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呼延灼的口沒遮攔, 永寧昨晚是狠狠領教過一番了,她連忙把這個男人拽過去,低斥道:“你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說?”
呼延灼粗眉一挑, 全然沒覺得自己有哪裏說錯了:“難道我說錯了麽, 我們繡衣使和你們的關系就是如此。”
他轉身指着宋雲萱,問裴澈:“江家的小子, 難不成等小胖妞兒長大了你還要給她準備嫁妝送她出嫁不成?”
聞言,裴澈漆黑的瞳微微地一縮。
呼延灼看他的反應繼續刺激他:“哦, 我知道了, 你打算當她的爹嘛, 等她長大了讓另一個男人牽着到你面前跪下二拜高堂對不對!嘿嘿,永寧,你們中原成親是不是要那個拜天地來着?”
永寧恨不得拿東西把他的嘴封起來, 這人真是當年的薛懷英大将軍麽?聒噪起來能和宮裏那群長舌婦都汗顏!
呼延灼叽裏呱啦說了一堆,裴澈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被他字字紮心,他低頭看着宋雲萱鼓鼓的包子臉,腦海中頭一次幻想她長大後的模樣, 然後便是她穿着一襲紅嫁衣,手被一個陌生男人牽着,走到他面前說:“少主, 這是我夫君。”
這場景雖然只是幻想的,但卻讓他無端升起滿心的煩躁與惱火,那陌生男人的影像掠過腦海時,激起了他心底的殺意。
垂在腰側的手悄然攥成拳。
呼延灼眼神何等毒辣, 早已看出裴澈內心的波動,他嘿嘿笑着湊到他旁邊來了句:“對吧,對吧,想想都讓人生氣啊。”
裴澈同意,是啊,的确讓人氣得想殺人。
呼延灼暗自笑出了聲:這小子看着挺沉挺穩,沒想到這方面還嫩得很,啧啧,估計那方面也嫩得很呢。
一旁的宋雲萱聽急了,她抓住裴澈的手,臉紅脖子粗地怼回去:“你不要胡說!我才不要嫁給別人!我也不要長大!我不會離開少主的!”
裴澈攥成拳的手悄然松開,輕輕将那只小手攏在手心裏。
呼延灼瞪着那只上蹿下跳的胖團子,大手一揮,不理會她的抗議:“你可是繡衣使,長不長大哪裏是你能說了算的?我看你也快了,就差一個契機了。”
宋雲萱發現自己很不喜歡呼延灼,這人怎麽一出來就離間她和少主的感情?好氣!
永寧見這一大一小就差打起來了,忙在兩人間勸架,卻聽裴澈道:“公主,你真的準備和親去夜羌麽?”
這個問題很複雜,永寧被問到了心坎裏并沒有回答,神色有些默默。
呼延灼瞪了裴澈一眼,他這是要做什麽,動搖永寧的心?這是要反将他一軍啊!
永寧沉默片刻緩緩道:“如果父皇命我去和親,我自然是要去的,皇命不可違。”
“如果你不想嫁,大梁其實還有更好的人選。”裴澈暗示她。
“喂喂喂,”呼延灼沉不住氣了,憤怒地走過來嚷嚷,“我可是在早朝時明确說過,我要娶回夜羌的王妃是永寧。”
裴澈坐在桌邊,悠悠地喝了口茶:“陛下的旨意還沒有下,何況對你和夜羌國而言,永寧公主的确不是最好的選擇。”
“你真的可以左右這門婚事麽?”他問呼延灼。
呼延灼精光四射的眼微微一眯,察覺到永寧也在看他,他一時沒有說話。
裴澈繼續問他:“你們草原王庭在近年早就分崩離析,支持你的幾個部族應該不會同意你娶一個在大梁無權無勢的王妃回去。”
大梁局勢嚴峻,夜羌國也不是太平盛世,兩國本就常年交戰,呼延啓勢力崛起之後開始統一整個夜羌國并主張與大梁盟好,呼延啓派兒子千裏迢迢來到大梁求親,呼延灼肩上所承的是整個夜羌國的期待。
聽完裴澈這番話,呼延灼忽然暢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家的小子,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讓我想起了當年的江卓,看來江門之後風采依舊。”
裴澈對自己和江家的關系并不在意,他不搭腔,順手将他家還沒有桌子高的小繡衣使者提到凳子上來。
見沒人理自己,呼延灼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瞅了眼只是一旁秀眉緊蹙的永寧,輕輕道:“公主,你是在為可能沒辦法嫁給我而發愁麽?”
“誰發愁了?”永寧羞上俏臉,狠狠瞪了他一眼,怎麽有人這麽不要臉?
呼延灼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你放心,我娶你娶定了!”
宋雲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不要說大話!”
