習慣了見人就跪,尤其是在這到處是眼線的皇宮裏,她可必須守規矩:“參見寧王殿下。”
湯勺将手攏成拳輕輕壓在唇邊咳了一聲,擺出個王爺架子,态度高冷:“嗯......免禮。”
宋雲萱爬起來。
湯勺看了眼四周背着手朝她一招:“跟本王進來吧。”
宋雲萱跟着進了曦岚殿書房外的暖閣,暖閣裏沒有人,湯勺立刻原形畢露,樂颠颠地跑到宋雲萱面前,俯下身捧着她的小臉一頓揉:“萱哥!幾天不見,想死我了!”
宋雲萱的臉都被他揉地不成形了,好不容易送他的魔爪中脫離出來,宋雲萱道:“......湯勺,你怎麽在這兒?小筠呢?”
“小筠?你是說我那個七弟?哦,在隔壁書房做作業呢!”
“做作業?”
“哦,就是做功課啊讀書之類的。”湯勺把暖閣的窗戶打開,只見隔着扶疏的花木可以見到書房裏地情景。
書房裏,衛靈筠正在一張極寬大的書桌前正襟危坐凝神傾聽着什麽,他面前站着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男子手裏握着一卷書,正認真給衛靈筠講解着什麽。
“看到那個人了嗎?他是東方老先生,是大梁最有名望的大儒,現在正在給七弟講解什麽為君之道啊,治國的兵法策略什麽的。”
宋雲萱哇了一聲。
湯少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道:“看出來了嗎,父皇正把七弟當未來皇帝培養呢。”
宋雲萱點點頭,衛靈筠已經既定的未來儲君了,這些東西自然是要學的。
“你還是沒說你怎麽在這兒呢。”
“這是父皇,額,皇帝給我的任務,他給了我一份名單,據說上面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治國人才,我就負責把這些人引薦給七弟。”
宋雲萱眨眨眼反應過來:“你是不是和陛下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了?”
湯少點點頭,心有餘悸道:“我的天哪,小說裏都是騙人的,古代的皇帝太吓人了,我那天去跟皇帝坦白,結果你猜怎麽着!衛蘅策劃謀反的事皇帝居然早就知道了!”
湯勺伸手揩了把額頭的冷汗:“你可不曉得我當時快吓死了,既然皇帝全部都知道了也就是說我要是再晚去一會兒,他興許就随便按個罪名把我給咔嚓了!”
他翹起大拇指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哪見過這種陣勢啊,趕緊把我編了大半年的理由跟他說了,還把衛蘅生前為了謀反屯的一大堆金銀財寶全部上繳國庫,我現在窮得要死,”湯勺要死苦瓜着一張臉,委屈地壓低聲音道,“而且我做到這一步,皇帝估計還沒真正信我呢!”
宋雲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幾天她也算和皇帝認識了,梁帝可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人物,手底下的人在做什麽他估計全都知道呢!
湯少雖然表現地很蠢,其實是大智若愚。他能成功地僞裝成衛蘅騙過大多數人大搖大擺地活到今天,可見聰明和心機肯定是有的,當然,梁帝不是普通人再者他又是衛蘅的父親,湯紹的僞裝再成功也瞞不過那雙帝王之眼。
“你看,我現在每天都要進宮陪着七弟讀書,美其名曰表現一下我這個做兄長的愛護幼弟的愛心,其實,我是被皇帝監視着呢,我懷疑,哪天我要是晚來一會兒都會被人在半路上做掉!”
古代太可怕了,古代人更可怕,他每天都覺得自己的智商是負數!小命難保啊嘤嘤嘤。
宋雲萱問他:“那陛下有沒有懷疑你其實不是衛蘅?”
湯紹搖搖頭:“這個應該沒有吧,我這事兒太荒唐了,但是萬一他知道了我可不就慘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兩人正說着書房那邊衛靈筠已經下課了,湯少忙帶着宋雲萱過去,一路上感慨:“現在的孩子啊太不容易了,我們那的孩子七八歲就要上小學,每天作業一大堆,但是跟我這七弟比起來那簡直是九牛一毛!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就親耳聽七弟背了一整本《齊國策論》,一整本啊!”
湯少用手比了個數字,嘴誇張地大張着:“七弟太不容易了!但是,他的腦袋太聰明了,看來歷史上當少年皇帝的都是天才啊。”
湯紹去送那位東方先生,衛靈筠正在書房寫字,見到宋雲萱他小臉一亮:“小萱!你怎麽來了!額......你怎麽成太監了?”