呼延灼一人占兩張凳子,将一條長腿屈起豪邁地往椅子上一蹬,臉上挂着爽朗的笑意,對桌邊幾人道:“你們中原待久了真是會多慮,江家小子,如你所說我們夜羌情勢的确如此,我父汗和草原的宗親們也的确囑咐我必須替我們草原王庭娶回一位地位高貴的王妃,事實上,早在我們還沒有決定來中原前,就有人多次向我父汗示好,說是可以将永安公主嫁給夜羌。”
永寧狐疑道:“皇姐母妃是宮中俪貴妃,舅舅是朝中丞相,齊王兄的生母還是俪貴妃的表姐,而且父皇十分寵愛皇姐,皇姐不可能嫁到夜羌去,那個向你父汗示好的人是誰?能左右皇姐的婚事?”
“正因如此!”呼延灼一拍大腿:“所以,你們猜猜看,誰那麽大膽子背着大梁朝中最有權勢的幾位謀劃長公主的婚事?”
宋雲萱有滋有味地喝着公主府裏的香茶、吃着小酥餅,糊了滿嘴餅渣滓,不忘參與讨論:“我來猜,我來猜,其他人都沒那麽大膽子,所以肯定是他們自己幹的!”
“不錯,腦子挺靈光的。”呼延灼贊了她一句,道:“後來我查了查那個人的底細,發現他是齊王府裏一位幹事的遠親。”
“齊王?”裴澈發現不對。
呼延灼看着他點點頭:“對,就是齊王,他想和夜羌聯姻,背後的意思當然很明顯了,不過可惜我想娶的是永寧,所以拒絕了他,這位齊王就開始把目标轉向我在夜羌的敵人——圖爾斯,所以說,我是絕不可能娶永安公主的。”
他餘光掃向他心中的準王妃,見她一直緊繃的肩頭微微放松了下來,嘴角竊喜地往上浮了浮。
裴澈忽然問:“你在塞外時就知道永寧公主是你要找的人麽?”
這個問題永寧自己也十分好奇,礙于女子的矜持臉皮薄地沒敢問,現在忍不住問道:“呼延灼,你昨晚不是說進宮之後才确定是我麽?你之前在塞外怎麽能知道我就是你的......”說到這她察覺不對趕緊頓住後面的話,心下懊惱。
呼延灼盯着她水汪汪的眼,調戲地很順:“你承認你是我的啦。”
永寧:“......”
占了便宜後,呼延灼老實交待:“五年前,我在夜羌和大梁邊境的三葉城裏遇見了一個女人,是她告訴我的。”
“那個女人是誰?”永寧追問。
“很神秘的女人,雖然她蒙着面紗但從她的眼睛可以看出,那是個很美的女人。”
裴澈眉心一動,脫口道:“那個女人戴的面紗上是不是繡着一朵牡丹?”
呼延灼眸光亮閃閃的:“對。”
裴澈繼續道:“她雙腿有疾?坐在一張輪椅上?”
“看來你也認識她啊?”
裴澈無意識地将手中的茶杯輕輕在桌上敲着,宋雲萱好奇:“少主,那個人是誰啊?”
将茶杯沉沉頓在桌上,他道:“豔鬼。”
呼延灼驚了:“你是說那個中原江湖上神秘的靈犀宮宮主豔鬼夫人?久聞其名,如雷貫耳,果然是個人物,改日我定要親自拜見。”
裴澈看了周圍這幾個人,想到那個總是眼含深意、心思難測的女人,心中有幾分明白了,他們幾個都是在豔鬼的安排下聚到一起的。
當初他正在解決天朽閣夜月聯手做的一樁案子,豔鬼卻突然一聲指令将他調去靳川,讓他差點被夜月的人暗算,只能在林中詐死誘敵,當時他還不明白為什麽豔鬼要陷他入險境,現在他知道了,因為宋雲萱會在靳川出現。
就是那次靳川遇襲,他才能遇見宋雲萱。
而呼延灼遠在塞外竟能和久居深宮的永寧相逢,相信應該也有豔鬼在暗中推動。
如今想來,她要小萱加入繁花入宮參與金烏行動,就是為了安排她和永寧相見。
能讓所有人按照她的計劃走,且布局環環相扣,沒有任何疏漏,這個女人簡直算無遺策。
宋雲萱對她還不曾謀面的豔鬼夫人産生了無限的景仰。
永寧明白,不論從局勢上來看還是從她私人的感情來看,她是和親的最好人選。
一旦和親事宜被提上日程,她就要永遠離開這片她所生長的土地了。
她悵然一嘆,心中五味雜陳,手下意識地摸上腕間的手鏈,喃喃道:“母妃一直希望我能留在父皇身邊,父皇一個人太累了。”
呼延灼不明白:“你有什麽好舍不得的,整個宮裏誰都看得出來皇帝根本不把你這個女兒放在心上,永寧,将來成親後我會帶你回夜羌,我會給你比在大梁更好的生活!”