宋雲萱扶了扶太監帽笑道:“裝成小太監才可以混在你身邊啊,我是來保護你的!”
衛靈筠滿臉驚詫:“王公公跟我說今天要派一個高手貼身過來保護我,那個高手就是你?”
宋雲萱高傲地一擡下巴,神秘道:“我身手很厲害的!”
衛靈筠沒明白她話背後的意思,他歪着頭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道:“小萱,你是不是長大了?”
“啊?”
衛靈筠走過去,将手放在她的頭頂上比了比,驚奇地感嘆:“距離我們上次見面是一個月前,你長得好快啊,之前我看你就到我肩膀這兒,現在我們都一樣高了。”
宋雲萱将自己和衛靈筠對照比較了一下,還真的是,呼延灼說的果然沒錯,她真的在長大而且成長速度非常快。
繡衣使者都是這樣的麽?她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她是不是會像呼延灼一樣,一夜之間突然變成個大人?呼延灼說她需要一個契機,那個契機又是什麽呢?
“那個可能是因為我吃得多吧。”宋雲萱随便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衛靈筠到底是個孩子也沒有多想。
“對了,小筠,你這次回宮有見到你父皇麽?”
衛靈筠目光一暗,苦澀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有,剛進京的那天我去給父皇請安,在禦書房外聽到了父皇的聲音。”
父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累,他真的很想念父皇,想親眼見見他。
宋雲萱暗自嘆了口氣,梁帝應該也很想見衛靈筠,只是他為了保護他,只能冷落他。
不過衛靈筠很快就恢複了神采:“小萱,這次回宮我見到了四皇兄,他對我很好呢!不過,他跟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宋雲萱知道他說的是湯少:“湯......他哪裏不一樣?”
衛靈筠想了想道:“我也說不上來,小時候我在宮裏見過他一眼,他對我很冷淡,可是這幾天,四皇兄天天來看我,陪我說話,他知道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有時候我覺得他根本不是我那個四皇兄!”
宋雲萱冷汗,小孩子的感覺太敏銳了。
“人嘛都是會變的。”宋雲萱幫湯少找了個理由。
衛靈筠點點頭,轉身回到桌邊,将桌上的幾本藏書寶貝似的攤開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本用蠅頭小楷寫成、鮮紅朱砂批注的書道有:“小萱,這些書都是四皇兄帶給我的,他還給我安排了東方先生給我授課,我以前看的書都是自己看的,有好些地方看了都不懂,現在有了東方先生,這些地方都豁然開朗。”
他說着雙目熠熠發光,小臉上滿是對知識的渴望,宋雲萱猜測也許衛靈筠在避暑行宮的日子裏太過孤獨,只能看書排解寂寞。
宋雲萱信手翻看了那些書,都是些深奧的兵法韬略、可治國安邦的策論、歷朝歷代的史書,這些可不是衛靈筠這樣一個八歲孩子能夠看的書。
宋雲萱将那些書小心地合上,悄聲問:“小筠,你想不想當太子?”
衛靈筠正在整理書桌,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他轉過臉看着宋雲萱,疑惑道:“為什麽這麽問?你知道,我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上面又有好幾位皇兄,太子之位輪不到我的。”
“小筠,其實你已經察覺到什麽了吧?”
衛靈筠似乎被她問住了,須臾,他輕輕一笑,向她坦承:“是啊,我想當太子,我更想成為大梁江山的主人,我要在萬人之上。”
常年在避暑行宮中遭受冷落,常年受到欺淩,對于權力的渴望早已紮根在衛靈筠年幼的心靈中,他深知那個位子的誘惑有多大,權勢有多大,他渴望坐上那個位子。
而現在,他已經感覺到通向那個位子的路已經悄然向他打開了。
有冷風鑽過窗棂吹進屋中,滿室墨香,那少年直言不諱的笑容令宋雲萱有一瞬間的恍神,那樣的笑容已經不屬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了,那雙稚氣未脫的眼底似乎有一個野心勃勃的靈魂正在蘇醒。
這一刻宋雲萱知道,梁帝選擇衛靈筠是有他的道理的。
統治天下野心、治國安/邦的智慧、對權力的渴望,這些帝王之道上必須的東西,他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