不論是從繡衣使的身份而言還是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說,他喜歡永寧,他要永遠守在她身邊,給她他能給的最好的,但這不代表他待見她那個薄情寡義的皇帝老爹。
尤其他和衛氏還有數不清的恩怨,他只想帶着永寧離開,她嫁給他,就不必姓衛了。
永寧低頭笑笑:“我不是舍不得公主的身份,我只是想到了母妃臨終前的遺言。她......要我好好保護父皇,守在他身邊。”
呼延灼語氣冷了下來:“據我所知,你的母親就算去世也沒有得到她應有的地位和名分,她對那個薄情皇帝有什麽好留戀的?”
“那不是留戀,因為我是六姓後人,就像你是繡衣使生來就是守護我一樣,六姓後人生來就是要守護衛姓皇室,守護衛姓江山。當年六姓先人擁戴太/祖/建國稱帝時曾一齊許下誓言:生生世世都要守護衛姓江山。你說你是薛懷英,那麽這個誓言你忘了麽?”
呼延灼那一直嬉笑的臉逐漸變得鐵青,他眼角猩紅,冷不丁地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冷笑道:“荒謬!什麽狗屁誓言!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還想拿出來束縛我們麽?這些所謂的誓言早在當年我被姓衛地下令處死時就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是當年的薛懷英,他和當年的皇帝一起打天下,他被封疆挂帥,他曾有着赫赫威名,他經過過烈火烹油的似錦繁華也同樣親身經歷過從雲端墜入地獄的人間慘劇,雖然百年光陰過去了,仇恨随着物是人非也早已淡去,但傷口好了結痂了不疼了就不代表他沒有受過傷,過去的一切發生了他可以不提,但那不代表他忘記了,回想當年,他依舊痛徹心扉。
永寧可以感覺到他心底那欲焚毀一切的仇恨之火從未熄滅,可是她無法違背母親生前最後的囑托:“永寧,雖然經過這些年我們海氏一族早就凋零,但只要大梁在一天,我們就是衛姓皇室永遠的臣子!不論你父皇待你如何,你都要守在他身邊,為他分憂。”
“就算衛姓皇室背叛了我們,我們也不能背叛他們,因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呼延灼怆然而笑,眸中風暴凝聚而起:“當年我薛家滿門忠烈,哪一個不是為了他衛姓江山死而後已?結果呢?永昌之變後,薛、樓兩家被趕盡殺絕,其餘四姓族人被牽連的牽連、流放的流放,盛極一時的六姓家族幾年之間盡數敗落,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皇室有什麽好守的?”
在場的幾人都不是他,更不是薛懷英,他們無法體會他內心的痛楚,但是他們卻都清楚有一件事呼延灼自己都忽略了。
也許是因為他從來都是局中人,做不到旁觀者清。
“可是......我覺得公主說的很對。”宋雲萱稚嫩的聲音響在耳畔。
呼延灼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同為繡衣使者,她居然不站在他這一邊!
宋雲萱被他眼中壓抑的恨與痛灼到了,但她只是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自己地想法說出來。
她睜着圓而清澈的杏眼看着呼延灼道:“事情就是這樣啊,你看,六姓之人有三個已經出現了,少主、公主還有你。少主是接受夫人的指令前來帝都護駕的,公主是陛下的女兒,而你,不論你是薛懷英也好是夜羌的呼延王子也好,你這次入京是為了夜羌大梁兩國的盟好而來,難道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守護衛姓江山麽?”
呼延灼被她這幾句簡單的話震地全身一僵,愣住了。
裴澈接着宋雲萱的話,對他道:“你我都清楚,整個大梁現在已經陷入內憂外患的境地,我入宮護駕、你為使者締結兩國盟約入京、公主和親夜羌,我們殊途同歸。”
呼延灼氣一窒,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是細想一看的确如此。
殊途同歸。
“我想,大梁有難,剩下的三姓——金氏、傅氏、樓氏應該都快出現了,呼延灼,我知道你心中的不甘,不過,你不必為此挂懷,我覺得六姓守護的東西從來不是所謂的衛姓江山,前朝末年,天災不斷戰火連天,百姓苦不堪言,六姓先祖為了救那些在前朝□□下的百姓才揭竿而起,擁戴衛帝開國結束亂世。”
裴澈半擡冷淡的眉眼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着,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勾起的唇角透出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不屑與譏諷:“其實這江山誰坐、跟誰姓都不重要,六姓真正要維護的從來不是區區一個衛姓皇族,而是這大梁國土上數以萬計的黎民百姓。”